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唐燕這生平未見的強勁敵手下樓,蘇夢枕與無情的心情複雜之極。既然雷損已經尋到,似乎案子可以告一段落,但又似乎牽扯了更大的迷團。
兩人默然,迷香效力一過,蘇夢枕攬起無情,扯著雷損,正打算回返,瞥眼瞧見白明滑坐牆角,傲慢的眉眼也頹然垂下,忍不住出聲問道:「你打算怎樣?」
說起來,白明的作為雖然不招人喜歡,這臨陣倒戈卻無疑幫了蘇無一個大忙,因此總不能不聞不問的離開。
白明哼了一聲,扶牆站起。他失敗了很多次,所以不在乎。
也敢於面對。
他說:「武功我有辦法再練。我打算去長空幫。」
他沒有求蘇夢枕,這時求蘇夢枕的話只會給人家瞧不起,就算進了風雨樓,也沒有意義。
他不是甘於人下的人物。
蘇夢枕知道,所以只點了點頭。
揚長而去。
這種人,憐憫他還不如殺了他。
所以他給他一個背影,同時給他一個努力的目標。
他會追過來。
蘇夢枕隱隱有這樣的感覺。
溫府,溫晚的房間還真閣。
雷損服了藥正在昏睡,無情坐在輪椅上,蘇夢枕在他的身邊。
溫晚在床邊沉思。
大半夜的蘇無回府,果然帶回了雷損,也將吻花公子重現江湖的一戰簡略描述了一遍,動靜不大但也不小,所以溫柔也醒了,她在搗亂。
溫柔提著一隻上品狼毫筆,專心致志的在雷損臉上作畫。
無情懶的阻攔,溫晚只求她不給自己添亂,有點不敢管的樣子苦笑,而蘇夢枕則興致勃勃的想:天底下若有人敢把雷損的臉當畫布,那除了溫柔小師妹外不作第二人想。
溫晚沉思的神情夾雜著一絲苦笑,變得有些詭異。
蘇夢枕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有辦法。
溫晚一向很有辦法。
但是溫晚卻沒有直接說,而是一直沉思。
所以蘇夢枕想了想,笑了一聲。
溫晚回頭。蘇夢枕的笑容還未散去,很好看。
好看裡還有些動人的寒。
這點寒氣卻因為笑容而顯得暖。
因為是蘇夢枕的笑容,所以還有點點嘲。
溫晚也笑。
溫厚有大家之風。
盡在不言中。
無情卻沒有笑,他是來辦案的,一切都得弄的明白:「雷總堂主是中了毒?」
溫晚本來沒打算說的很明白,可是如果有人想弄明白,他卻一定會給人解釋的完美細緻,上下挑不出一點疏漏:「是苗疆的蠱毒,也是蠱惑。吻花公子的怒蝶之蠱,當真名不虛傳。」
無情瞟了瞟尚在昏迷的雷損,在溫柔的『鬼斧神工』之下,變成了徹頭徹尾的花臉貓,忍不住也笑了笑。
他笑起來也很好看。
卻冷。
因為冷,所以人人都忽略了笑容。
無情偶爾一笑,隨即道:「可有藥醫?」
溫晚歎了口氣。
歎氣有很多種,這種歎氣是不得不說的歎氣,並非是感歎『無救』的悲傷。
所以大家靜等下文。
溫晚道:「老夫有辦法救他。只是……」
傻子都能看出來溫晚有些頭痛。
蘇夢枕道:「雷損與大人是好友。」
溫晚尚在沉吟,聽了蘇夢枕這一句,居然眉毛一軒,神色舒展如三月春風。「沒錯。請兩位帶小女出去暫避,老夫這就醫治。」
溫晚不是個壞人,但也並非什麼大俠。
他坐鎮洛陽,八面玲瓏,不僅與紅袖神尼這樣的方外高人有點情誼,與黑道上的老大雷損也很有交情。
說他不是大俠,原因很簡單:他不做壞事,但好事卻只揀順手的來做。
所以他是洛陽王,不是洛陽大俠。
出來的無情靜靜思索著什麼,溫柔也折騰的倦了,蹦蹦跳跳的纏了蘇師兄一會便回房去了。走廊上只有蘇夢枕陪著他。
「苗疆蠱毒很難解?」無情淡淡開口。
蘇夢枕搖頭:「不知道。但你看溫晚的樣子,想必是很難解。」
無情展顏:「或許要耗費他不少功力哩。」
蘇夢枕點頭。誰看到溫晚那為難的樣子都能猜到,解毒可以,但卻要溫晚付出一定的代價,而洛陽王溫晚有財有勢,名貴藥材決難不住他,所以唯一能讓他愁眉苦臉的,想必是需要耗費極大的精神和內力。
江湖上有的是以內力解毒的法子,溫家的人怎可能會不知道。
無情想起來就好笑:「你當時說了一句話就讓溫大人下了決心,為什麼?」
蘇夢枕斜眼看去,無情清亮的眸子裡似乎掠過一縷促狹之意。無情當然明白,蘇夢枕明知,卻是有問必答:「耗費功力與賣人情給雷損,權衡之下,當然是後者比較有利。他明明知道,卻要等我來出聲提點,正是要我明白他為救雷損做出了怎樣的犧牲,日後還需我去告訴雷損一聲呢。」
