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樓主,」諸葛先生的雙眼瞇了起來,看上去似笑非笑:「這是六扇門接手的案子,『閒雜人等』若要去現場,先給老夫一個理由?」
蘇夢枕看著眼前這目光比老狐狸還要狡黠的智者,一邊心裡咕噥著:不想我去為啥還特意告訴我這事,一邊隨口找理由:「那刺客既然能重創憐鏡法師,劫走雷損,定非等閒人物,蘇某一同去也好有個照料。」
「蘇公子身擔重任,這隨便抽身,不怕樓子裡罩不住麼?」諸葛先生不溫不火的補了一句。
「雷損出事,關七半癡,這時候出什麼事,還真的不至於驚動我勒。」蘇夢枕說的輕鬆,也確是實情,諸葛先生這才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唉——如此——就拜託蘇公子了!我那三個徒兒都有要案負責,而崖余雖然藝高,卻從未獨自辦案,有蘇樓主跟著,我可就放心多了。」
——明明是想讓我去照顧他那寶貝徒兒,卻還拐彎抹角的問一大堆問題,搞的我還以為一個回答不慎就不讓我去了!蘇夢枕沒好氣的瞥了諸葛先生一眼,一聲不響的推著無情的輪椅就即轉身。
「蘇公子——你這是何意?」
諸葛小花仍是微笑不語,鐵手終於忍不住出聲相攔。蘇夢枕聞言也不停頓,只道:「不是要去辦案嗎?當然是越快越好。」
「可是,大師兄長途跋涉,一般都會帶隨身僮子照應著,你們就這麼……就這麼……」
他還沒組織好語言,那邊蘇夢枕早已推著無情去的遠了:「有我一個就夠了。」
蘇夢枕來神侯府本是趁閒找老朋友敘舊,至於要到了完全沒想到的任務,卻絕對出乎意料。不過,既然無情已拐了到手,其餘的大可不必計較。他心情甚好,看向無情時,後者清冽眼神也正看著他。
「這算什麼?黑道大哥幫忙捕快查案?」無情難得的調侃起來。他也知道這姓蘇的執意做什麼,是完全聽不進不同意見的,反正他武功奇高,於此行倒是有益無害,也還罷了。
「『細節』就不要計較了。」蘇夢枕顯然心情大好,笑容明顯浮現上來。
——硬要算的話,應該是『協同辦案』吧?
他正心情大好,推著無情出門,卻見前面突然憑空多了個人影,那人來得好快,似還拖著殘影,若蘇夢枕一個不妨便要迎面撞上。
誰也說不清那人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他突然出現後,二話不說,甩袖就是一陣凜冽掌風!
無情在前,尚未來得及反應那人已抬掌劈來,他急切間正要反擊,舉起的右臂卻突然停在半空,澀聲道:「世叔……」
蘇夢枕卻未聽清他說些什麼,但見無情反應滯了片刻,眼見不能自保,想也不想便揮刀而上,刀光舞處,劃過道道艷痕。
誰能以一雙肉掌對抗這無堅不摧的曠世神兵!
莫說之前沒有,就是蘇夢枕親眼見了,都不太會相信!
紅袖刀輕吟一聲,淒厲緋色陡然盛開,將那人無匹掌力拒在尺許之外,這才看清突然出現的人正是諸葛神侯。
蘇夢枕也不禁愣了一愣。諸葛神侯明明在廳中坐著,怎麼會突然攔住自己的去路,還一言不發就動了手?容不得他多想,諸葛先生一掌被挫,全身一震,掌風再起時便是以雙倍力道反擊!
蘇夢枕終於知道諸葛先生是當真的,他餘光掃過無情,發現無情滿臉疑惑,手臂仍是平舉,卻遲疑著不知動手與否,知道他對諸葛先生尊敬愛戴,一時半會難以適應,又看諸葛先生掌風朗朗,竟要將他兩立斃當場一般!
