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個剛失去孩子變的抓狂的母親,誰也按不住我。
孫老太太被驚動了,帶著人匆匆趕來。她一看見我,不禁火冒三丈,搗著枴杖大喝著說:「你們這幫沒用的奴才,連個婦人也拿不住!還養著你們幹什麼?」而後瞪著我,怒氣沖沖地說:「丟人現眼的東西!我們老孫家的臉全叫你給丟盡了!說了好聽的也是孫家的姨太太,衣衫不整地衝到街上去嘶號,成何體統?張媽,給我帶下去,家法伺侯!」金小姐身邊的那個惡婆子應了一聲,而後就指使家丁把我拖下去了。
我拚命踢打接近我的人,因為我的憤怒已演變成了恨!我哭喊著,絕望地叫著翠雲的名字,像一道經久不息的呼嘯劃破寂靜幽深的庭院。
「孫正陽!我恨你!」我歇斯底里地大叫,希望能感動蒼天。是啊,如果這個世界還有天理可言,我願意竭盡所能地向神靈申訴,可是無論我怎麼叫喊和哭訴,都沒有任何一個聲音、任何一絲希望給予回應。
我被帶到一間小屋,然後有幾個凶婆子接了手——這是間像密室一樣的屋子,房間窄小壓抑,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屋當中一張長條形的大凳子,上面扔著手指粗的繩子,牆角擺著個敞口的瓷瓶,裡面插滿了什麼竹鞭竹棍一類的東西。我想這大概是間刑訓室,而那幾個婆子,個個膀大腰圓,虎目圓睜,說起話來都是咬牙切齒的,就像地府裡的羅剎惡鬼。依我看,她們都是平日裡壓抑的太久了,心裡已變得扭曲,好不容易逮到個能散氣的,還不百般折磨?她們把我拖到長凳上,一邊一個地按住我的手腳,我動彈不得,氣的大叫。一個婆子走到牆邊,伸手選了一根竹鞭,用手掂掂份量,咧著嘴笑了笑,然後走到我跟前,往手掌上吐了口唾沫,掄圓了膀子抽下來。
一陣劇痛,我不禁渾身抽搐……我就這樣被她們毒打,身上疼,心裡又覺得委屈,眼淚也就不聽使喚地往外冒。
「來吧!姑奶奶不怕!來吧!我看你們能有什麼能耐?」我抱著要跳起來和她們拚命的決心扯動著,而婆子們因怕我掙脫而把我的手腳摳得更緊。
「叫你嘴硬!今兒個可是老太太發的話,看誰還給你撐腰!哼!小蹄子,今兒落到娘幾個手裡,看不好好收拾你?你也甭嘴硬!等會就叫你身上開花!」說著又是一頓猛抽。
我漸漸失去知覺,身上也已經麻木了……我昏昏沉沉地趴著,一會清醒一會迷糊,有時候能聽到鞭子抽打皮肉的啪啪聲,有時候卻是含糊不清的對話,就像繞帶的磁帶,甕聲甕氣的,而更多的,我卻記不起來了,我想我大概是昏了過去,要不怎麼會有一段記憶是空白的?直到感到身上一涼,才發現自己被人用冷水潑醒。
「死了沒?沒死吱一聲!」一個婆子撥撥我的腦袋。
另一個說:「也不知道讓打她多少鞭,老太太沒說,咱們也忘了問了!」
「老太太不說,自然是叫咱們看著辦,老太太恨她恨的牙都是癢的!就是不明說,也是叫咱們往死裡打!」
「要不,我看差不多就行了!」第三個說:「她這小身板,怕是挨不過去,你說要是再有個好歹,咱們也不好交待不是?」
「也是……」
婆子們正商量著,突然有人把門踹開,她們都嚇了一跳,而我也稍稍清醒了些——只見幾個奴才衝進來,先把婆子哄開,孫正陽緊接著拎著鞭子跨進來。婆子們都怕他,趕忙往一邊躲,他看也不看,舉著鞭子就抽,抽的那些惡婆子哭爹喊娘的。
「把這幾個惡婆子給老子捆起來!老子回頭再收拾她們!」僕人們們應著,這就往上圍。
一個婆子扒開眾人,撲倒在孫正陽腳邊,哭喊著說:「大爺,這都是老奶奶的意思啊!」
孫正陽聽也不聽,抬起腳把她踹翻了。「媽的,別弄髒了老子的衣服!」說著把鞭子插進靴筒裡,大跨步走到我跟前,一伸手把我抱起來。我睜開眼睛看到是他,恨的咬牙切齒,可是想要掙脫卻不那麼容易。
我哭了,悲慟、厭恨,一股腦地湧上來,像個血塊似的卡在我的喉嚨,咽也嚥不下,吐也吐不出。
「孫正陽……你不是個男人……說話……不算數!我……我……恨你!我恨你!」
他聽了,沒說什麼,只是攏攏我的肩以示安慰,而後抱著我往外走,結果迎面遇上一夥人,正是聞訊趕來的孫老太太,而那個老太婆是絕不允許任何人違背她的意願的,所以她很惱火地叫人把路攔下。
孫正陽像抱小孩一樣橫著抱著我站在院當中,用眼睛瞅著他老娘,一句話也不說。孫老太太氣的直冒火,恨不得把枴杖扔過來砸我。
「哼!」老太太壓了壓火氣,怒視道:「正兒這是往哪去啊?」
孫正陽瞥了一眼他老娘,歪著腦袋哼了一聲,說:「娘難道還要問嗎?自然是回孩兒的屋裡去,難不成叫孩兒在這天寒地凍的地裡站著?」
老太太沉著臉,指著他兒子說:「你先把那掃把星給我放下!怎麼在屋裡還沒抱夠,還要到這外頭來丟人來?」孫正陽沒吭聲,默默地叫身後的幾個僕人到跟前,把我交給他們攙著。
