碧蓮悄悄對我說:「家裡又來客人了!」我很好奇地跑出來,卻也只看到一個背影,是個我從沒見過的小胖子,我問碧蓮那人是誰,她說她也沒見過。賴三引著客人進了正廳,沒一會就有人往裡送茶,我想新面孔一定也帶來新鮮的趣聞,所以拎著裙子跑出來,碧蓮想湊熱鬧,也跟著出來,於是我們截住兩個小丫頭,搶了她們的托盤,小女孩們都不敢多嘴,低著頭退到一邊。遠處的紅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勁衝我倆打手勢,我知道她的憂心病又犯了,她總是害怕我們去惹孫正陽,我覺得這種擔心雖然必不可少,但也不應該太過頻繁了。
我和碧蓮相視而笑,就差吐出舌頭了,屋裡傳來相互寒暄的聲音,一個問:「白兄怎麼突然想到我這來啦?」
一個說:「自從幼時一別,多年未見,聽聞祥午兄前來遊玩,所以特來拜訪。」
我向碧蓮使了個眼色,然後進了屋。孫正陽看見我,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沒有理他,只管托著托盤走到客人身旁,輕聲說道:「先生請用茶。」
那人趕緊站起來,用雙手相接著說:「有勞姐姐了!」
碧蓮則把另一碗茶端到孫正陽面前,並輕輕道了個萬福,孫正陽哼著說:「下去吧!」
我笑了笑,也假裝曲膝行了個禮,但主要是為了氣孫正陽,然後得意地拉著碧蓮往外出,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那客人說:「祥午兄好艷福啊,連端茶倒水的丫頭都這般標緻……」
孫正陽卻不屑地哼了一聲。
我扇著空托盤,邊走邊問碧蓮說:「這人以前沒見過哦?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
碧蓮撇撇嘴,氣著說:「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瞧他那雙賊眼,色瞇瞇的!」
我笑著說:「誰讓你好看來的!」
碧蓮推了我一下說:「才不是看我呢!我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他看您那眼神都看直了!」
我撲哧一聲笑了,心想這丫頭又拿我開涮,於是故意逗著她說:「怎麼啦,沒看你嫉妒啦?」
她再次撇撇嘴說:「我倒沒有,可是另一位主兒可就保不準了!」
我冷笑一聲說:「他管得著嗎?我樂跟誰說話就跟誰說話!」
「喲,敢情您是專程讓那位主兒吃醋呢?」
「什麼話啊!」我扛了她說:「我可沒那份閒心!」
「嗯,是,您可是個忙人,要不也不會拉著我去湊那熱鬧!」
「好你個臭丫頭!」我突然伸手胳肢了她,她笑得弓起身,然後又蹲倒了。
紅玉跑過來,憂心忡忡地拉著我們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埋怨著說:「叫你們都不聽,快把我嚇死了!」
我摟住她的腰,安慰著說沒事,碧蓮卻起哄著說:「沒事?今兒可有得酸了!」說著先跑進我們住的小院,紅玉不解地看看我,我顧不上解釋,撒開手追向碧蓮,並揚言說非讓她癢死不可。
進屋沒一會,就聽見一聲脆響,像是什麼東西打了,我們停止嬉鬧,豎著耳朵聽著,緊接著孫正陽咆哮起來,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就跑到門外看個究竟,碧蓮躲在門口膽怯地向外張望,方嬤嬤摟著點點在屋裡念佛,而紅玉則勸我們別管閒事。
那小胖子像是被人從屋裡甩出來,還沒剛站穩,孫正陽就跟出來,小胖子剛想說什麼,孫正陽就指著他說:「姓白的,要不是看著咱倆同過窗,老子今兒就對你不客氣,滾!給我滾!」
胖子說:「祥午兄,何必為了一個丫頭發這大的脾氣呢!」
「滾!」
「這……」小胖子歎了口氣,搖搖頭,還想說什麼,卻被賴三止住了。
賴三說:「走吧!別自討沒趣了!」說著,用手推了胖子。孫正陽站在台階上,一手指著大門,一手卡著腰,邊罵邊喘。我聽得一知半解,於是伸著脖子看著,就見孫正陽氣沖沖朝我這邊衝來,我趕緊進了屋,把房門關上。秦家姐妹料知不妙,被唬得一身冷汗,方嬤嬤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屋子裡突然變得很靜,靜的連心跳都聽得分明。
孫正陽踹開房門闖進來,碧蓮和紅玉輕聲尖叫,方嬤嬤則抱起孩子溜出去了,我就覺得我的心口撲撲撲直跳。
紅玉跪下說:「大爺,有話好好說!」