無情微微一笑。溫晚畢竟與諸葛先生不同,如果是世叔……
蘇夢枕瞥他一眼,心道如果是諸葛那成精的老狐狸,遇到雷損這樣雖討厭卻很有用的『朋友』,怕是不廢什麼功力也要賺足人情。
不過他們到底還是看走了眼。
出來的溫晚雖然大汗淋漓,卻實在沒有損了半分功力。
——解怒蝶之蠱,他根本辦不到。問題是唐燕下到雷損身上的蠱,本就是隔夜失效,而雷損迷失心性所中的藥物,卻正是老字號賣給唐門的珍品,碰到了這個老字號的名家,也就成了尋常之物。
「他明日午時之前都不會醒,兩位忙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滿頭大汗的溫晚似是極累,說完了這句話便匆匆回房了。
心照不宣的蘇無也轉身離開。
不過他們都忘了一件事。
他們忘了給雷損洗臉。
第二天午後,雷損悠悠醒轉,起身度了兩步,看到了桌上放著的一面銅鏡。
也虧雷損定力過人,沒有失聲驚呼出來。
不過他臉色也變的極為難看。
雷損從不愛惜自己的相貌,但是猛然間看到自己的尊容毀成這個樣子,也難免一陣難過。
他以為被人下了毒毀了容貌,倒沒想到真有人敢在自己臉上胡寫亂畫。
雷損撫著道道漆黑干墨縱橫交錯的臉頰,有些發愣。
——這是哪裡?
下意識的摸摸袖口腰畔,他的不應刀也不在。
然後想起,自從跳下懸崖,被路過的一個馬戲班子救了後,似乎一直渾渾噩噩的,記憶十分的模糊。
唯一的印象,是金黃色的蝶翅,與薔薇色的冷麗指甲。
還有一個若隱若無,相當漂亮的淺笑。
這個時候,溫晚就與蘇無進了房間。
大家看到雷損眼神清明,都鬆了口氣。但是又見雷損這樣的人摸著臉發呆,很有點顧影自憐的味道,若非三人都很能忍,只怕當場就得笑倒。
三人忍著笑意,話便說不出來。
反而是雷損發現這三人居然湊到了一起,微微驚訝的道:「溫兄。」然後瞇起的眼掃過蘇夢枕與無情,嘴角邊的一點笑容邊蔓延起來:「蘇公子。成公子。」
蘇夢枕簡單的說了下他失憶時發生的事,也沒忘一盡責任,告訴雷損是溫晚耗費了極大的精神內力救治,雷損當即表示這個人情他雷某人一定會湧泉相報。
溫晚拈鬚微笑,雷損忍不住的問了一句:「溫兄,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臉,有些困惑。
——這毒藥的味道好奇特,居然混有墨香。
溫晚的表情古怪起來,忍了好久才能一本正經的告訴老友:「沒什麼,只要用清水清洗即可。」
雷損算是鬆了口氣,眼中餘光瞟去,卻發現蘇夢枕的臉上居然閃過難得一見的促狹笑意。
「接著。」無情袖口一揚,什麼物事青光一閃,擲了過來。
雷損接過。正是他的魔刀不應。
一時感慨萬千。
雷損神智清醒後,空禪寺的案子便水落石出,只不過,事情頗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據雷損說,那老和尚憐鏡法師本姓雷,是被他趕盡殺絕的上任堂主雷震雷一脈血親。憐鏡聯絡上雷震雷的獨女雷媚,計劃兩人聯手殺掉雷損,卻不想雷媚暗中通知了他,憐鏡見事情敗露,趁夜偷襲,他本是與紅袖神尼齊名的高手,武功著實非同尋常,先是一劍重創雷損,又送了雷媚幾指,雷損重傷之下,只得跳窗而逃,而雷媚身中數道『塵緣指』勁,就算能留一條命,也得養足兩三月,內傷方能好全。
說話間,雷損已洗了臉,換了衣服。
這時的雷損,才是那個坐鎮一方的梟雄。
就連一直很討厭雷損的無情,也不得不承認,那日逆來順受隨便被人扇巴掌使喚著劈柴的漢子,更讓人看不過眼。
士,可殺而不可辱。
雷損雖非俠士,到底也是豪傑。
無情多少有些明白蘇夢枕那時為何會為他感歎了。
庭中,牡丹花重,滿院芬芳。
一個小小女孩子從門外探頭,做了個鬼臉,嫣然一笑。
這一笑,好像一世繁花盡放,帶了撲面的春風。
千般的風姿風情都聚在了一張稚嫩花顏上,使每個人的心都莫名的溫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