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儒衫的虛行之自陰暗中走出來,對著背向自己的跋鋒寒長揖施禮卻默然無言。
跋鋒寒恍若未覺,只是負手望月,良久才道:「虛先生為何不說話?」
虛行之淡淡道:「事已至此,還有何言可說,行之人頭在此,只等跋爺掌上寒鋒一試。」
跋鋒寒猛然回身,虎目中射出冷厲寒芒:「好一位無懼生死的虛先生,你倒是肯定本人不會放過你。」
面對這當世數一數二,又向來心狠手辣的突厥高手,只會一點三腳貓功夫的虛行之卻全無懼怯之容:「天下人誰不知跋爺言出必行,更何況跋爺適才所言,凡不利於少帥和徐公子者,必難逃你劍下亡魂之語分明是說予行之聽的,行之縱然愚味,也知難逃一死。」
跋鋒寒冷笑說:「我今日本來在山間行走,發現天上信鴿飛動,一時心動,將之射落,竟發現,那是一份向你這位少帥軍第一軍師報告所有暗殺少帥最好的兄弟計劃的密信,所以我立刻放下一切事務,百里疾馳而來。以我一向的性子,凡有對子陵不利者我都會立即誅殺,你可知我為何沒立刻殺你,卻在這裡和寇仲說上一大堆話嗎?」
「行之確實不知跋爺為何會一違向來行事之風?」
「原因有二,其一,我是為了寇仲。你是他最信任最愛重的手下,他對你在許多方面的推重甚至超過了他自己,如果知道你竟然狠心要殺害子陵陷他於不義兩難,你可知他會有多麼傷心痛苦。而我無論如何也不願令他如此失望傷痛。更何況,你是少帥軍的智囊,我若殺你,再追究出你暗害子陵之事,少帥軍必生動盪,軍心散亂之下,如何面對李閥大軍,如何對抗李世民。到時,寇仲的畢生追求,少帥軍所有人的奮鬥拚殺全化為泡影。虛行之啊虛行之,枉寇仲如此知你重你,少帥軍上下敬你服你,你卻做出如此對不起寇仲和少帥軍的事來。」
虛行之正色道:「行之已知難逃跋爺誅戮之劍,亦無苟全之心,當日,我即已狠下心行此不義之事,就已想好了如何面對失敗,縱然成功,他日少帥天下大定之時,我也願以性命來回報徐公子。只是行之自問一心行事,為的都是少帥與少帥軍的前程,並無半點私心私意。」
跋鋒寒冷笑說:「還能有什麼好原因,不過是認定徐子陵對不起你們少帥,這兩年來常懷不平之心,如今他重入中原,你就自以為主持公道,要將他害死。」
虛行之苦笑道:「不止是行之,少帥軍上下將領,大部份人都曾多見兩年來少帥黯然神傷之情,無不懷忿忿之意,對徐公子多懷不滿。但今日跋爺故意引導少帥談及往事,論起徐公子對少帥的情義道理,行之才知往日所思所想居然都錯了。徐公子確實不曾有負過少帥,而少帥軍中上下將領也沒有一個能比徐公子為少帥做得更多。只是我下決心暗算徐公子卻並非因著這個原因,實在是為了保全整個少帥軍,和少帥的霸業。」
跋鋒寒微微動容:「難道徐子陵會毀了少帥軍,毀了寇仲的霸業不成?」
「正是!」虛行之不理跋鋒寒言中的譏誚正色說「徐公子一入中原,我們就已知道,本來十分歡喜,想要告訴少帥,可是我們同時得到信息,慈航靜齋的師妃暄曾秘會徐公子,據說這次徐公子自關外回中土,就是師妃暄一力勸回的。師妃暄為什麼要勸徐公子回來呢。同時,我們潛在李閥的許多探子也多探聽得李閥中重要人物曾坦言少帥軍可不戰而勝。後來我們歇盡全力,才利用李世民等重將身邊的耳目探聽到一點點消息。這還是李世民的心腹李世績一次醉酒後失言說及慈航靜齋已有把握可以利用徐子陵牽制少帥,並令得少帥放棄爭霸。種種消息放在一起一起分析,我們都可以猜出必是師妃暄又用什麼大義公理說動徐公子回來,遊說少帥放棄所有的大志,向李閥稱臣。事實上以往徐公子也屢有勸阻少帥之事,現在再做這樣的事,自然也並不奇怪。只是,這兩年少帥對他的思念追憶之情日增,再沒有比我們這些陪伴少帥左右的人更瞭解少帥對他的懷念了,沒有人敢說,如果少帥再次見到徐公子後還能狠下心腸拒絕他。如果少帥真的一時心軟,答應了下來,則不但少帥的不世雄心,驚世基業化為飛灰,便是無數與李閥交戰而死的將士們,所有人的怒力奮鬥,所有人的深仇大恨都化為流水落花。行之也曾再三思忖卻沒有別的半點法子,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狠下心腸,行此不義之事。行之自知有負於少帥,但耿耿此心,天日可鑒。」
