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說,我是欠了兩份人情。」
唐燕似有點傷感,笑容裡隱了一絲憂鬱:「我吻花公子縱橫江湖,只欠過這兩個人情。」
「我還的第一個情是『折磨雷損,逼問不應刀訣』。」
「第二個情就是『對付蘇夢枕與無情,必要時,盡全力殺了』。」
「雷損落在我手裡,正好引你們前來,使我可以順帶著還了第二個人情。」
「只不過,我沒有想到,你二位會一起找上門來。」
「兩對一,還是著了你的道兒,不愧是吻花公子。」聽完唐燕的話,蘇夢枕自嘲一笑。
「你欠的,到底是什麼人的情?」無情看著唐燕,問的很慢。
「無情,都說你聰明過人,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唐燕笑的含蓄。
無情望定他,眼中雖然仍未甘休,卻閉了嘴。像唐燕這種人,武功既高,家世也好,卻袖手江湖,不問是非,而且今日一見,貌似頗為通情達理,可是為了『情』,不顧『法』『理』,到底是什麼人賣了他天大人情?
說著話,唐燕已逼出怒蝶之毒,撫著臂彎。只要他不運氣,順逆神針就安靜的伏在他肘部血管之中。他站了起來,乏力笑道:「白兄,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蘇夢枕與無情看到唐燕站起後,眼中迷茫與歉意一閃而過,已知他動了殺意,果然,他話音方落,便聽見衣袂風動的聲音,接著一個錦衣負手的年輕男子便站在他們之間,他剛一露面,便是一聲冷哼,迅速掃了蘇無一眼,眼皮翻了上去:「唐二公子,你可狼狽的緊哪!」
唐燕苦笑:「與這兩位交手,你還指望我能全身而退麼?白兄,方才為何不來助我?」
姓白的傲岸青年度了兩步,滿不在乎的道:「你一受制,班子裡那干人便醒了,鬧將起來,送他們上路,可費了我一番手腳。」
唐燕微驚,一怒,卻淡淡道:「那些人素有惡跡,卻不該死。」
姓白的青年冷笑道:「二公子總是婦人之仁,怎能成大事!」
唐燕也不與他爭論,只道:「個性有異,勉強不來。白兄速速動手,迷香只能制住他們一時,待藥效過後,你我處境堪憂。」
姓白的青年並不著急,口中說著不忙,慢悠悠的搬了張椅子坐到蘇夢枕的對面,「蘇公子,當日一聲招呼可覺得我白某人放肆麼?」
蘇夢枕想起這人正是那日戲台邊上,傲立人群中負手看天,挑釁似的冷哼一聲的青年,現下擺明了與唐燕一道要取自己與無情的性命,心下雖暗呼不妙,臉上卻不動聲色,一派森然:「你錯了。」
「有才華的人,我不計較他冒犯幾次。」蘇夢枕道:「當然,前提是他不與我為敵。」
「哦?為敵便如何?不為敵又如何?」白姓青年扣著十指,眼中閃過一道光芒。
「是敵,立殺無赦。」蘇夢枕吸了口氣,緩緩吐了出來:「不是敵,或可交個朋友。」
「你夠狠。唐燕過於婦人之仁,與他合謀,莫若與你同道。」姓白的撫掌笑道。
「你又錯了。」蘇夢枕道:「你我決非同道。」
姓白的衣袖微振,蘇夢枕立即道:「不過,雖非同道,也未必做不成朋友。閣下在翻龍坡以一人之力連殺十六名番將,番兵無數,解了我軍燃眉之急,天外神龍之名響徹番邦,這樣的志氣身手,若有意來京城闖蕩,金風細雨樓可任閣下落足。」
「蘇公子消息靈通的很哪。」姓白的青年眉毛一動,眼皮雖翻的傲慢,神色間已是黯然:「那時統領數萬軍馬,何等威風,可惜京內有人嫉我軍功,顛倒黑白,一夜之間,我便成了兵部緝捕的要犯,哈哈,可笑,可笑!案子查了整整一年,也沒查出我白某人有什麼過錯,還我自由身又如何?總是大志成空,奈何,奈何!」
「閣下現在雖是一介白身,卻仍可仗才華武功出人頭地,白明,」蘇夢枕似極倦,乾脆說的明白:「此刻全憑閣下選擇,不過,莫怪蘇某未提醒,閣下若要動手,蘇某尚可還擊一招,而已。」
說完他就閉目用功,不再理會白明。
無情見白明動搖,適時補了一句:「白公子想必知道,蘇樓主經常服藥。」
「不錯,蘇公子身體不好已是世人皆知。」白明頷首,眉間又是一動。
「經常服藥的唯一好處,就是對藥有了抗性,所以」無情就此打住,笑的意味深長。
這句話似乎使白明下了決心,立即舒指起身道:「沒有人會笨到試探蘇公子說話的真假,我既不願得罪金風細雨樓與神侯府,又不想開罪唐門,怎麼辦呢?」
他話雖這樣說,眼尾已瞟向唐燕的斷指處,五指被齊根削斷,與被砍去半隻手掌沒什麼兩樣。唐門的暗器多靠雙手發出,如今斷了/等於斷了一隻手,怕是武功也得打個折扣。唐燕見他猶疑,心中明瞭,悠悠道:「白兄,朋友一場,你該不會落井下石吧?」
白明無奈笑道:「有什麼辦法?二公子,我既不想與蘇公子拚命,就只好讓你死在這裡,免得日後夜長夢多。」
他這麼一說,便是做了決定:放過蘇夢枕與無情,必殺唐燕!
