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躺在屋裡,房間裡暖洋洋的,非常舒適。紅玉和碧蓮守在我身邊,見我醒了就趕緊圍上來。我撐起身,卻感到從腳到腿一陣劇痛,不由得抽搐起來。紅玉攙著我,幫我靠坐起來。
「現在幾點了?」我問。
紅玉說:「快四更了,奶奶剛才倒是睡了一會,出了一頭虛汗。」
我低下頭,琢磨著腳上的傷痛,掀開被子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我的腳光著,露著小腿肚,從腳脖到膝蓋都紅彤彤的,就像被曬傷了那樣,有血泡,也有破皮的地方,而爛的地方則往外冒著油。我張著嘴,看看紅玉和碧蓮,她們一個歎氣,一個到桌邊給我端了茶。
碧蓮說:「奶奶……」
「不是說好了只要姓孫的不在就叫我姐姐的嗎?」
她笑了笑說:「好!渴不渴?先喝口水吧!」
我不解地問:「我怎麼傷成這樣?我……」
碧蓮歎了口氣說:「虧的姐姐命大,被那樣的大火困著,也只不過傷了點皮!」
「我沒被燒著啊……」我低下頭,越想越覺得納悶。「我真的沒被燒到啊……」
碧蓮笑了笑,以為我還沒完全清醒,便把茶碗遞給我說:「姐姐先喝口水吧,別想那麼多了,好好歇歇!有啥事,都等到天亮了再說吧。」然後看著我把水喝下,接了茶碗又放回桌上,看了我一會,又朝房門看看,埋怨著說:「都這會了,爺也不回來!姐姐傷成這樣,連管也不管!」
紅玉勸著說:「那不是去抓賊了麼!」
我聽的懵懵懂懂,就拉著紅玉問:「什麼?抓什麼賊啊?」我盯著腳尖發愣,慢慢想起剛才那一幕,不禁感到後怕,突然嚷著說:「呀!就是!大家都沒事吧!點點呢?點點在哪?」
紅玉說:「剛才聽到動靜,鬧了一會,麼麼哄了哄,就又睡了。」
我這才放了心,呆呆地坐著。「我真是的,怎麼腦子一發熱就跑那去了……現在想起來,真覺得後怕……」
「可不是麼,要是姐姐再有個好歹,那可怎麼辦?」紅玉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
「這回,看姐姐還敢深更半夜的往那背靜的地方跑?」碧蓮故意剜了我一眼。
我滿含愧意地笑笑,不再說什麼了。我低下頭悄悄摸了摸懷裡藏著的「中卷」,心裡踏實多了,隨後那段變模糊的記憶則重又清晰起來——的確是進了盜賊,我當時怕極了,但也許他們比我還怕,要不也不會聽到一點動靜就嚇成那個樣子。屋子著火後,我就躲到陽台,然後……好像也沒然後了,就是這樣,我被人救出來,但是我還有一個小小的疑問,那就是我身上的傷是哪來的?難道是我昏迷後被燒傷的?也許吧,要不然怎麼解釋呢?
「唉!」我輕輕歎了一口氣,像瀉了氣的皮球,軟踏踏地躺下。
紅玉幫我蓋好被子,我茫然地看著她,毫無意識地問:「現在幾點了?」
碧蓮聽了呵一聲笑了,說:「看,已經呆了。」
紅玉笑著摸摸我的額頭,說:「您剛才不是已經問過了,都說了快四更了。」說著扶著我的肩膀安慰著說:「姐姐快歇著吧,剛才這番驚嚇也夠傷神的了。」
我順從地應了一聲,縮在被子裡不吭聲了,姐妹倆把燭光調暗,然後輕輕掩門出去,我躺著,沒一會就睡著了。
夢裡,又將藏書閣失火的前前後後重現一番——我只覺得我在火海裡大喊,雖然驚恐卻不覺得疼痛,直到一個念頭閃現,一本卷角的書冊夾在書架後面的牆角里,一點一點地被大火吞噬……我在夢中驚叫,因為我意識到那就是我苦苦尋找的下卷《胡雅姬》,我拚命伸手去抓,腳下卻像灌了鉛似的挪不動,緊接著,我感到一陣灼熱,渾身劇烈地疼痛起來,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本書被大火燒盡。我看到自己憔悴的臉,並對自己說:「書在人在,書不在人不在!」我木訥地盯著自己的臉看,冷不丁打個冷戰,知道那便是神諭一般的啟示,於是迷迷糊糊地在黑暗中踉蹌前行。遠遠地看到一處亮光,知道是個出口,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走到盡頭,卻發現是個小陽台,我朝身後看,身後已被一望無際的黑暗淹沒,我很害怕,心怦怦的跳著,於是毫無選擇地走向陽台,可是站在陽台上往下一看,竟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淵,我絕望地大哭起來,潛意識中有股很強烈慾望在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這時,就聽到從深淵中傳來一些響動,我意識到可能是來救我的人,於是探出身子往下張望,想要看清那人的臉,但眼前仍是黑乎乎一團。過了好一會,有個黑影攀爬上來,我本能地投向他,仔細一看,真的是他——孫正陽!
