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聽狄飛驚表態,便垂了袖子,閉目養神。他三人一派悠閒姿態,倒使那些匪徒面子上老大落不下來。當即用刀尖抵著蘇夢枕太陽穴的劫匪粗聲粗氣道:「聽傑哥說的,少廢話把值錢的都交出來!不然別怪刀不長眼!」
蘇夢枕也懶得理他,那邊狄飛驚已笑著掠來,但見他手臂微舒,拿刀威脅蘇夢枕的匪徒已『啊喲』一聲丟了刀倒了下去,捂著關節痛的打滾:「你……你不說一聲就動手,太卑鄙了!」
可笑這劫匪還跟人講公道不成。
狄飛驚笑了笑:「卑鄙?你以為是開運動會嗎?」
他說著笑著,身形晃動之間,已在十來個圍住他們的人中遊走一遍。速度固然快若鬼魅,手法更是高明,忽而一彈,忽而輕扣,只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周圍便倒了一片,都是捂著關節喊痛,顯然全給他一招之間卸了骨頭。
「狄大堂主好俊的擒拿手法。」蘇夢枕頷首道:「只怕還留了一手吧?」
「過獎,過獎。」狄飛驚垂了手,又恢復成原先那袖手恭立的樣子:「在下這點微末伎倆,哪敢在蘇樓主面前賣弄。」
無情皺眉瞧著這干匪人,正在考慮要不要折路送去附近的衙門時,狄飛驚已撒了令箭,不一會便有六分半堂的弟子飛速趕來,將倒在地上的劫匪捆了帶走。
「成捕頭,繼續走吧?」狄飛驚仍是笑的謙虛。
「六分半堂的弟子還真是無所不在。」無情由衷的說道。
「總堂主在附近出家,咱們哪能不多留點心。」狄飛驚說著,神色鄭重起來:「就是在這樣嚴密的眼線下,那人仍不著痕跡的殺人劫人,堂內線報卻沒有發現絲毫蛛絲馬跡,所以在下才格外憂心。」
親眼見到六分半堂弟子在左近徘徊盯梢的蘇夢枕和無情,聽狄飛驚這麼一說,越發覺得事情複雜起來。做下血案的那人,能夠重創憐鏡法師,血洗空禪寺,想必非等閒之輩,但在六分半堂弟子的嚴密監視下仍沒留下一點痕跡,這等手法就高明的很了。三人再不停頓,一路上了空禪寺。
空禪寺算來是京郊附近香火較盛的大廟,平日裡香客來往,人頭攢動,如今才進山中便覺冷清,來到寺前更是淒涼。
大門上空禪寺的招牌斜斜的晃著象隨時都會掉下,左右兩方鎮寺石獅也東倒西歪。在門口把守的幾名公人見無情等三人到來,忙將交接事宜辦妥後就匆匆離開。
——來人既能在空禪內從容殺人離開,還劫走了實力深不可測的雷損,重創憐鏡,任誰都覺得匪夷所思,然疑問之下,恐懼便生,也難怪這幾天負責守衛的公差一個個戰戰兢兢,人人自危,巴不得早早交差完事。
進入寺裡,原本繁盛的竹林如今雜七雜八的連根散落在庭院中。
竹葉血灑,青紅相間,十分厲怖。
雖說不動寺內事物是保護現場的需要,但目睹這昔日名寺如今落到這等下場,所有人不禁唏噓。
由於出了血案,大部分僧侶都逃的逃走的走,院子裡只有一個老僧在背誦功課,無情喚了幾聲,那老僧只是不理,正無可奈何時,西廂房內傳來一個帶點微顫的老邁聲音:「施主不必問了,他目睹那日慘案,早已嚇的精神失控,變成癡呆了。」
——沒想到這樣離奇的案子除憐鏡法師外竟然還有目證!
