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唐是個不簡單的人,他帶的班子當然也是不簡單的班子。
蘇夢枕與無情師從名師,本身武功也是當今一等一的好手,他們看在眼裡,心中都有些詫異。
這個叫做燕唐的人,年紀輕輕,笑的甜甜,說話綿綿,很給人好感,可是他手下帶的這干人,如果拿去江湖上揚名立萬,至少有五個可以獨當一面,十個接近雷滾師無愧的水平。可是這些人卻甘願跟著燕唐,在馬戲班子裡表演一些粗淺的功夫,賺一點點微薄的綵頭。
他們看了一會,隨便給了點賞錢,商議著先回去告訴溫晚,再做打算。
蘇夢枕剛推著無情的輪椅轉過身,便聽身後一聲冷哼。
人聲鼎沸,可是這聲音仍穿透而來,尖銳的有點類似挑釁的放肆。
放肆。
無情聽到了,他不理會,微微低頭。
——走吧。不要多生枝節。
放肆!
蘇夢枕看到無情表態,仍是忍不住的微微側身,眼中厲芒直射聲音的來源。
仰頭負手,錦繡白衣,幾欲一飛。
恍惚,一剎間,看到了方應看。
「那個方——」蘇夢枕失聲,無情回頭。
「不是。比他狂。」無情看了一眼,將目光收了回來:「走吧。」
蘇夢枕饒有興致的看了那人兩眼。
的確,是很狂。方應看靦腆內斂,這個人肆無忌憚的高傲。
方應看已經翱翔九天,他卻仍潛龍勿用。
他當然比不上方應看這人中龍鳳。
不過看上去,倒頗像塊可用之材。
能不能用,甘不甘被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此說來,那個人真與雷損有幾分相像?」溫晚的鬍子被愛女一根一根揪著,虧他臉色還能這樣一本正經。
「何止相像。」蘇夢枕歎道:「簡直長的一模一樣。」
「還有他看到『不應』時的反應,應是雷損無疑。」無情補充:「不過,堂堂六分半堂的總堂主,怎麼會自甘淪落到這個地步,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的確,雷損能忍,但不代表他會逆來順受。」蘇夢枕想起那一巴掌,心中一緊:「難道是,被人下了藥?」
這時,溫柔扯厭了老爹的鬍子,從他膝上跳了下來,「爹爹。」
這聲爹爹叫的乖巧伶俐,溫晚不禁心花怒放:「柔兒乖,爹這邊和你師兄有事要談,你先出去玩一會。」
溫柔難得乖乖點頭,笑嘻嘻的道:「好呀,柔兒出去了!不過,爹爹,你沒發覺有什麼」她吐了吐舌頭,連蹦帶跳的迅速溜掉。
「就算是被下了藥,也得把人帶過來,方能瞧出端倪,再行破解,」溫晚忽然一改悠然,迅速道:「兩位有何打算?」
蘇夢枕微微一笑。
無情立即道:「溫大人是老字號溫家的大將,若雷損真是藥力所致,還得仰仗您的妙手。眼下那燕唐雖深藏不露,但崖余與蘇樓主一道,應能將雷損『帶』到府裡來。」
「自然,當然,定然,以兩位的身手,有什麼做不來的。」溫晚的語速越來越快,「那——溫某人就在這裡恭候二位的好消息了。」
說完,臉上表情詭異起來,強自微笑。
蘇夢枕與無情知趣,起身告辭。
目送蘇夢枕推著無情的輪椅雙雙出門,溫晚捂著臉悶哼出聲:「死丫頭片子——敢往爹的臉上下『痛粉』!!!!!!!!」
(慘厲的摀住鼻子嘴巴的悶聲哭笑不絕於耳)
是夜,風起,微冷。
殘月,無星。
孤月懸空,天地盡墨,顯得格外空曠。
「既然是夜行查探,是不是要換衣服?」蘇夢枕攢眉,望著無情。
夜裡,兩人的白衣甚是雪亮扎眼。
無奈蘇夢枕活到現在,別說沒做過這『鬼鬼祟祟』的事,就是半夜動手,也是人未至,聲勢已然懾人。
無情辦案一年多來,倒是經常披星戴月的追趕逃犯,不過一向是被他追的改頭換面,所以也有點猶豫:「需要嗎?現在到哪裡去找黑衣勁裝?」
「我隨便說說的。」蘇夢枕忍不住逗他一下,又恢復了平日的神氣:「那就大搖大擺的找上去好了。」
說歸說,一盞茶後,接連兩道白影從窗口翻出,勾上屋頂,一路起落。
展雲客棧,天字一號房。
窗戶大開,正對一輪殘月。
月光透過窗子,傾灑進來,滑在燕唐纖細的手指上。
指甲是薔薇嫣紅。
他拈著金黃色的粉末,一陣幽香。
他的手比粉末更香。沾上他指尖的粉末,逐漸從金黃轉為殷紅。
他將變成殷色的粉末塗在鉤子的眼簾上,吹了口氣:「睡醒了吧——」
鉤子睜眼,雙瞳一片血紅。
「我是誰?」燕唐輕輕道。
「你是我的恩人。我的救命恩人。」鉤子機械般的說著。
如喃喃,更似夢囈。
「你是誰?」燕唐笑的魅惑。
「我是鉤子。」鉤子一直重複著這四個字,重複了很多遍。
燕唐將一把青漆木製刀交在他手上:「記住,這是你的刀,你是使刀的名家,來,給我表演一遍你的刀法。」
鉤子木然接過,刀一在手,眼神瞬間大亮。
這把刀很像『不應』,除了一是青木,一是精鐵,外表竟毫無二致!