我從夢中驚醒,身上已是一層冷汗。我坐起身,心跳的比剛從過山車上下來還是劇烈,屋裡很黑,我揉揉眼睛,卻覺得有人撥亮蠟燭,屋裡頓時亮堂起來。
「你又夢見什麼了?嚇成這樣?」
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孫正陽,忍不住嚷起來說:「你怎麼又不聲不響地進來了?你是屬貓的是怎麼著?怎麼老沒聲沒響的?嚇死我啦!」我心裡一陣慌亂,生怕他懷疑我深夜探訪藏書閣的動機。也不知怎麼的,我一看見是他,氣就不打一處來,在夢裡還對他心存感激,可是一見他本人立刻就化沒影了。
他放下火盒子,看著我笑了笑說:「我進屋的時候見你睡了,就沒叫你。」
我故作鎮定地問:「小偷抓到了沒?」
他應了一聲。「我當是哪來的小毛賊,原來是府上的兩個短工。媽的,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他一面說一面準備脫靴子。
我低下頭,不知道說什麼,過了一會,才開口問:「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他站起身,脫了外衣,對我的話卻是置之不理。
「你說你,大半夜的不老老實實地呆在屋裡,亂跑什麼?虧的是沒出事,要是你有個什麼閃失,我可怎麼受得住?」他用手抓抓心口,又看看我。「我告你啊,以後少他媽的使小性,跟你交待的,就跟放屁似的,從來都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你老老實實地呆著你能死啊?」
我嚷著說:「我睡不著嘛!」然後摳著被子角,繼續說:「整天呆在屋裡,我都快發霉了,白天也睡,晚上也睡,哪能睡得著啊!又不讓人出去玩,想去看會書的,結果還遇到這事。」
「你要想看,明兒個叫人把書都搬來!瞧你急的,這一晚也等不了?這下可好了,一把火給燒了,想看也沒得看了!」
「那怎麼辦啊……書都給燒了,以後也沒得看了……」我低下頭,想著那被燒掉的「下卷」,心裡懊惱極了。
他伸手摟住我,說:「算了,虧的不是庫房,只不過燒了幾本書,回頭我再照樣蓋一棟,還照原樣把書放到裡頭,你哪天高興就哪天去,成不?」
「你那些書哪行啊……那一本……再也不會有了……」我喃喃地說。
「到底是本什麼書啊?瞧你惦記的樣,我怎麼就看不得書,一看那些滿頁的字就腦袋疼,好在現在我當家了,不然老爺子非把我逼死不可……」他突然笑了笑,像是想起了往事,於是說:「說來,老爺子在世的時候,也逼著我念了兩年書,可是老爺子這麼一走,我也就荒廢了……唉,算子,反正我也不是那塊料,再說了,看不看書不也照樣活得自在?」
我這才留意到他的袍子上濺了血,心跳的更厲害了。
「呀!血!」
「嚇著你啦?別怕,又不是我的!」他說著用手指刮了我的臉。「是那倆毛賊的。媽的!好大的膽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老子他媽的就恁好惹?不讓他們瞧瞧厲害,就不知道孫大爺的手段!」他坐在炕上,甩掉靴子,拉了被子靠向我,我本能地避開他。
我側著身,捂著耳朵,生怕他炫耀他的殘忍,而他卻搖搖我的肩,像是不說不舒服似的。
我不禁嚷道:「別跟我講,我不想聽!」
他這才笑呵呵地說:「放心吧,我一根骨頭也沒動他們的,明兒一早就送到官府去,你就別瞎操心了!快睡吧,再不睡就要天亮了!」他很快就睡著了,我將信將疑地轉過身,看看他臉上的表情,卻什麼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