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刻,在菲比斯微笑著從城頭走下來卻還沒有和他擁抱之前,薩馬埃爾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和菲比斯說些什麼。菲比斯讓他離開,可是他沒有,他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菲比斯的好意。雖然他幾乎很少考慮別人怎麼想,但是菲比斯不是別人。
「怎麼?」菲比斯笑著說,「決定死在這裡了?和我一起?」
他的一個微笑就解決了一切問題。
「也許吧!」薩馬埃爾也笑了。
兩人並肩走上城牆,回頭看看身後繁華的燃燒著的城市,微笑無語。
十天之前,誰能想像這就是他們的帝都?
而他們面前,是近乎鋪天蓋地的敵人。
「記得以前在學校嗎?」菲比斯只是望著遠方,陷入了兩個人共同的回憶之中。
薩馬埃爾先是搖搖頭,然後又微笑著點點頭:
「你是說上課嗎?」
「歷史課,政治課,博物課,藝術課,魔法課還有軍事課。」菲比斯也笑起來,「你還記得哪個?」
薩馬埃爾自嘲似的笑了一聲,先點點頭,再搖搖頭:
「我也記不清了,雖然我記得其中有些課還是蠻有意思的,藝術課的女老師長的很漂亮,皮膚也很好……」菲比斯下意識的作出色狼的表情舔了舔嘴角。
薩馬埃爾根本就懶得理睬他這種無聊的玩笑。
「我是說中午和放學之後的事情。」菲比斯說,「我、你、艾和辛博一起玩的時候。」
「打仗的遊戲?」薩馬埃爾眼神中終於有什麼東西亮了起來。
「是啊!」菲比斯說,「那時候艾總是幻想自己是個將軍,率領千軍萬馬的那種,而且代表著正義的一方……」
「只是他從來都不願意把自己當成國王的騎士。」薩馬埃爾接著菲比斯說下去,「他只願意自己是為了人民而奮鬥的英雄,在某一天,率領著大陸渴望自由的人民軍隊兵臨帝都城下。而年老腐敗無能的皇帝歇斯底里的狂叫著,可是倉皇集結起來的部隊卻在他的攻擊之下迅速潰散……」
「和現在的情況還真是相似呢!」菲比斯苦笑著,「而且,每次,你不是扮演良心未泯的帝國軍官,就是扮演一名普通的近衛軍士兵,或者就是乾脆扮演你自己,厭惡了貴族身份的貴族少年,總之在被他擊敗之後變成了他的夥伴。」
「然後你每次都被他叫去扮演皇帝身邊的弄臣,或者是半男不女的無能貴族,總之艾從來沒指望過你能加入他的行列,雖然他也從來都沒把你當成夠份量的對手,你存在的目的只不過最後向他求饒,然後被他饒恕,從而從側面證明他的仁慈而已。」薩馬埃爾說,
「因此,你每次都是坐在一邊悶悶不樂,然後哀求我們換一些遊戲,例如過家家之類……」
「不是過家家。」菲比斯抗辯,「是大文豪威廉筆下的王子與公主的愛情故事。」
「然後,你是王子,曼蒂是公主,你們分別在兩個敵對的國家。」薩馬埃爾嘲笑道。
「這又不能怪我,如果艾麗來了我不介意你當一回王子,她當公主。」菲比斯說,「只是艾麗從來沒跟我們在一起玩過。」
「總之有幾次艾同意了你的意見,但是他一定要當曼蒂的哥哥。然後這種時候辛博就當你的哥哥,你們一定要先進行一場戰爭來決定你究竟能不能娶到美麗的公主。」
「這兩個人的戰爭很無趣但是又很好笑。」菲比斯說,「辛博每次都會跟艾開始討論軍事問題,然後吵得不可開交,雖然每次被駁得啞口無言的都是辛博,可是所有人裡只有我知道他才是對的那個。」
「是嗎?」薩馬埃爾驚訝道,「可是每次都是艾站上風啊!」
「那是因為辛博每次都是把自己和艾當作戰場上的對手,和艾討論戰略問題,從這個層面上講,他每次都是完勝。可是這並沒有任何意義,艾的聲音夠響,而且記得足夠多的反例,他不用戰勝辛博,只要證明辛博的佈置是會失敗的就好了。」菲比斯說,「辛博想證明自己一定能贏,但是艾不用,他只要證明辛博有可能會輸就行了。」
「可是你那個時候為什麼不說?」
「因為王子還是想要娶公主不是嗎?」菲比斯的笑容很有些苦澀。
「你從來都沒有娶到過,曼蒂每次都在那之前跑掉了。」
兩個人默契的相視一笑。
「現實和曾經的幻想還真是驚人的相似啊!」
「某個遲鈍的男人竟然看不出來他的兄弟喜歡他的妹妹,而某個遲鈍的女人竟然看不出鬥嘴只不過是表達愛意的另一種方式。」薩馬埃爾感慨道。
「你不也一樣,我不相信如果我不對你說,你這種遲鈍的人能看出來。」菲比斯冷笑。
「可是你竟然寧可對我說,也不對她說,難道說你愛她就這麼難嗎?」
「說了又怎麼樣?難道和你一樣等著被拒絕嗎?」菲比斯搖搖頭,「何況『愛』並不是這麼簡單的詞,它象徵著很多責任和義務,有的時候,這種責任達到我無法承受,所以我不敢輕易地說這個字。雖然我想這種感覺你大概是不會理解了。」
「我想……我可能可以理解一些了……」薩馬埃爾陷入了回憶,「我現在就在負我過去的那句『我愛你』的責任。」
「可笑的是,我並不是……」菲比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他現在在負的完全是對另一個人的責任。他不會像艾一樣盲目樂觀的逃避,他知道也許有一天這兩種責任會衝突,那個時候他將面臨選擇。
