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會 作品相關 如斯明月
    辭別突利之後,徐子陵與寇仲並騎離開突厥營往己方軍營而去。或許是事已大定吧,徐子陵似乎並沒有太著急想趕回去的意思,只是隨意任坐下的馬兒慢慢前行。

    寇仲多年來從不曾這樣輕鬆過,沒有了身上的重擔,不再身負少帥軍存亡之責,不再要不停得為爭取天下而奮鬥,那自然應該為自己未來的幸福而奮鬥。再加上他寇仲向來義氣當先為朋友兩肋插刀,當然也要為這個向來不懂替自己爭取的好兄弟打算一下了。

    寇仲滿腦子轉起鬼念頭,巧妙地控制著戰馬在徐子陵面前晃來晃去。

    也不知道徐子陵是若有所思還是嫌寇仲的豬頭礙眼,根本就沒理會他,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寇仲在心裡歎氣,子陵也不知道是不懂得爭取呢,還是太懶了,所以永遠不肯主動。即然如此,他也不介意自己主動一點打開僵局的。拉長了聲音叫:「子陵!」

    徐子陵低低嗯了一聲,再沒有其他的反應。

    寇仲苦著臉,再把聲音拉得老長:「子陵!」

    徐子陵有些不耐瞪他一眼:「幹什麼?」

    寇仲可憐兮兮地道:「我來和你共生死,可是是抱著必死的信心,把少帥軍交託給了李世民,連和玉致的婚事都退了。現在,居然又沒死成,我們兩兄弟不是應該好好商量一下,如何為我們未來的幸福而鬥爭嗎?」

    徐子陵望著他,非常非常非常平靜地說:「什麼都沒有的是你,不是我,你就慢慢叫苦吧,我懶得聽。」

    寇仲差點沒暈過去,到底是他從來沒有真正瞭解徐子陵呢,還是徐子陵直到現在才露出他邪惡的真面目。寇仲咬牙切齒地大叫起來:「你就是仗著你有師仙子啊石才女啊還有綰妖女,所以根本就不同情我,一點也不幫我想如何去奪回小致致的芳心,你說是不是,是不是?」

    徐子陵只當在聽狂犬亂吠,全不動容。面無表情,催馬就奔。其原因是實在忍笑忍得太辛苦,所以必須躲開寇仲快要發狂的目光,好喘口氣再說。

    寇仲眼露凶光額暴青筋地追過去:「你別想得太美了。石才女這兩年跟候小子交情好得很,搞不好早把你忘到腦後了。綰妖女是喜歡你,別忘了,這種妖女專殺喜歡的男人。對了,你說不定還戀著沈軍師和美人兒場主呢,你就少癡心妄想了,沈軍師已經有丈夫了,早沒你的份了。美人兒場主也一樣,宋二哥板起臉來,可比你想得要凶得多。至於師仙子……人家遲早要成仙得道,哪裡會一直陪你這個無知俗人……」

    他這裡正囉囉嗦嗦嘮嘮叨叨指手劃腳說個不停,即然他為義氣弄到孤塚寡人的地步,就斷不容徐子陵自去風liu快活,說得正凶,忽然一怔,濤濤不絕的話,全堵在喉嚨裡,眼望前方,臉上的表情,異常古怪。

    如果想知道背著人說人家壞話卻被人當場拿到的傢伙臉上會有什麼表情,看寇仲現在的樣子就明白了。

    就在寇仲噤聲的同時,徐子陵心生感應,轉頭望去,正看見不遠處,仙影如畫,清麗無雙。

    這一刻徐子陵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出身佛門向懷慈悲之念的師妃暄怎麼可能出現在這樣可怕的戰場上。這裡一個月來的交戰死傷無數,就是空氣中絲乎都帶著刺鼻的血腥,這一切,怎麼可以和這樣潔淨高貴的女子聯繫在一起。

    師妃暄的眸中一片清明祥和安定,徐子陵與她目光一觸,心中亦是祥和一片,很奇怪地感應到師妃暄的欣慰安然。她一直知道所有一切發生的事,而她也知道天下即將大定,百姓終可以擺脫苦難,她的任務也終於完成了。