跋鋒寒聽虛行之緩緩道來,暗暗心驚,良久方才大歎:「果然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好一個李世民,這一招殺人不見血,連向以智計著稱的虛軍師也中計,如若成功,哪怕少帥軍不敗。」
虛行之微微一怔:「跋爺……」
跋鋒寒長歎:「虛先生雖才智過人,但這些年來,苦心經營少帥軍,得失之念過重,時時處處,只防人對少帥軍不利,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了。你太不瞭解子陵了,你也太不瞭解寇仲。別說子陵絕不可能在這種時刻來打擊寇仲,利用感情迫他投降,就算子陵真的這樣做了,你殺子陵也只能加速少帥軍的潰散。你可知在寇仲心中子陵的地位到底有多高。子陵若死,無論你們把消息封鎖得多嚴,李世民也自有辦法讓寇仲知道真相。到時,他最好的朋友,因為他的野心而被他一手提拔最為信任的手下所殺死這個可怕的消息將會完完全全擊倒他。」
「你要他殺了你為子陵報仇還是放過你永負子陵,或是自殺以謝子陵呢?就算他不死,也將再不能統領少帥軍去作戰。因為他會認為是他自己害死了子陵,是他自己追求霸業追求權利害死了救過他無數次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的好兄弟。到那時,自責會將他完全毀掉,所有的雄心壯志都會因傷痛而黯淡。寇仲縱然活著也從此是行屍走肉了。縱然子陵不死,這件事一鬧出來,追究下去,少帥軍中有幾個將領可以擺脫干係,又叫寇仲以後如何和你們連心合一地與李閥做戰呢。此計一行,無論子陵生死,少帥軍軍心必然大亂,將帥離心,人人思危,李世民將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大破少帥軍。」
虛行之可以不懼跋鋒寒天下無雙的寶劍,聽了此言,卻不由臉色灰白冷汗如雨,慘聲道:「行之知罪了。可歎行之自負聰明,竟中了李世民如此絕計,自陷於萬劫不復之地。只是千罪萬罪,自由行之一人擔當,所有事情,皆行之一人所為,求跋爺念在與少帥的情義相助,不要令此事牽連旁人,毀了少帥軍。」
跋鋒寒微微冷笑:「虛先生可是自負聰明而視跋某愚昧可欺?先生雖在少帥軍中地位崇高,但此事,豈能由你一手遮天。那些武將調動,人員安排,更非你一人可以瞞住的。更何況沒有負責情報的任媚媚配合,子陵重回中原的消息又如何一直瞞住寇仲。寇仲雖是不世之才,卻向來重情,從來不會懷疑真正信重的愛將好友,才會被你們欺瞞。此事干係如此之大,更非你一人可以下決斷的。」
「我猜,宣永這等有才智見識又與子陵相知較深之人或者不知道,當年雙龍幫出身的那幾個與子陵感情較深的人也許不知道,白文原這個曾受過子陵救命之恩的人也許不知道,否則他們必會阻止。但近年來來新提拔的那些將領個個年青氣盛,一心大展鴻圖,絕不容人毀了他們的事業,還有麻常一心報楊公大仇,王玄恕也是深敬寇仲,生怕他被子陵毀了,更有毀家大仇要報。還有當日洛陽一戰逃出來的那些原王世充手下的大將,誰不想報洛陽之仇,這些人更是害怕向李閥投降稱臣,恐怕都會參予此事的策劃,甚至鼓動支持你的決定,才會使你終下決心,施計想暗算子陵對不對?」
虛行之臉色灰敗,幾乎站立不住,以往他只當跋鋒寒是個不世劍手,想不到竟有如此才智,一番分析實與事實相差不遠,他又是心中只有子陵與寇仲全不理會旁人的人物,一旦狠下心腸要為徐子陵報仇,又有何人可以攔他。更何況此事,只怕再也瞞不下去,如果連跋鋒寒也能猜到,寇仲豈有猜不到的,到那時,少帥軍中上下將領,有幾個能脫干係。他的一時失策,難道竟已注定要毀了整個少帥軍,毀了他所一心輔佐的不世英雄。
跋鋒寒看他神情,知把他嚇得夠了,心中略出了一點氣,方才淡淡說:「虛先生也不必如此絕望,事情並非全無轉機。」
虛行之目光一亮:「跋爺武功才智皆是天下少有,又是少帥心中最親密信重的朋友……」
跋鋒寒毫不客氣打斷他的話;「你不必說了,有人能救整個少帥軍,能救寇仲,可那人卻不是我。」
「誰?」虛行之完全失去了往日裡一代智士的從容悠閒,問話急不可待。
反倒是向來刀鋒般冷酷的跋鋒寒眸中卻有了淡淡笑意,悠然說:「徐子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