有趣的是,這個選擇一點也不艱難,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會選什麼。
兩人就這樣談笑著,彷彿城下的千軍萬馬都是幻影一般。
只是,在他們心中,他們真的希望自己能夠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從容。因為實際上,這個城市裡都有他們放不下的東西,而且他們也都作了約定,現在看來,面對這樣幾乎不可能完成的約定,他們到寧可自己會死在戰場上。
「如果辛博在這裡就好了。」薩馬埃爾說,他所不知道的是,辛博在這些年來一直就隱伏在帕拉迪亞,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中箭死在聖心教堂的門口。
「辛博在恐怕也無濟於事了。」菲比斯倒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你大概忘了軍事課的成績誰排在辛博之後的第二位。」
「那種東西誰會記得。」薩馬埃爾冷淡的回應,只是不想看到菲比斯驕傲的神情,「不會是你吧!」
「就是我。」
薩馬埃爾毫無徵兆的止住了話題,也不再看菲比斯一眼,只是微笑著彷彿鎮定自若的望著遠方,讓剛剛還在自鳴得意的想向薩馬埃爾說自己的計劃地菲比斯一下被噎住了。
「你不想知道我的計劃嗎?」菲比斯很可憐的說。
「你的計劃?」薩馬埃爾笑了,他只是不關心,但是他並不傻,「兩千人戰勝十萬人的計劃嗎?」
「不可能。」菲比斯說,「辛博在也不可能,兵力相差太大了。」
「那我有什麼必要聽一個注定失敗的計劃?」
「我又從來沒說過我們能戰勝他們。」菲比斯的眼神落在了遠方的薩沃坎身上,
「我只要讓他知道,一切並不是總能如他所願般順利。讓他想想,如果這城市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要拖著他的軍隊一起入地獄,那麼他願意付多大的代價來取得這場勝利。」
「你明白嗎?如果他對於要付出的代價有一條底線的話,我們只要能不停的超過這條底線,我們就勝利了。」
他慷慨激昂地說完,看著神情依舊迷惑的薩馬埃爾,忍不住捶了他一拳:
「你猜那兩個遲鈍的傢伙現在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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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蒂剛剛打開了瑞文戴爾的大門。
平民們潮水般的向這個幾天前還象徵著死亡和邪惡的門裡湧了進去,雖然歐拉迴廊早已不在了,魔法塔的內部回復了他原本的破舊和醜陋的樣子,但是此刻對於那些倉皇的避難者來說,這種歷史的凝重和玄奧的感覺更讓他們覺得安全。
曼蒂就站在門邊,微笑著向每一個走進門的平民點頭致意。
而平民們也都報以感激的目光以及例如「聖人」、「救世主」之類的言語,曼蒂越來越覺得她可以理解維格菲說的話了,這種受到眾人敬仰和崇拜的感覺是如此之美好,而且來得如此之輕易,她完全無法抗拒。
「救世主嗎?」曼蒂笑著,「離神還有多遠?」
「塔主大人,魔法塔已經很滿了。」一個長袍的法師說,這顯然是米德蓋特從前博得那一派的法師。
「把你們的實驗室都空出來,讓平民進去。」曼蒂堅定的說,用行動詮釋著什麼叫雷厲風行。
那些平民看著她的目光的仰角越來越高。
「可是……實驗室裡有很多東西……」那名守舊的法師很不幸的成了平民們敵視的對象,同時也更加襯托了曼蒂的偉大。
平民們紛紛跪了下來。
「塔主大人,求求你,讓我們進去吧!」
「別忘了!我才是這個魔法塔的主人。」曼蒂藉著平民的氣勢大聲說,那個法師已經被嚇得不知所措了,但是曼蒂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你們害怕博得,害怕維格菲,但是卻不害怕我?他們可以讓你們去殺人,去上街當賣藝的小丑,可是我只是讓你們打開自己的實驗室你們都吞吞吐吐的不答應?沒錯,我們是魔法師,但是不代表我們可以脫離這個世界而存在,如果沒有這些平民,我們就失去了基礎,那麼我們所做的研究還有什麼意義?魔法師是一種崇高的職業,在享有特權的同時也有保護這些一直給我們提供物質支持的平民的義務。所以,在我看來,你說出了剛才那些話,就說明了你根本不算是一個稱職的魔法師。」
可憐的魔法師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從未聽過這麼荒謬的理論,從邏輯中就漏洞百出,更何況無論是維格菲或者是博得都沒有這麼想過,維格菲只是對平民露出了善意,就受到了三分之一法師的抵制,可是曼蒂竟然說高高在上的法師們有義務保護這些沒用的平凡人?