孫正陽蹬開她,直撲向我,揪住我的領口,「光光」就給我幾個嘴巴,我被打懵了,也不知道還手,他見我不吭聲,就使勁搖晃我,恨不得把我撕碎了。
我才回過神來,拚命掙扎起來。
他吼著說:「說!啥時勾搭上他了?」
我一聽就火大,嚷著說:「誰勾搭誰了?你別說話這麼難聽!」
「嫌難聽啊?」他又伸手打我,我用手去擋,結果正打在手腕上,我尖叫著要和他拚命,兩個女孩一會跪下求情,一會又站起來勸架。
「媽的,跟老子說!你說不說?」
「我說啥?你個變態神經病!別一不痛快就拿別人撒氣!有本事就把那人叫回來!」
「叫他回來好成全你是不?」
「孫正陽!你別血口噴人!」我瘋狂地扯住他的衣領,歇斯底里地大叫著。
「賤人!你還敢跟我性呢?放手!」
「我不放!就不放!」我覺得我的嗓子都要喊啞了。
他鉗住我的手腕,使勁一捏,我疼痛不過,只得鬆開手,然後,他拖著我往裡屋走,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就拚命扒著屏風不肯進,他猛力一扯我,屏風被帶倒了,我大叫著又踢又打,秦家姐妹忙跟進來,不住地勸著。他把我推到床邊,我憤怒地撲回來。
本來以為至少可以撓他一下的,哪知他卻掂起被子把我劈頭蓋臉地蒙住,我完全慌了神,腳下更是失去了重心,他順勢一推,我站不穩,就歪倒在床上,緊接著他騎到我身上,掄起拳頭就打,我雖然隔著被子,但拳頭落在身上也是生疼的,我本能地護住頭,其他的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聽覺變得模糊了,聽什麼聲音都好像嗡嗡的,但紅玉雙膝觸地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
就聽她喊著說:「爺,您倒是先問清楚啊,可別白白冤打了好人!」
孫正陽吼著說:「冤枉她?老子都快他媽快戴綠帽子啦!」
「這又從何說起啊……」
又是一聲撲通的聲音,大概是碧蓮也跪下了,孫正陽下手緩了些,看來正被兩個女孩纏住脫不了身,我覺得特別屈辱,一個沒忍住落下淚來。
「這賤人背著老子勾搭漢子!還敢說冤枉她?」
紅玉說:「奶奶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跨,哪可能啊?」
「你別替她打掩護,聽那白胖子說那意思,可不是頭回見她!你說她沒勾搭,那可就出了鬼了!」
「您不能只聽一面之辭啊!再說了,奶奶什麼人您不清楚嗎?單聽一個外人無憑無據地瞎說,您就信,您身邊的人反倒不信!誰知道他是聽人說的還是打哪見過一面半面,說的虛虛實實,您就當真了,說的輕了您是氣,說的重了這就是懷疑咱們奶奶的貞節呢……市井裡什麼潑皮無賴沒有?貪戀別人家女眷的姿色就想法調點地來挑撥,您信了,他就得手了,不信了,也只當來碰碰運氣!況且他那紅口白牙這麼一說,沒有的事也說的跟真的一樣,不就是為了叫咱聽了噁心,他好偷著樂樂……就是親兄弟還隔著一張肚皮呢,何況是多少年不來往的,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什麼豬三狗四的奴才來污咱名聲,您不打他,反倒打起咱們奶奶來了……」
孫正陽扒掉蒙住我的被子,惡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擰了一下說:「我可告你啊,有沒這事你也給我記住!以後再敢到人前賣弄,老子可不饒你!聽見沒有?」說著猛按我一下,我氣憤地揩掉眼淚,用無聲的憤怒回應著。
他見我不吭聲,又掐我幾下,紅玉忙替我答應著說:「咱們多暫賣弄過啊?瞧您這話說的,怪嚇人的!」
「哼!她?可瘋著呢!」他又說:「媽的那王八蛋!我說呢多少年不見了突然跑來幹啥?原來沒他媽安好心!」他唾了一口,雙手卡腰地來回走動起來。
紅玉扶起我,默默地幫我整衣服,我真想摟著她大哭,但我還是克制住了。
「以前在一塊讀過兩年書,還真就把他當號人物了,媽的!真他媽晦氣!打歪主意打到老子頭上了!呸!這小王八糕子,真他媽不是東西!」
我們都不理他,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會,覺得無趣,便悻悻地走了。
中午吃飯,我一點胃口都沒有,他特意讓兩個女孩挨著我坐著,試圖逗我開心,還叫人把燉得很爛的鴿子放到我面前,但我沒有碰,因為如果我吃了,就意味著我會原諒他,但這一次我不想接受道歉!
