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我扯了一張書皮,給點點做了個小風車,用針固定著,綁在一根筷子上。我用嘴輕輕一吹,風車就吱吱的旋轉起來,點點伸著小手向我要,我抓抓他的小腦袋,把風車遞給他,他興奮地在天井裡跑來跑去,跑的小臉紅撲撲的。他舉著風車跑到小院門口,突然停下來,透過門縫朝外看著。我看著他那嬌弱的身影,心裡好一陣難受,他是無辜的,他只是渴望更多遊戲的空間,而我卻連這點都無法滿足他。

    點點轉回身問我說:「娘親,我們為什麼不能到外面玩?」我走過去,意味深長地摸著他的頭,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我還是不能隨便離開青園,馮婆子看我看得很緊,孫正陽交待過,如果有什麼閃失,就拿她問罪,她很怕,還特意來求過我,說是千萬得可憐她,別讓她作難。

    我答應她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再走了!」她嘴上說著「是」,但還是不放心。其實她大可不必擔心,因為我現在有了點點,我不想再拿別人的生命作賭注,清玲的死已經令我無法釋然,所以任何事我都會特別謹慎,如果沒有完全的把握,我絕不去冒險。我對那另一本書的下落始終念念不忘,總覺得要回到現實必須靠那後半本書,這很重要,要不然就算逃出了孫府,也回不到現實中,那麼我和點點的處境將是非常危險的。我沒有放棄希望,但這事卻急不得,只能慢慢等待機會。

    馮婆子見我站到院門邊,忙扯著嗓子說:「奶奶回房吧,外頭冷,別凍著。」言外之意是叫我別亂跑,但不敢得罪我,所以故意說是外頭冷。

    我轉回來,看著孩子對她說:「馮媽,讓我們出去轉轉吧,在屋裡呆的都快發霉了!我們不走遠的,就在附近,你能看得到的!」

    她不敢答應我,又怕我記恨,就滿臉堆笑地說她作不了主,必須問了大爺才行。

    我笑著說:「我又走不了,在大院裡轉轉就行。」見她不放心,就又補充說:「你要是怕,就跟著我們,反正我們就在門口轉轉。」

    她面露難色,笑著說:「這……容老身去問問大爺去。」

    我點點頭,說:「那拜託了,我等你的回信。」

    又過了幾天,馮婆才對我說:「頭前大爺和一位姓容的公子出去,一直也沒回來,老身還不曾見著呢。」

    我說:「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馮婆子咂咂嘴說:「喲,這老媳婦可就不知道了,爺的事,我也不敢問啊!」

    「哪個容公子啊,是幹什麼的?」

    「喲,奶奶,這老媳婦可真不知道,不過聽說那位容爺是個極有本事的人,和大爺交情很深,但具體是幹什麼的,就不清楚了。」

    我拜託她盡量早點給我答覆,她連連答應著。就這麼又拖了快一個禮拜,我終於可以到外面走動走動,不過前提是得有人時刻不離地跟著我,反正我已經習慣被人盯了,總比哪也去不了強吧。

    我已經太長時間沒能這樣暢快地走動了,午後的陽光照耀在石板路上,反射出柔和溫煦的光。深秋的天空,蔚藍如海,讓人看一眼就能忘卻所有煩惱。孫宅很大,能有好幾十傾,苑內亭閣樓榭樣樣精巧別緻,假山造景更是栩栩如生,池塘、溪流都是從外面引的活水,雖然已是深秋,仍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我領著點點,順著一條小路漫步著,來到一座小橋前駐足觀賞。橋下有個不規則的池塘,裡面鋪著大大小小的鵝卵石,石頭上佈滿青苔,魚兒在池水裡輕舞著紗縵般的魚尾,像精靈一樣靈活又優雅。我站在橋上,看著水中那個陌生少婦的影子,不禁有些驚訝——那婦人不過二十幾歲,頭髮簡單地盤在腦後,用一根簪子別著,耳朵上懸著兩顆松子兒大小的白玉耳環,隨著臉頰的輕擺而輕輕擺動,身上是一件由各種錦緞織料均勻地縫合在一起的水田衣,簡單又別緻,腳上是雙特製的金鳳戲珠的弓鞋。

    我靜靜地端詳著水中的那位婦人,不禁問道:「你真的是胡曉雅嗎?」

    兩個別的房裡的小丫頭從橋旁邊的走廊經過,看見我就行屈膝禮,並道了萬福。我點點頭,讓她們忙自己的去。我看著她們的背影,直到她們在一個瓶形的門洞裡消失,我才收回視線,覺得有種莫名的空洞感。