鉤子舞刀的時候,呆滯的神色一掃而空,臉上漸漸恢復了生氣。
不僅是威風凜凜,簡直霸氣沖天!
「這一招,力道至肩部就不由的洩出,為什麼?」
「因為內力不夠火候。」
「這樣啊」
燕唐隨著鉤子的出招,也比劃起來,不時詢問。
不過內力是日益積累的,他縱然著急,也沒有辦法好想。
鉤子一出刀,使燕唐在旁看到了不少東西,卻也使窗外那兩人確認了一件事。
鉤子就是雷損。
如假包換的雷損!
對著一點頭,窗戶大開著,連破窗而入的力氣都省了,蘇夢枕漂亮的翻身,落地,無情坐在桌上。
「燕班主,又見面了。」
蘇夢枕那邊方落地便飆起一道水紅刀光,將鉤子/雷損的青木刀劈落。雷損似中了什麼邪術,刀一脫手,立即閉眼倒地,蘇夢枕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打招呼的是無情。
無情帶些譏誚的招呼一聲,看著燕唐薔薇色的指甲。
燕唐瞥著落入蘇夢枕手中的雷損,輕笑一聲:「白天倒是看走眼了,原來與蘇樓主同行的,竟然是無情。」
無情當然還沒有蘇夢枕出名。可是也僅僅是不如蘇夢枕而已。
在六扇門裡,無情已隱隱然有了成為新一代捕快領頭人的趨勢。
燕唐之所以沒有看出蘇夢枕身邊的是無情,只是完全沒想到這兩人會走到一路而已。
如果蘇夢枕身邊不是無情,他不可能攔的到雷損而燕唐完全不敢出手。
無情一翻進來,落在桌上,就坐的很直,很定。
一動不動的看著燕唐。
在燕唐眼裡,這分明就是一種警告。
這樣的年紀,足上帶殘,卻讓蘇夢枕安心救人的人,除了無情,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燕唐眼中的悔意一閃而過,袖口似要一動。
「不要動。」
無情立即道。「以一對一,或可一戰,但今日你卻討不了好。」
他說的當然是實話。無情與蘇夢枕聯手,除了戰神關七與諸葛小花,誰敢隨便接戰!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
燕唐一改白日裡的恭謙。他仍在笑,但是很傲氣,很優雅,十分的自信。
他出了手。
他站在那裡,袖不舉,眼不抬,肩上幾隻似絹絲編製的蝴蝶裝飾忽然射出,直取無情。
蝴蝶本就是活的。
蝴蝶離衫,他就動了。他的輕功很怪,腿不曲,腰不擰,竟似一片飄葉,隨風舞至。
感覺很慢,卻防不勝防。
他輕飄飄的游到蘇夢枕的身後,抬袖,袖中有指,指中有花。
好一朵冰清玉潔的含羞薔薇。
他甚至還悠閒的低頭一吻,然後一笑,薔薇在他指間炸開,怒放,每一片花瓣都如一次盛情邀約,撲向蘇夢枕。
他竟然明知自己面對的是誰,不退反進,同時向兩個惹不得的人出手!
這個燕唐,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