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十日 第三章——罪與罰
    阿罕布拉宮,魯希瑟斯的房間。

    魯希瑟斯依舊坐在寬大的椅子上,而伊麗莎白也仍舊站在他身後。

    「其實,有件事一直沒問過你。」也許是錯覺,但是此時魯希瑟斯的聲音竟然有了一絲暖意,

    「你恨我父親嗎?」

    「你覺得呢?」伊麗莎白似乎是在譏諷,但是她的語氣中沒有任何調笑的意思。

    他當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其實這並不是他想問的。

    「那麼,你恨我嗎?」終於問出這個問題時,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害怕會得到肯定的答案。

    「你覺得呢?」伊麗莎白的回答卻也同樣。

    「我不知道。」魯希瑟斯坦白地說,「雖然我找不到你有任何恨我的可能,但是我知道畢竟這一切是由我而起。我從來沒問過你這個問題,但是並不代表我從來不顧及你的感受,只是在穿上這身黑紗以後,你把自己隱藏的太深了。」

    「我不恨你,魯希瑟斯。」她平靜的語氣裡依舊不帶任何感情,「你父親所做的一切與你無關,我也並不會因此遷怒於你。而且,實際上,這一切並不是因你而起,我們都不過是命運的棋子。」

    「我想你知道我愛你,也知道我為你做了很多事。」魯希瑟斯輕輕的說。

    「我知道。」伊麗莎白說,「你一直對我很好。」

    「那麼……」魯希瑟斯突然握緊了她的雙手,又猶豫著放開,「答應我一個請求好嗎?當做是對我的報答……」

    伊麗莎白突然抽出了右手,用右手食指豎在魯希瑟斯的唇前不讓他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魯希瑟斯。」她輕輕的說,「我是你的王后,記得嗎?」

    魯希瑟斯似乎永遠一成不變的骷髏般的面孔綻放出了光芒,現實難以置信,接著是狂喜:

    「你同意了?你真的……」

    伊麗莎白微微點頭。

    「來人!」魯希瑟斯高聲叫道,立刻就有一名近侍推門進來。

    「去召集元老會。」魯希瑟斯興奮地下令道,「在日落之前召集所有人到皇宮,我今天就要加冕。」

    那名近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退了出去。

    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魯希瑟斯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伊麗莎白被面紗蒙住的臉,仔細地觀察著她的每一處細微的表情變化:

    「你覺得這是垂死掙扎嗎?」他問。

    「即便是這樣,你知道我會陪在你身邊。」她說。

    在魯希瑟斯心中,這句話的意義也許超過了包括他的宏圖壯志之內的一切。

    ——————————

    從北門湧進的士兵是最幸福的一群。

    在他們看到地上遺落第一條金色飾品時,他們驚奇的撿起,在褲子上蹭了又蹭摸了又摸,甚至還放在嘴裡咬了咬,才心滿意足的裝進口袋。

    但是當他們攔下第一輛試圖逃離的馬車時,他們有一種將那串寒酸的金飾扔掉的衝動。他們打開馬車的車門,裡面是成箱的珠寶和手勢,花花綠綠的寶石晃得他們感覺睜不開眼。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奇異的東西,他們不知道它們的名字甚至不知道它們是做什麼用的,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大把大把的將這些東西塞進他們的衣兜,直到每個人的每個口袋都裝的滿滿的。

    馬車上,一個車伕和縮在車廂裡的兩個侍女正瑟瑟發抖著。

    士兵們不懷好意的目光在侍女身上掃來掃去,並不是因為動了邪念,而是他們正猶豫是不是要把她們身上色彩鮮艷的衣服扒下來送給家中的妻子作為禮物。

    最後,眾人商量的結果是由兩個人將這馬車和裡面的東西以及那兩個侍女一起帶出城,選出來的兩名士兵歡天喜地的駕著馬車出城去了,他們不知道他們剛剛錯過了什麼——

    這只是帝都貴族所擁有的巨大財富的冰山一角。

    已經從入侵者變成了雙眼放光的尋寶者的士兵們闖進了一個莊園,踢開了別墅的大門。

    裡面尖叫聲響成一片,衝上來的幾個氣勢洶洶的貴族和僕人都被士兵們一刀砍倒。看來這是一個保守迂腐的貴族家族,直到此時還不知道大禍臨頭,不知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權勢和地位早就像浮雲般消散了。

    入侵者們卻並沒有立刻開始他們的掠奪,而是被眼前華麗的一切搞得不知所措。這時他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以後都住在這樣精美的大房子裡,再也不離開……

    然後,他們的理智將這片刻的衝動壓了下去,醒悟到自己不可能永遠住在這裡之後,他們開始想要將牆上的一切裝飾全部用刀撬下來,加上樓梯扶手上的雕刻以及地板上鑲嵌的亮晶晶的寶石……