    師妃暄看著徐子陵,唇邊緩緩綻開一個美妙無比的笑容。一個淡淡的笑意,已令得本應是修羅界的久戰之所,化為超脫塵世的神仙之境。

    徐子陵深切地感應到師妃暄此刻內心中的每一點感受,凝望遠處仙顏,也淡淡回以一笑。

    師妃暄在這樣輕柔的笑意裡徐徐轉身徐徐遠去,徐子陵靜靜目注她仙姿倩影漸漸遠去,心中清楚地明白,這一去,師妃暄將長隱靜齋再不入塵世,今生今世,塵緣已斷,再無相見之日。

    但心中仍然安詳寧靜,連一絲一毫苦痛不捨都沒有。看著這人間仙子永遠地走出生命,想到那一個明月高懸的夜晚,洛水橋上初遇的仙姿,龍泉城中似有若無的情義。兩年的分離,塞外再遇,只是一笑,佛祖拈花迦葉微笑彼此心知,而後長河相救,依然是一笑而去,到今夜,臨行道別,仍然是一笑。自從當初離開中原,度過兩年獨行的歲月。三次見到這曾隱隱勾起自己內心情愫的女子,竟不曾有一言一詞交談,留下的只有悠然三笑,餘韻無盡。天地真諦,盡在於心,會心三笑,不落文字。

    在這一刻,他和她都已然解脫,在長生訣和劍心通明的修為上將更進一步。他們不會再有相見之期,彼此永遠不會忘記對方,卻不會因此感受到痛苦難捨。

    此心通透清明,再不是負面情緒所可以影響的了。

    寇仲背人說壞話被師妃暄當場撞破,一時怔在原處,等到師妃暄轉身離去才回過神來。看徐子陵仍悠然望著倩影消失去,似乎還回味無窮,無限溫柔,想到自己孤苦伶仃,心情怎麼平衡地下來。一拔馬攔在徐子陵面前:「還看,咱們還是快回去和大家會合為好。」

    原來做好了準備和徐子陵吵上一架,可徐子陵卻根本不惱怒,寇仲要他回去,他就拔馬往回走,根本沒有半點反對意見,反令得寇仲張口結舌,如一拳打到棉花裡一般彆扭。只得咬咬牙,跟著前行。一路上腦袋轉個飛看,左看右看,東瞧西瞧,也不知道在找什麼。

    徐子陵原不想理他,看他的樣子實在太鬼祟,忍不住低叱:「你幹什麼?」

    「看看有沒有別的故人冒出來了,剛才是師仙子,搞不好綰妖女也會露頭,說不定石才女也會跳出來。」寇仲一邊回答,一邊沒有半點鬆懈地四面觀察。

    徐子陵苦笑道:「你胡思亂想個什麼。青璇何等人物,向厭人世紛爭,豈肯跑到這殺戮戰場上來。綰綰與師妃暄似乎早有共識,要借這天下之爭來鬥法,不會直接交鋒。所以一般來說,除非必要,妃暄出現的地方,她應該是不會再現身的。」

    雖然聽得他這樣說,寇仲還是用足目力四下張望,倒還真的就看見了美人,不過,不是師妃暄,綰綰,或是石青璇,而是自前方快馬而來的沈落雁,在她身邊,另有兩匹馬,馬上坐的,正是跋鋒寒和候希白。

    寇仲也高聲笑著迎了上去:「老跋,希白,你們來得倒巧。」

    跋鋒寒和候希白施展人馬如一之術,搶先趕到二人面前。

    如刀鋒般冷酷的跋鋒寒看到好友安然,臉上的笑容說不出地溫暖,讓人幾乎懷疑眼前的男子還是不是那個向以冷酷著稱的突厥劍手:「早知道你小子是禍害遺千年,這麼大的命死不了的。」

    候希白也微笑說:「本來秦王也想過來看看,可是他現在是三軍之帥,要忙於安排明日的戰事,只得請李夫人代他前來……」

    寇仲揚手道:「美人兒軍師,居然要麻煩你親自來,我看瞧的都是子陵的面子吧……哎喲!」撫著被徐子陵一肘撞得生疼的肋骨,再不敢多話了。

    沈落雁催馬來到面前,嬌顏含笑,神態自如,全不因寇仲的打趣而難堪。美目看定寇仲,笑道:「你處心積慮想卸擔子,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這一回,可算如願以償了。」