    點點蹲在淺淺的小池邊,用手撩著池裡的水,攪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我出神地注視著他,就像一隻母貓在安詳地舔自己的小貓,一點一點,認真仔細,每撮毛都不放過。我靠坐在木橋的欄杆上,盯著庭院內一角的飛簷,看著那些大量用黑色紅色和綠色粉飾的地方,不禁在想,這就是所謂的帶有中國特色的顏色嗎?我的視線隨著流線的遊廊緩緩上移,看到如鱗般的琉璃瓦,層層疊疊,直看到一座雅致的小閣樓才撤回視線。遠處是一座漢白玉壘砌的假山,山上有泉眼,正汨汨地冒著清泉,泉水順著一條小溪流出,匯入眼前的池子裡。更遠處是一座拱牆,勾畫出一條柔美的波浪形的曲線,牆角栽種著一簇鳳尾竹,雖已有些枯黃,卻不乏娓娓之氣。其他地方不是用紅色,就是用金色,想想,這到底是朱氏天下,到處體現出以紅為貴的意味,紫啊,藍啊倒顯得罕見了。

    陽光漸漸弱了,氣溫也降下來,我就站起身,拉著點點往回走。

    點點把袖子弄濕了,怕我罵他,就用小手偷偷攥著,我拉著他,一邊看著他的小腳尖一邊說:「怎麼把袖子弄濕了?」

    他立刻鑽進我的懷裡撒著嬌說:「才沒濕呢。」

    我蹲下身,用手輕捏他的小臉,又輕扯被他弄濕的袖子,問道:「那這是誰弄濕的啊?」

    他不吭聲,一個勁朝我懷裡拱起來。

    他吵著要我抱,我說:「媽媽怎麼抱得動你啊?」他不聽,非要我抱不可,我沒辦法,只好把他抱起來,沒走一會就累得氣喘吁吁,他比剛來的時候長高了不少,也重了不少。

    我說:「下來走會吧,媽媽抱不動你了。」他卻像個小樹懶熊似地摟住我不肯放。

    在一旁等候的馮婆子忙跑過來說:「奶奶走著,老身來抱大哥哥兒。」

    我說:「你歇著吧,他太沉了。」

    我好不容易把他弄回自己的小院,累了一頭汗。

    晚上吃過飯,我早早地把房門從裡面插好,在屋裡點上燈,把屋子裡照得通明。我教點點作手影玩,映出小兔子、大灰狼的影子在牆上,點點試著模仿我,可是因為手太小而顯得笨拙,那樣子可愛極了。

    「娘親,等我長大了,我就保護娘親,誰也別想欺呼……」他咬不准那個詞,又怕我笑他,於是就說得含糊不清。

    我說:「好,我們點點最懂事!有點點在,媽媽就不怕了。」我摟著他,把臉貼在他的臉旁。等他睡了,我就又翻起那上半本《胡雅姬》來,我沒事的時候就翻著看,就好像已經形成習慣了似的。這一本書裡並沒有提到我如何回到現實中去的辦法,但我堅信在下半部書裡一定會提到。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正在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演繹這兩本《胡雅姬》,那麼我期望故事的結局不要太淒慘。我好怕,因為有了牽掛而加重了恐懼感……

    老天真會開玩笑,居然選了這樣一段荒謬無稽的情節來考驗我。我承認我愛幻想,我也承認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幻想著能穿越時空回到古代,幻想著和那些古代的英雄們並肩作戰,奮勇殺敵,或是憑借比他們先進的理念和常識當一回諸葛亮式的人物,可是現在真回到了古代,卻有點葉公好龍的意味了。

    因為點點說要吃紅豆馬蹄糕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就答應他第二天一早就讓他吃上,所以天一亮,我就起來,穿好衣服走到院當中,看到翠雲正準備端著臉盆往我屋裡進。

    我說:「點點還沒起來呢,我去廚房給他弄點吃的,等會他要是醒了鬧人,就說我馬上就回來了。」

    翠雲說:「我去吧,您歇著。」

    我說:「你看著點點吧,我想活動一下。」

    她點點頭,輕輕進了屋,照看點點去了。

    孫府裡有兩個廚房,一個在東北角,位置很偏,也很簡陋,只不過是間大屋子,裡面擺著桌椅板凳,有幾個老廚子吃住都在裡頭,門子、園丁、轎夫、雜役,還有一些短工,都到那去吃,孫府裡的人管那裡叫「下廚房」。還有一個位於府苑的中部偏南,靠近前廳,是個四合院,廚娘和廚子能有十幾個,每到飯時,廚房就把各房的飯菜準備好,由各房的丫頭婆子們端回去,丫頭和婆子們都不另外開灶,也全由這個廚房供應,因為主要是給老孫家的人做飯,所以都叫它「主廚」或「上廚房」。

    我所在的小院離「上廚房」隔著好幾道院子,說是不遠,可繞來繞去的可也不近。我由兩個婆子陪著,穿堂過院,來到廚房。

    我跟一個廚娘交待說:「能幫我做點紅豆馬蹄糕嗎,我們點點想吃。」

    她答應了,於是我就往回走,剛進我那小院,就見翠雲和另幾個姑娘哭著朝我跑來,我一看,立即就慌了。

    我忙拉著翠雲焦急地問:「點點呢?他怎麼了?」說著就往屋裡跑,一看床上的被子攤開著,被窩裡沒有人,就喊著問翠雲說:「點點呢?」

    她立刻跪在我面前,哭著說:「剛才大爺叫人來把孩子搶走了!」

    我聽了,一把推開她,轉身就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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