    接著,當這些瘋狂的念頭全部都冷卻下來,他們終於可以正常的開始翻箱倒櫃了。一開始他們沒有看到什麼值錢的東西,那是因為他們先走進的是管家的房間。然後,他們上了樓,口袋中的金銀和寶石漸漸多了起來,肩上也扛了華貴的絲絨與綢緞。而當他們打開最後一間房門時,除了更多的珠寶之外,他們還發現了三個花枝招展的縮在牆角里發抖的女人。

    草原士兵不明白這三個女人為何要打扮的如此妖嬈,那薄紗下透出的白色肌膚就像是在勾引他們這些離家千里的青年男子。「色誘或者是單純的放蕩?」兩種可能瞬間閃過他們的腦海之後就被獸慾所衝散,他們扔下手中的財寶撲了上去……

    他們唯一沒想到的是,這是帝都的貴族婦女們最普通的服裝,而這服裝的目的也就是為了吸引男人——因為這是貴族女子們幾乎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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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西門侵入帝都的士兵們就沒這麼好運了,儘管他們比在東門死戰卻依舊未跨入帝都一步的士兵們幸運的多,但是他們的收穫和北邊的士兵比起來就只能用可憐來形容了——

    西邊本來就是帝都中除了南邊的帕拉迪亞之外最不富裕的地區,再加上連續兩日的動亂已經使繁密的街道和小巷兩邊的矮房十室九空,而裡面所有值錢的東西也早已被逃難的屋主帶走。

    在憤怒的指揮官吉姆巴的授意下,五萬名兩手空空的士兵開始了對來不及逃走的難民們的搶劫,雖然搶劫所得並不足以填滿他們的需求,但是殺戮的鮮血卻可以暫時平息他們的憤怒。

    只是冷眼旁觀著大軍進城的難民們曾經以為只要他們的數量夠多就不會有危險,但是當他們發現形勢不對再開始四散逃竄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們成了帝都第一批受難的無辜者,或者說是第一批因為怯懦而受到懲罰的罪人。他們的屍體和住過的帳篷都被草原人細細翻檢,只因為他們昨晚錯過了拿起武器走上前線保護自己的最後機會。

    只要有一個人開始了劫掠,整個軍隊瞬間就會變成一群無組織的強盜,因為每個人都唯恐幾天之後在別人滿載而歸的時候自己兩手空空。

    「去北邊!」吉姆巴下著這樣的命令,他本應該去進攻王宮,但是此刻無論是他還是手下的士兵都覺得北區貴族的巨大財富更有吸引力。

    士兵們擁擠著在西區錯綜複雜的小巷中散開,踢開一扇又一扇的房門,殺死一切擋在他們面前的人,然後將一切也許有價值的東西放入口袋。一支艾草編成的圓環掉落在屋主的血泊之中,最後它也沒能給人帶來好運,在命運面前,自救也不過是一種掙扎,他們是第二批被懲罰的罪人,罪名仍舊是怯懦。

    五萬士兵霎時迷失在西區遍佈財寶的迷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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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七名士兵心滿意足的走出他們現在也不知道名字的貴族莊園,任由兜裡溢出的一串價值連城的黑色珍珠一顆顆的落在林蔭小路上。

    陽光被路邊參天的楓樹上的紅色葉片切割成束,隨著微風吹過如雨一般隨著落葉飄灑。而在這之中歡快的笑著的七名士兵們,不會想到在片刻之後,同樣隨著落葉飄灑的將是他們的鮮血。

    慶典日前一日的帝都,是神清算所有罪孽的地方。

    一個黑色的人影在樹後一閃而過。

    「看這件衣服,我家的婆娘一定會很高興。」其中一人向他的同伴們展示著剛才從那名貴族少婦身上扒下來的華服。

    罕見地沒有人反駁和譏諷這件服裝暴露的樣式,因為他們每人都拿了一件回家。

    「還有這個。」他又拿出了一串紫水晶項鏈。

    「你真的要都給你老婆嗎?」同伴揶揄道,「不自己留著?或是送給別的女人?」

    「別的女人?」他也笑道,「你老婆嗎?」

    他始料不及的是他簡單的一句玩笑竟然激起對方如此大的反應,那名士兵猛地向他撲來。

    他連忙將對方推開:

