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希白與楊彥虛屢屢為敵,向來都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如今眼見楊彥虛的人頭,心中不覺痛快,反感悲涼。枉楊彥虛也是智多才高的一代梟雄,亦是世上唯一同時修心不死法印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奇才,自背叛石之軒以來,屢屢逃過劫難,縱是石之軒也屢殺他而不得。可見其才智決斷之高,今日一發現石之軒,立時決然逃走,可最終還是逃不脫石之軒的手心,他一生狙殺高手無數,最後卻死在授他絕技的師父手中。候希白亦是石之軒的弟子,不免暗生兔死狐悲之感。
徐子陵心中卻是微微一動,隱隱把握到某些微妙的關鍵。要知石之軒待楊彥虛極厚,甚至違背自己的諾言,私將不死法印傳他,為的就是要借助楊彥虛隋室王孫的身份,在必要的時候奪取天下。所以後來雖為楊彥虛背叛他而惱怒,但終是捨不得這個將來可能會極有用處的籌碼,所以才使得楊彥虛屢屢在他手下逃生。可今天他終於決然殺了楊彥虛,這代表什麼呢?這一代邪王對於未來的打算是否又有了根本性的改變,所以他已不再需要這個背叛了他的隋室王孫。
石之軒亮出楊彥虛的人頭實是有心立威以震攝候希白,連他也沒有想到,徐子陵竟能從一顆人頭想到那麼多深遠的事來。此時他只是目注候希白淡淡道:「希白你能達今日的成就也是難得,為師亦不忍毀了你,此刻你若轉身離去,相信徐子陵也不會怪你。」
候希白微微一笑:「謝石師愛護之情,請恕希白要辜負師恩了。」
石之軒突得將臉一沉,冷然道:「即然如此,我就先收拾了你這背師劣徒。」話音未落,身形倏動,已到候希白身前,一拳擊出。
候希白心雖驚懼,但卻不退半步,美人扇斜斜拍出。
最奇妙的是徐子陵站在一旁,眼看這一對師徒因自己而交手,他本人卻絲毫也沒有動手之意。
候希白心下雖怯,但兩年來確實長進非凡,此刻歇盡全力,居然擋下石之軒七八招,最後美人扇結結實實得和石之軒的拳對擊了一下,候希白連退三步,居然還可以立穩馬步,拿穩美人扇,連他自己都不能不為自己自豪。
石之軒悠然背負雙手,意態瀟灑,渾似方才全未出手一般,望向自己如今僅剩的徒兒欣然道:「希白果然長進不少,為師深為之喜。」他方才對候希白著著殺手,此刻卻又為候希白武功的成就而欣喜,可是奇妙的是任何人都可以深刻地感覺到他誠意,知道他心中的欣喜實無半點虛假。
候希白心頭百感交集,方待施禮開言,忽覺手中一陣狂猛無比的勁力向自己體內筋脈侵來。心頭大駭,這才明白,剛才扇拳相交,不是自己的內力已足以對抗石之軒,而是石之軒不知施了什麼魔門異法,竟令得拳中內力蘊於扇中直至此刻才暴發出來。他心頭驚恐,本能地運氣歇力拿穩美人扇。就在他大駭之下全心都放在對抗扇中異力時,石之軒的身形已快得時光都似倒轉般來到他身旁,出招,收招,後退,依舊悠然負手,悠閒得像全沒有動過一般,但候希白在分心之下已不知被拂中何處穴道,暈倒在地。
整個過程徐子陵一直靜靜旁觀,沒有絲毫插手,也沒有其他任何表示。事實上以候希白的武功原不至於如此輕易被制,實是他心中畏懼石之軒,在石之軒面前難以全力施展,再加上他的武功路術全是石之軒所傳,石之軒自然知道對於這個徒弟用何種攻擊最為奏效,更何況那蘊在扇中的奇異勁力亦駭得候希白魂飛天外,無法再防範石之軒的突襲,最最重要的是,候希白萬萬想不到徐子陵居然袖手旁觀,半點忙也不肯幫他,就這樣冷眼看他被制。
很顯然,不但候希白想不到,就連石之軒也想不到,所以淡淡問道:「子陵方纔若是出手,我亦制不住希白,為何竟忍心袖手不理呢?」
徐子陵平靜地道:「如若我出手,只怕另一個人也是要出手了。」
一聲輕笑,銷魂蝕骨「我原說瞞不過子陵的。」隨著笑聲,幽靈般美麗得不似真人的綰綰也如幽靈般忽然出現,即使以徐子陵的眼力和靈覺,竟然也看不綰綰她用的是什麼身法現身的。
綰綰目注徐子陵,櫻唇輕啟,無限溫柔:「子陵,好久不見了。」最普通的問候自她口中說來,也引人無限瑕想,令人銷魂。
可是徐子陵深深明白,縱使她對自己言語目光都充滿著柔情,但這毫不影響她在下一刻對自己的無情出手,這是魔門中人的特質,就像祝玉妍心愛石之軒,但卻歇盡全力費盡心機要殺石之軒,石之軒平生最愛是碧秀心,可是耗盡心血著出《不死法印》,為的就是害死碧秀心,魔門行事,實非世人所能瞭解、常情所能推斷的。