「正兒,今兒這事,你也別護短!你來的正好,我倒要讓你評評理兒,我叫你說說,這丫頭自從作了你的二房,哪一天不攪的天翻地覆?平日裡不懂規矩什麼的也就算了,可是今兒個就因為把她房裡的一個丫頭嫁出去,她就像潑婦似地衝到街上去瘋喊!知道的,是咱們孫家養了個不懂規矩的媳婦,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仗勢欺人,搶男霸女!她不顧顏面,我們老孫家還得顧顏面!叫你說說,今兒我罰她應不應該?」
孫正陽聽了,點點頭笑著說:「您管教媳婦,自然是您的理兒,您打了罵了,孩兒也不會說什麼!只是——」他朝四下瞧瞧,突然變了臉,指著周圍的丫頭婆子們說:「老太太是府裡的祖宗,她要是打了誰罵了誰,誰也不許叫屈,自個兒受著!但是你們這些個奴才、狗東西!我不管是有臉的還是沒臉的,都給我聽好了——今兒我就把話擱這,以後誰要是再敢藉著老太太的手打二奶奶的主意,動她一根汗毛,我就叫誰吃不了兜著走!」
孫老太太一聽立即惱了,這還了得,這等於公然向她的權威宣戰,以她的個性,她哪能容忍,於是大喝道:「住口!正兒啊,你這話分明是衝我來的!你要是真有能耐,就直接指著娘,別把火氣撒到別人身上!」
孫正陽沒搭老太太的話茬,而是把四周的僕人們都指了個遍,瞪著眼睛說:「老子的話都聽見了?」
老太太氣得直抖,指著他罵道:「我還沒死呢!這家還是我說的算!你這個不孝的兒!居然敢當著我的面耍威風!好啊你!正兒,你翅膀長硬了啊!你已經不把你老娘放在眼裡了!」
孫正陽一聲不吭地在原地拄著,氣的孫老太太的腮幫子都跟著哆嗦,她一面狠狠地把枴杖戳得咚咚響,一面走過來扯住孫正陽的袖子,恨恨地說:「你這個逆子!你這個逆子!我生你有啥用?要知如今,當初就應該把你溺死!」
孫老太太接著罵:「你老娘把你養大容易嗎?啊?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收了個屋裡的就忘了娘了嗎?我倒要問問,在你心裡頭,是你娘的份量重?還是這狐狸精的份量重?今兒你就給我說清楚,不然誰也別想出這個院子!」
「娘!」孫正陽見老太太真的火了,覺得有些慚愧,於是收斂了些,擺正了腦袋,微微低下頭,嘀咕道:「孩兒也不是這個意思,孩兒只是說,您有什麼埋怨可以跟孩兒說,何必動這麼大的肝火呢?省得……」他抬眼偷瞧了老太太,「省得傷了身子!」
「哼!」老太太不領情,罵著說:「你娘我就是氣死了,也用不著你哭喪!」說著拄著枴杖朝我走來,她兒子忙上前攙著。老太太推開他,惡狠狠地瞪著我,我想如果她如果再年輕二十歲,一定會把我撕的粉碎。
「你這個禍害精!」她用手指著我,說:「今天要是不把你打得稀爛,算我老太太沒本事!」說著舉起枴杖就打。
我閉著眼睛,等著挨這頓揍,可是等了半天,也沒覺得痛,睜開眼睛一看,原來孫正陽接住了棍子。老太太要往外拽,而他死死握住不放,兩個人就這麼別著,丫頭婆子都看傻了,可誰也不敢上來勸。
老太太呵喝孫正陽,叫他放手,他滿臉陪笑卻不肯放,老太太扭不過他,最終被他奪下枴杖扔到一邊去了。老太太愣了一下,他趁機跪下來,雙手抱住他娘的腿,仰著脖子嚷道:「娘,您要是有什麼氣就沖孩兒來吧!」說著居然哭了,老太太驚得連連往後退,要不是丫頭們上前扶著,非要裁倒不可。
孫老太太涕淚滂沱地說:「好……好啊……」她顫抖著雙手,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今天我兒算是已經死了,日後再沒有這個兒子!」
「娘!您這是什麼話!」孫正陽跪著往前走。
老太太推開他,指著我嚷道:「就為了這個爛貨,你就要把娘逼死!正兒啊,你拍拍自個兒的胸脯好好想想,你也對得起你的祖宗?這個狐狸精!有她沒我!有我沒她!我是容不下她,她要是不死,咱們府裡就難安生!」
「娘,您就別說了行嗎?孩兒知錯了,給您陪不是了!」
「頭裡我可憐她,才把她留在府裡作丫頭,要是早知如今,當初就叫人把她給賣出去,現在也清靜了!這是我自作自受啊!」老太太捧著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孫正陽一面勸著,一面偷偷朝他的小廝努嘴使眼色,於是,我被小僕人們攙著,溜著牆邊先退了出來。我聽到老太太在我身後頓足捶胸地哭著要尋死尋活,他在一旁勸著。[[[CP|W:250|H:327|A: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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