    「你瘋了嗎?」

    可是倒下的卻是一具屍體,胸口的傷口一直貫穿了屍體,而他的雙眼圓睜,臉上還帶著之前的笑意。

    「我……」雙手沾滿鮮血的那名士兵不知發生了什麼,就這樣愣在當場。

    而他剩下的五名同伴也就這樣發著愣,眼睜睜的看著一名黑衣人從他身後出現割掉了他的腦袋。

    這時候他們才從「帝都是個不設防的寶庫」的美夢中驚醒,而這已然太晚。在他們抽刀的霎那,又有一人倒地,黑衣人的身手快到他們還沒有看清對方究竟是用的什麼武器。

    兩名士兵大吼著撲上去。

    口袋裡的金戒指跌落在地,沿著小路一直滾進楓樹林深處。

    一個人正面交鋒絕對不會是四個人的對手,尤其是都有武器的情況下,無論是哪方都深知這一點。但是直到兩個人的兩次攻擊被敵人用靈巧的移動閃開,他們才聽見身後戰友的倒地聲。接著,就是利刃穿過自己胸膛的聲音……

    另一個黑衣人在刺完最後兩刀之後,身影在兩人身後只浮現了片刻,然後迅速被楓林隱沒。

    第一個殺手從容的從衣袋裡拿出一張黑色卡片,用食指一彈。卡片輕輕的隨著落葉飄落在七具屍體之上,與他們身上的那些金銀飾物一起,被鮮血浸透……

    ——————————

    北區的林間小路並不是唯一適合暗殺的地點。

    而事實上,沒有比西區的暗巷更適合暗殺的地方了,也沒有比隱世會的殺手們對這裡地形更加熟悉的人。

    在吉姆巴和他的手下軍官和士兵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西區的暗巷中已經被入侵者的屍體塞滿。而與之相對的,無辜平民的屍體則堆滿了街頭,鮮血順著陰濕的下水道被污水帶到帝都的每一個角落。

    從某一個角度說,薩沃坎和吉姆巴都並不知道他們的士兵正在無意義的死去;但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隱世會試圖用不足百名殺手來阻擋十萬大軍前進的腳步無異於螳臂當車。

    但是無論如何,帝都已經悄悄的豎起了它渾身有毒的倒刺,而無論是它還是正在吞噬著它的巨獸,此刻都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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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中,日照已經過了頭頂,身下的影子正在被逐漸拉長。

    可是那已經千瘡百孔的不能稱之為城牆的城牆卻由於有了那一支一直頑強抵抗著的部隊存在而依舊沒有失守,儘管他們堅守的不過是城上最小的一塊陣地,但是己方的士兵如潮水般一浪又一浪的打上去,但就是淹不沒這一小塊礁石。

    薩沃坎看著那一言不發站在城頭的銀髮飄飄的敵軍指揮官,再看看激戰著的雙方士兵,突然又有了一種被挫敗的感覺——

    對方的不放棄難道又是針對我的弱點而做的佈置嗎?投石車的轟擊並沒有擠垮對方的鬥志反而是擊垮了我們的嗎?看看我們的士兵,都像曬蔫了的青草一樣無精打采,我們缺少一個像昨天的修那樣意志堅定的指揮官,也缺少一個明確的戰術目標。

    而現在的結果就是沒有人衝鋒,每個人都知道敵人只是強弩之末,但沒有人願意在這種時候付出自己生命,尤其是他們都知道還有一座美麗的寶庫在前方等待。

    想到這裡,薩沃坎不由得多看了菲比斯一眼,表情看不清,從他的身形和動作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他不願意認為自己不如那個人,但是卻還是不得不懷疑,莫非他還有什麼陰謀是自己不知道的?

    其實此刻,無論是站在城頭上的菲比斯還是正在城牆上苦戰的貴族少年帕托艾斯波都沒有想到那麼多。尤其是後者,他現在只剩下揮舞手中的長劍的力氣了。

    遠見如他的人,也看到了薩沃坎和菲比斯能夠看到的一切,他明白自己和這僅剩的不足千名的士兵已經不僅僅是站在懸崖邊,而乾脆是已經在墜落了。他們的死亡只是時間問題,而對方也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減緩了攻勢等著他們自己落地。

    而且,悲觀如他的人也不認為奇跡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他所要求的就是體面和壯烈的死亡,也許不會名垂千古,但是至少會以保衛帝都的最後一批殉難者的身份而被人記住,然後,或許會榮耀自己的家族。

    大約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了……

    薩沃坎大聲呼喊著,他終於忍受不了軍隊緩慢的速度了,按照計劃其他兩路大軍也許已經進了帝都,如果他一直被阻擋在這裡,那麼包圍和總攻皇宮的計劃就會一再被推遲,誰知那時還會出現什麼變數。

    他卻沒有想過,變數,也許出現在他身後。

    久久凝視著東方地平線的菲比斯終於變換了一個站姿。

    連薩沃坎都看得出來——他在看著遠方,欣喜而又期盼著。

    於是他回過頭,總是帶著鎮定和自信微笑的嘴角不再上挑,而是因為驚訝而張開。

    帕托手中的長劍不自覺的脫手落地,但是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他只是想弄清楚遠方的那片揚起的煙塵……

    是不是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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