以我刀功,擋下這掌還可辦到。
可是,刀風與掌風碰撞之下,卻難免會波及無情。
無情體質羸弱,且無防範,我與諸葛先生的功力一旦炸裂,牽連到他,後果不堪設想。
彈指之間,蘇夢枕考慮良多。
他主意既定,紅袖刀瞬間沒入袖中,他擋在無情之前,竟以一雙肉掌迎了上去。
誰都知道蘇樓主擅長寫意刀法,紅袖在手,傲視寰宇。可他掌法到底如何,卻沒人知道。這一下棄刀用掌,難道說他的掌法竟比刀法還強麼?
當然不是。
蘇夢枕這一收刀出掌,意在以自己肉身抵擋諸葛先生駭若驚濤的絕世掌力,再引向他處,使無情避免波及。諸葛先生見他如此,這才微笑收掌,吐息之間,方纔如滔天巨浪的掌力剎那散的乾乾淨淨。
蘇夢枕真力既出,卻撞上了對方軟綿綿的散力,難受之極,卻也佩服之極:比如一個用劍的高手,能夠以氣御劍,甚至人劍合一,整個人就如出鞘利劍,不傷人便傷己。那柄劍便是一意孤行勇往直前。即使是天下最一流的劍手,能做到這樣已經非常罕見了。而諸葛先生的武功比之於劍,卻比御劍合一的境界更高了不知多少!一個劍客全力的出的劍,猶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個人全力出手,有那種駭人氣勢的,最多只能是個高手,而如諸葛先生這樣能夠做到收發自如,隨心所欲的,就已是個絕世的人物!
由不得蘇夢枕不服。他的紅袖全力出手,定然血流成河。卻沒有能夠收發隨心的自信。無論多麼美麗的刀法,仍是帶來殺戮的凶器。其實,尤以紅袖為甚。
諸葛先生收了招,垂下眼簾,任他們過去。蘇夢枕知道他願意說的一定會說,不願意說的問了也白問,因此也不多話,依然推了無情便走。
倒是無情帶些疑色看了看諸葛先生。
「蘇公子,你殺氣太重,所以老夫不得不試一試你。」諸葛先生低著頭,老僧入定般肅穆,更像是自顧自的說著。
「你刀法雖奇高,當世少有敵手,但淒厲有餘,韌性不夠。你沉穩霸氣,原為一方之主,然氣勢太盛,咄咄逼人,終究要飲苦酒。」
「你人驚才絕艷,刀法旖ni動人,本是不世人物,卻因殺孽太盛而染上狠厲,之後,刀為凶器,人為霸主,你的刀,從來都是殺人利器,幾時是為救人而舞?」
「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試你的原因!你這樣一把淒絕召喚血雨的刀,說要保護一個人,怎能讓人輕易相信!」
「不過,老夫終於信了。方纔你寧可斷臂,也收了利刃以肉掌相迎,為的便是保護崖余不受紅袖刀風的牽累。此去多加小心,老夫沒話可說了。」
他說著,蘇夢枕眼前一花,再看時,哪還有諸葛先生的影子,卻見遠遠的閒碧閣中,與鐵手相對坐著品茗的那人,不正就是諸葛先生麼?
蘇夢枕心中雖驚服,口中卻仍不肯墜了一代樓主的威風:「先生鬧什麼玄虛。」他想了想,也垂下眼簾,聲音很低,卻非常認真:「或許,我紅袖飛舞之時,就如道上傳聞那樣,似嗜血修羅般的惡鬼,沒有砍不了的東西。但,要我用這把刀傷害朋友……」
他眼睛微抬,看著無情。無情端坐如初,並沒有回頭。可是他知道他一定在心裡看著自己。
「除非我死。」
象說著什麼古老的誓言般,他低沉著聲音鄭重的說。
這是他第一次清楚的表明『朋友』二字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可是,蘇夢枕說出的話,無論多麼荒謬,卻沒有人會置疑。
包括諸葛先生。雖然離的遠,且是低喃,但他一定聽的到。他看見愛徒仍未轉身看那人,只傾了傾身子,露出一片雪白的頸。雖然他未就蘇夢枕的話發表隻言片語的回應,但那微微的前傾在旁人眼裡看來就好像是一個優雅的讚許。
這般的默契。明明連一個眼神的交匯也不曾有,偏偏給旁人異常默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