可是他又能說什麼呢?他懷疑自己半個「不」字還沒有說出口,在曼蒂美麗的臉由於憤怒而扭曲變形之前,自己就會被衝上來的憤怒和絕望的人群撕成碎片了。
「讓所有的魔法師打開他們的實驗室!」曼蒂下令到,「既然我都已經打開了我的實驗室,我不認為你們有誰的實驗室比塔主的還要珍貴。」
「是!」法師灰溜溜的跑了進去。
人群也開始歡呼起來。
曼蒂親自將幾個老人扶進了塔。
「善良的女孩。」
他們說。
但是曼蒂知道這根本就和善良無關。
只有關付出的代價,以及達到的目的……
幾乎沒付出任何代價,就達到了這樣的效果,曼蒂可以感受平民們的目光更加熱切,而她的聲望更上了一層樓。
「維格菲,即便是你在這裡也不能比現在做的更好了吧!」曼蒂這樣想。
「不,曼蒂。」她自己在心中模仿著維格菲的聲音對自己說,
「我不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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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在三天前夜裡在自己面前的淚水,還有兩天前的那個清晨綻放的欣喜的笑容依舊盤旋在艾眼前。
之前,在他心中,薩拉還沒死。
即便是她的鮮血就在自己面前噴灑,即便是自己抱著薩拉的屍身一路走回了托薩卡琳的房子,他也始終堅信薩拉會活過來的,然後就會像從前一樣撲進自己的懷裡,不,只是默默地站在他面前等著他將她抱在懷中,那時候他就會把自己這六年來欠她的一切都還給她。
可是直到剛剛他才意識到——
薩拉,他一直愛的那個薩拉。
曾經是一個候補聖女,後來當上了聖女的薩拉。
那個曾經在坐在樹下最不起眼的女孩,後來成了這個大陸上最有權勢的女人,一句普普通通的命令就毀滅了帕拉迪亞的薩拉。
那個如女神般美麗的薩拉……
她死了。
「失去的,永遠不可能回來。」
托薩卡琳的話依舊迴響著。
「你可以嘗試,但你什麼也改變不了。」
庫茲卡爾的聲音竟然也在不停的迴響。
「夠了!」艾大吼,
「為什麼是我?」
帝都城外東南方向的那個雄偉莊嚴神聖的地方,早就褪去了它神秘的面紗。如果帝都的城門沒有緊閉的話,也許這裡還會有很多尋求庇護的平民,就像現在湧入瑞文戴爾的平民一樣,但一定比那邊數量更多。
其實,光明聖教和女神在平民之中的威信還在。但是越接近光明聖教權力的核心,尤其是在聖心教堂這個暴風眼中,才能體會到什麼叫做萬劫不復——
他們的信仰來自女神,女神之後支撐他們的是這個龐大的空殼和骨架,而當這些都腐朽之際,最後一根支柱是英明睿智的薩拉。
而現在,連薩拉都死了。
高級一些的神父,甚至包括幾名宗教執事會的元老,都已經呆了所有能帶走的值錢東西離開了,只剩下那些最虔誠的或者是無處可去的神僕,修女們,望著搖搖欲墜的天花板無聲的祈禱著,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瞬間這早已殘破不堪的教堂就要整個的倒塌了一般。
到了這種時候,光明聖教這個詞,幾乎已經從歷史中抹去了。
雖然光明女神的崇拜還會一直流傳很久,但是這個宗教的權力核心已經散了,除非光明女神突然復活,大放神跡之後,降下什麼先知重新整合光明聖教,否則……
但是此時,在風雨飄搖的聖心教堂之中,竟然迎來了一位客人。
艾回來了。
那些早已失去了希望的人們只是掃了他一眼,又繼續他們的祈禱。
而艾也沒有理睬他們,他徑直穿過前廳,走上樓梯,走進薩拉的房間。
然後,在伊芙的那張床上躺下,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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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考完了,心情不錯寫一章。如果今天收拾東西順利可以再寫一章,接著就要忙搬家之類的各種事情,週三飛機去香港,玩幾天回老家。那段時間估計不能上網,但應該有空碼字,所以等到七月中回北京之後我會持續更新一段的,爭取在八月之前將本書結束。
嗯嗯……就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