石之軒哈哈一笑:「原來子陵你怕的是綰兒,才不肯出手,但你就不怕因為你畏敵如虎,害死希白嗎?」
徐子陵淡然一笑,平靜地道:「邪王不會殺希白的?」
「子陵不會天真得以為本人會心軟吧?」
「邪王也請不要忘記,你以二十餘年心血才教出兩個傑出的弟子,以前你把籌碼押在楊彥虛身上,所以才對希白諸般無情。如今楊彥虛已死,邪王只剩下一個弟子了,而且這個弟子兩年來的成就還異常傑出,足以讓任何師父驕傲高興,邪王縱然是鐵石之心,也未必願意讓自己二十餘年心血全毀,所以只要希白無力阻攔邪王,邪王應是不至於取希白性命的。」
石之軒仰頭一笑:「好一個徐子陵,竟將本人的心思猜得八九不離十,從楊彥虛之死就可以肯定我斷然不忍再殺希白了。原來你袖手不助希白,為的竟是保全希白的性命,希白有你這樣的朋友,也不枉他捨命一場,好一個徐子陵啊。」他搖頭歎息,無限的欣賞感歎,但一歎未止,聲音已變得冰冷凌厲:「如此聰明人物,實為我聖門大患,我往日為青璇屢次放你,你竟不識抬舉,如今亦難以怪我心狠。徐子陵啊徐子陵,怪只怪你太有才能,而如此之才卻又不為我聖門所用,如此人物,我不忍殺戮,卻也是不能不殺,不敢不殺。」
他仍然站在原處未動,甚至連目光也沒有望向徐子陵,可是當他語音一變時,已然全身散發出無形的氣勢將徐子陵牢牢鎖定,他每說一個字,這可怕的壓力就陡然增加一倍,說至最後一個殺字時,奇異的氣勢似也化為利刃,直戮人心。
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世上竟有這等魔功,身不動手不抬,已能克制敵人。
錯非是徐子陵,若是普通高手只怕當場就要承受不住這樣可怕的壓力而受傷吐血了。
實際上徐子陵在船上與各大高手一戰,內力消耗亦巨,根本還沒來得及恢復過來,本身所受的內傷也不輕,雖說長生訣有奇妙的療傷之效,也不可能在這一時半刻就把的傷治好。可是面對石之軒他卻沒有半點沮喪無奈絕望之感,雖說此刻與石之軒交手等於送死,可是他以往藝業不曾大成時,又有多少次以才智應變從必死之境中脫身,無論在任何絕境裡他也永遠不會灰心,永不會放棄努力的。
他將自己的心靈緩緩展開與天地自然融為一體,以他強大的精神能力,將自己所受的傷都完全忘懷,心神與天地同存同在,他就是自然,自然就是他,石之軒的殺氣再強,氣勢再濃,又豈能損天地分毫。
換了兩年前,他絕對無法這樣超然地完全地融於自然之中,此刻就是石之軒也是暗暗驚奇,不過是兩年時光,徐子陵竟似換了一個人一般,武功上竟有這等飛躍的發展,對他的強大氣勢不是提氣相抗,而是這般完全無感無覺,好像他本身已化為了虛無一般。
雖然石之軒因此而殺他之心更堅,但能令得一代邪王如此震驚讚賞也足以令徐子陵自豪了。
可惜的是在場的不止有石之軒,還有綰綰,那個詭異奇特無人能測的魔門女子。
綰綰望著徐子陵,目光幽幽深深竟含無限柔情,她的聲音也是輕柔婉轉,動人心魂:「徐郎啊,綰兒一生悅人多矣,無法忘懷的也只有你一人。我愛看你落漠的神色,我喜歡你那歉和中隱含的傲氣,可惜你與寇仲處處與我聖門做對,每每壞我聖門大計,總是令綰兒處於兩難之中。如今邪王即要殺你,綰兒也救你不得,不過徐郎放心,不管如何,綰兒是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待得他年綰兒武功大成足以為師報仇時,也會記得順便為我徐郎雪恨。」
天底下也只有綰綰可以做的出這種事,在徐子陵與石之軒即將展開生死對決之際,她竟似旁邊無人一般,一往情深地對徐子陵訴說,偏又擺明了要冷眼看好戲,即使徐子陵死在面前,也不會出手相助,同時又當著石之軒的面表明遲早要殺他之意,可她這淡淡幾語說來卻又自然得如同閒話家常一般。
更要命的是她和徐子陵之間屢次對敵,無數次生死交戰間,確實早已有了若有若無的情絲暗伏,徐子陵此刻身陷險境,被這個美到極點也詭異到極點,又在他心中zhan有微妙地位的女子在旁邊一口一個徐郎地叫,他要還能保持冰心不染全不受影響那他就真該成神仙了。綰綰就這樣輕飄飄幾句話,似吹口氣般輕易地把徐子陵好不容易才達至的出塵心境破壞掉,井中水月立泛波瀾,再也映不出外界的絲毫變化了。
就在這一刻石之軒眸中異眸大盛,殺機凌人,這一手將來天下攪得亂紛紛的蓋世邪王終於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