無情打起精神,示意去西廂看看情況,蘇夢枕在前面探路,揭開門簾後,看到一披著大紅法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半臥塌上,左手數著一串打磨成骷髏狀的檀木佛珠,氣度雖是出塵逸然,面色卻極是晦暗。
蘇夢枕探得並無異樣,便推無情進了屋,那長老應是近來受夠了打擾,因此也不招呼,只半睜著老眼注視來人,眼神空洞,卻有種說不清的深幽。
「塵世萬象,紅粉骷髏,想不到人稱『塵緣九重獄,冷紅三分情』,二十年前以塵緣指和冷紅劍稱絕江湖的憐鏡法師,竟成了這副樣子。」
無情和蘇夢枕尚未說話,狄飛驚進門後先招呼了一聲。
「你我素不相識,怎知老衲便是憐鏡?」那長老聞言,乾脆半睜的眼也閉了,懶懶的道。
「誰不知道憐鏡法師與別不同,佛珠乃是骷髏模樣。」狄飛驚客套兩句,眼神緩緩上抬,黑白分明,有種看透繁華的冷澈:「人說當今江湖歸隱佛門的前輩中,憐鏡法師與紅袖神尼齊名,在下就是想不通,怎麼以敝堂總堂主之威,再加上法師您的坐鎮,還會如此難堪。」
「低首神龍可是來向老衲興師問罪來了。」憐鏡打個哈哈,將狄飛驚的問題不動聲色的卸到一旁:「既然這位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那你二人誰是神侯府承接這案子的捕快無情?」
「我是無情。」無情道:「請大師恕晚輩行動不便,無法行禮。」
憐鏡愕然半晌,終覺有些失態。他聽說諸葛先生座下首席弟子自一年多前吃起公門飯以來,還沒有案子難的住他,六扇門中人提起無情之名更是欽佩有加,彷彿只要無情一到,任何沒有頭緒的案子都會水落石出。可如今這連青年都算不上的少年捕快,蒼白著臉,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而且還行動不便,就算憐鏡法師閱人無數,也不禁暗中歎氣,微微搖頭。「哦,少捕頭一路辛苦。那另一位是?」
無情正要介紹,蘇夢枕卻拱手道:「晚輩蘇成,是先生派來協助無情的下手,大師不必在意。」
無情瞟他一眼,心中偷笑:你編個假名也還算了,居然把我的姓也編進去了。
憐鏡法師看他氣度不凡,隱約中氣勢竟還勝過無情的清冷殺氣與狄飛驚溫文淡定,料也不是等閒人物,但他不說,也不好枉加揣度,只一笑作罷:「無情捕頭,勞駕來這荒山小廟,有何見教?」
無情卻不答話:「大師受了傷?」
「傷的很重。」
「到底多重?」無情依然不停追問。
「我與那人鬥劍,被一劍穿心,」他拉下袈裟,胸前果然好大一處劍傷,雖早已結痂,但疤痕紫紅,好似還會滴出血來,「拼劍輸了,老衲又與他對掌,結果三十招內,便敗下陣來,中了他一掌後經脈全部紊亂。」
無情道:「心口中劍,怎會活到現在?」
「我與常人有異,心臟長在右邊。」
無情還待再問,狄飛驚已輕笑一聲:「得罪了。」瞬間振衣飛掠,到了憐鏡身前。
無情專心詢問,蘇夢枕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都相攔不及,憐鏡也大惑不解:「施主,你,你……?」
狄飛驚笑的抱歉:「對不住,你一定要死。」
這低首神龍笑的如此溫文,出手卻狠辣冷酷,毫不留情!
「胡鬧,太胡鬧了!」縱使憐鏡法師道行頗深,也氣的吹鬍子瞪眼。
無情,蘇夢枕和狄飛驚都笑著賠罪:「事關重大,晚輩只好出此下策。」
憐鏡法師連連喘氣:「老衲遭的罪還少嗎?如今給你們一鬧,這條老命至少也去了半條了。唉唉,狄施主,你的演技未免太過高明。」
狄飛驚微笑行禮致歉:「抱歉,不過飛驚的確想真的下手。只是無情兄在眼前,到底不太方便。」
他說的話真真假假,誰也分不清到底哪句是真心話,因此也沒法追究。
「你還在責怪老衲沒有護住雷總堂主,」憐鏡法師搖頭道:「不是老衲不願,實在是力有未逮。」
原來方才狄飛驚欲下手殺害憐鏡,乃是他們三人商議後的計策,旨在探出憐鏡重傷的真偽,一試之下,果然他毫無自保的能力,這才信了。
「咳咳,大師也不要見責,你向與小寒山紅袖神尼齊名,竟會罩不住此事,也難怪旁人懷有疑慮,所以……」蘇夢枕輕咳兩聲,無情接道:「如今,這一節算是揭過,請大師將那日發生之事詳細見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