他故意吃了一塊鴿子肉說:「嗯,可香了,入口即化!」
我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桌面,一句話也不說,他看我不動筷子,就給紅玉使眼色,紅玉替我舀了一碗說:「您多少吃點吧!」
我搖搖頭,沒有吭聲。
孫正陽說:「吃點!」
我沒表情,他惱了,吼著說:「非讓我灌你是怎麼著?」
我站起身往裡屋走,他衝進來揪住我的胳膊使勁搖晃起來。
「你擺臉給誰看呢?」他指著我,一連問了好幾聲。
我甩開他,靠著床頭坐下,像木頭一樣呆著,不論他怎麼搖我晃我都不吭聲,於是他氣急敗壞地說:「你想怎麼著吧!」
「我想回家……」
「放你娘的屁!」
「我就是想回家!」我木訥地重複著,眼淚不自覺地往下淌。
他使勁捏了我的肩膀一下,又晃晃我。
「行了行了,還沒完沒了了你,你覺得委屈,我還覺著窩火呢!行了行了,甭抹淚兒了!」說著往後看看,貼近我說:「別哭了,啊!算我對不住行了吧?哎?怎麼越說你還越來勁兒了!不許哭啊!我都給你賠不是了,你還想咋的?再說了,這事也怪你不是?你說你沒事歇著唄,跑前廳去湊啥熱鬧?那是你們女人隨便能去的地兒嗎?啊?動不動就想往前頭跑,你說你跑了多少次我都沒說你,你倒好,越來越放肆了!像啥樣兒啊?老爺們兒在外頭講話,你就恁想聽?你說你咋這好是非?該讓你見的時候自然就叫你了,不該讓你見的你就別往裡進!你瞧你,哪回不是硬往裡闖的?就跟我孫某人不懂管教一樣!」
「誰要你管……」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小孩子,幼稚到了極點。
「行行,咱不說這個!就說今兒這事吧,你說是不是你不對的多?啊?頭兩回我兄弟來也就算了,那都不是外人,你見也就見了,可今兒這兔崽子是啥玩意?你還沒心沒肺地往跟前湊?你不知道好歹啊你啊?你說你也挺大個人了,說你重了吧,你又哭,不說你吧,自個兒又不知輕重!」
「我不想跟你說話!我可噁心你!」我歪倒在床上,摟著枕頭哭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得如此脆弱,居然又當著這個壞傢伙的面哭,但我就是克制不住。
「行了行了,別哭了,啊!去吃飯吧!聽話!」
「不!你別碰我!」
「聽話!」他坐下來,拍拍我的肩。
我嗚咽著,心裡有好多話卻說不出來,於是只重複著:「我想回家……」
他坐了一會,見我也差不多哭累了,就晃晃我說:「你回家也可以啊,我讓你回啊!」
我聽了,仰起臉朝他臉上瞧瞧,問:「真的?啥時放我走?」
他笑了笑說:「你先起來把飯吃囉我再告訴你!」
「你先告訴我!」
「嗯?你還想不想走了?」他用手指指我。
我坐起身嚷著說:「你等會肯定又耍賴,肯定的!」
「我騙你我是孫子?」
「你本來就孫子!」我嘟囔著說。
他歪著頭,撇嘴笑笑說:「我要騙你我就斷子絕孫行不?」
「你以為你現在會有後代?」
他繞過屏風,回到餐桌上。秦家姐妹正低著頭悶悶不樂,看到我跟著他轉出來,忙起身相迎。
孫正陽說:「把肉吃囉!」
我覺得他不可能兌現承諾,但又覺得他發的誓言也算夠毒了,按理說古代人很忌諱這個,他敢說出來,說不定也是真話。我半信半疑,雖然懷疑的成分佔多半,但仍抱有一絲幻想。
我低下頭,堵著氣吃了幾口,他說:「全得吃完啊!」
我嚷著說:「我胃難受!吃不完!」
他又說:「那吃點別的吧!反正得吃點東西!」
秦家姐妹見我開口吃飯,都會心地笑起來,一個勁往我跟前遞東西。
一個說:「這個好吃!」
一個說:「那個利口!」
我勉強扒了幾口,再也存不住氣了,我說:「什麼時候放我走吧?」
他咂了口酒說:「隨時啊!」
兩個女孩很驚訝,看看我又看看他。
「你隨時都可以走,我不攔你!」
「我要帶點點一起走!」我補充說。
「那不成!」他吃了口菜說:「他是我花銀子買的!」
「我把錢還你!」
「你拿啥還我呢?」他冷笑。
「我……」我摸了摸身上的首飾。
「甭摸了,你身上哪樣不是我的?」他指著我強調著問。
「我會還你的!」
「成,我等著!哪天你湊夠了,就跟我說一聲!我是花五十兩買的,再加上這些日子的吃穿用度……」他掐指算著,「怎麼也得個百八十兩吧!」他露出犬牙一笑,「成,你慢慢攢吧!」
「你!我就知道你會耍賴!我就知道!」我覺得自己傻的可憐,而且居然還有那二分相信。
「我耍啥賴了啊?我不說了你攢夠了就可以帶他走嘛?我可是一個子兒也沒多要你的,全是我實實在在花的錢!」
「你怎麼不去死啊?」我氣著問。
「要不這麼的吧,」他笑了笑,「要說叫你攢這筆錢也夠難為你的,要不這麼的,你給我生個兒子,用你那兒子換那小子,你看咋樣?」
我站起來說:「孫正陽,你就甭指望有小孩!就是有小孩也是沒屁眼的!」
「話別說絕囉!到時你只會盼著他好!」
我轉身走了,懶得聽他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