——蘇夢枕或許真有餘力反擊,拚死出手,必是殺招,誰也不願冒這個險!
相對而言,唐燕劇毒初解,又中了無情的順逆神針,不能用武,還斷了一隻手,要殺唐燕,當然比較有把握。
「白公子,唐二公子並不該死,手下留情。」無情突然道。
蘇夢枕聽無情這樣說,只暗暗點了點頭。他知道白明不殺唐燕,必會對自己與無qing動手,否則日後麻煩無窮,他亦知無情講的是法理倫常,可是,江湖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能顧及那許多?
白明迅速回望一眼,道:「想不到蘇公子所看重的無情少捕,竟這樣婆婆媽媽!」
蘇夢枕或可容忍他對自己挑釁,但見他諷刺無情,猛的抬眼,緋厲寒芒一掃,道:「這卻正是蘇某看重他的原由。」
白明白玉般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暈,再不打話,冷眼望了唐燕半晌,終於歎口氣,抬手就是一指!
指風很盛,且寒。
「原來江湖傳言,『小寒神』雷卷因欽佩這天外神龍翻龍坡一戰的義舉,而將自己得意武功『失神指』十路指法傳了給他,這事居然是真的。」蘇夢枕看到這縷指風,想起了一個以指法名動江湖的人。
「雷卷看錯人了。」無情簡單似總結的道:「他根本就是無情無義之人,怎會有義舉。」
「你要抓他麼?」蘇夢枕無奈歎道:「他這麼做,可是救了你我性命。」
無情也怔了一怔,雖知蘇夢枕說的很是,卻仍義憤難平。
蘇夢枕觀無情臉色,已知其意,便咳了一聲,道:「白公子,手下留情。」
白明那一指戳在唐燕左臂,登時傷口血流如注,他試探出唐燕真不能用武,正要再彈出幾指取其性命時,聽得蘇夢枕出聲,迅速回頭:「蘇公子莫非看上唐二少爺了不成?」
話雖調笑,聲音卻極嚴厲。
蘇夢枕道:「這是我與他私人恩怨,唐二公子,你只要立誓保證日後不尋白明的麻煩,今日便一拍兩散,如何?」
白明收指回袖,又負了手,眉間已有喜色,如唐燕能忍了這口氣,日後不與自己為難,自己又何苦結下仇怨,正樂的做個順手人情時,卻見唐燕『呸』了一口,冷笑道:「我唐燕拿你這種人當朋友,真是瞎了眼!蘇夢枕,我受人情債的累還少麼?」他看著自己的斷掌,笑得流出淚來:「人情套人情,我還怎麼對你動手?你的好意,我受不起!」他說著,一咬牙,右手按住左臂,竟生生連衣帶肉撕了下來!
唐燕扔了手臂,冷笑數聲。左臂一斷,順逆神針便留在斷臂血管內,再也制不住他,白明尚未明白過來,已見一朵殷紅薔薇撲面而來!他大驚之下反擊,連彈六縷指風,方擋下薔薇,唐燕人已欺至面前,一手捏住他的喉嚨,按在牆上:「姓白的,你對我不仁,我卻不能無義。我廢了你武功,咱們的帳算是兩清,你也不必終日提心吊膽,你可知,多行不義必自弊麼?我唐燕不找你,老天也會給你報應的!」
唐燕薔薇色的指甲狠狠扣進白明的頸中,白明素知他用毒之高明,蠱術之詭秘,驚慌之下,卻聽他說與自己恩怨兩清,心中稍寬,只覺全身精氣均被抽去,漸漸無力。
唐燕廢了他武功,再不看一眼,轉過身來,面對著蘇夢枕與無情,悲憤之下,也無餘力強裝笑容,黯然道:「我立意要殺你二位,兩位卻為我求情,唐燕也非不知好歹的人,況且蘇樓主拚死反擊,我自忖未必接的下,所以,咱們就此別過吧!日後相見,再分生死。」
他走過去伸手拔下無情的銀線,那些蝴蝶便又聚在他的肩上。他似歎了口氣,身子踉蹌,慢慢出門下樓去了。
蘇夢枕與無情直到聽著他的腳步聲去的遠了,才發現彼此的手心裡都滿是冷汗,雖是以命相拼的死敵,卻不知不覺間對這位連一隻蝴蝶都不忍殺之卻對自己如斯殘忍的唐二公子平空多了幾分欣賞,寧斷一臂也不願承情,這等血性男兒,又怎能以『婦人之仁』稱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