    這話說得寇仲心頭暗凜,事實上,在兩年前,他就已經開始後悔他自己所走的路了。但稱霸格局已成,連他也不能說放手就放手,只得聽天由命。如今藉著與李世民並肩做戰的機會,讓少帥軍和唐軍培養出真正生死與共的感情來,再表現出自己為李世民大義所感義讓江山的樣子,無論從哪一方面都交待得過去,就是手下將領也不能反對。這個機會是他等了好久盼了好久才到手的,當然牢牢抓住,趕緊把一切都扔給李世民操心,從此他再不必辛苦受那非人的罪。只是他外表掩飾得很好,原以為無人知道他這番私心,誰知今日竟被沈落雁一語道破。

    沈落雁看他的傻樣只是掩唇輕笑:「旁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嗎?人家只看到你們兩個威風凜凜稱雄天下的樣子,我卻見過你們兩個傻小子笨頭笨腦的蠢樣。說到底,你不過就是個任性彆扭的孩子,為了賭一口氣,硬要和別人搶一塊糖。搶得火氣上來了,互相又打又罵,倒忘了那塊糖是不是自己喜歡吃的了。等到挨了打吃了疼,身旁的朋友不願再陪自己瘋了才意識到問題嚴重。只是因為已經和別人翻臉到那個程度,無論喜不喜歡那塊糖都只好一直打下去了。如今老天可憐給你這麼好的機會這麼好的台階,你要再不懂順階下來,那就真是笨蛋了。也幸虧你沒想當皇帝,否則,以你這性子,真不敢相信如何安下心來治國。」

    徐子陵跋鋒寒候希白聽得沈落雁一番言語都差點沒跌下馬去,在她口裡,萬里山河竟成了一塊糖果,寇仲李世民都不過是搶糖吃的無知小孩。

    寇仲聽得卻在心中暗暗打鼓:「好厲害的女人,怪不得子陵不肯和她……」

    沈落雁看寇仲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知道肚子裡必無好話,還想再笑他幾句,徐子陵已開口道:「沈軍師怎麼不問問我們此行成敗。」

    「還用問嗎?你們即然安然在此,此行必已成功。天下就快安定了,百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有好日子過了。」

    徐子陵想了一想方道:「沈軍師,天下固然快要安定,但並不代表從此再無風雨。綰綰是魔門的傑出精英,不可能會坐視一切向慈航靜齋有利的方向發展。到時必然有所行動。我雖然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但她必有奪取天下權柄的手段。不過,如今所有事情都對魔門不利,暫時數年間她或許不會有什麼異動。可是他年天下安定,人心不再警惕,將會是她有所行動的時候。雖然秦王有人主之才,但綰綰曾對我說過,未來的帝國越是強大,她將越是歡喜,或許她另有竊天下之巧計也說不定。」

    沈落雁知徐子陵即說出這番話來,必已下定決心,天下大定後便再不過問中原各種鬥爭,才要在臨去前對自己如此交待。心頭莫名一歎:「依子陵之見,我又當如何與之鬥法應對呢?」

    「根本無須鬥法。」徐子陵看看身旁幾個被他一句話說愣了的人「待得魔門有所行動時,已是天下大定百姓安樂的年月了。魔門若不能成功自然更好。就算她成功了,要坐穩江山,掌握權柄,也一樣必須保持天下安定不起亂事。即如此,就不能不仰仗各方面的人才。而魔門本身最渴望的就是熟知兵法的將才,他們最需要這樣的人助他們安定天下。以李將軍之能,只要不與魔門正面為敵,魔門也絕不敢傷害將軍。」

    沈落雁動容道:「謝子陵的指教,我夫婦他年若能全身終老皆子陵之賜。」

    跋鋒寒微笑道:「子陵如今看事物已再不拘泥於正邪,可以用更長遠的眼光來預測將來了。」

    只有寇仲在旁邊笑道:「什麼不拘泥於正邪,子陵不過是與那綰妖女還有三分情義,所以不希望旁人以後和她做對而已。」

    徐子陵翻個白眼,再也懶得理他,催馬如風往本營而去。

    寇仲怪叫一聲,縱馬便追。

    跋鋒寒,候希白,沈落雁相視一笑,也策馬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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