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八日 第十六章——片刻寧靜
    「南面的防線頂不住了!」幾個逃回來的貴族私兵一路高喊著跑過來。

    里昂斯的眉頭皺了起來,雖然他早就預料到那些貴族根本就不可能撐住防線多久,但是潰散得這樣快還是令他感到有些生氣。而且看著他們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是苦戰過的,再加上一路逃回來的時候大聲叫嚷,這樣對士氣是很大的打擊。

    但是此刻他也無能為力,無論如何,菲比斯已經指示過了,保存盡量多的戰力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了,將所有的人向後撤一條街,至於那些不肯離開的貴族,就讓他們死在家裡面好了!」

    然後他抬頭看了看當空的下弦月,現在已經是午夜了,如果敵人按照這個速度迫近,他們大約撐不到天明。但是,如果菲比斯所想的沒錯,敵人應該開始逐漸倒下了。

    他一咬牙,決定不再坐以待斃:「我們不能在這等了,士兵們跟我上,去前線纏住他們!」

    就在這時,身後燃起了沖天的火光。

    「是莫勒尼家!」有人驚呼。

    「不管它!」里昂斯頭也不回。

    ——————————

    菲比斯從來不懷疑王宮衛隊的實力,雖然他們比不上法爾的禁衛軍訓練有素,但是從個體素質而言,他們是整個大陸最精銳的部隊。而且,現在菲比斯下達的命令是保衛皇宮,所以每個人都義無反顧地向前。

    夜色下,五百人的王宮衛隊陣容嚴整的從北區出發,一路攻向皇宮,順便掃清沿路的活死人部隊。但是同樣,對於分佈在帝都裡的除了殺人以外沒有任何行動準則的活死人軍隊來說,這五百人也是擺在眼前的獵物。

    銀色的士兵像受到了腐肉吸引的禿鷹一般向這五百人的部隊聚攏。先是零零星星的站在路中央的活死人士兵,在看到由活人組成的軍隊之後就直接衝了上來,眼看就要被黑甲肅殺得如同移動的森林一般碾過。可是結果卻是那嚴整的彷彿難以阻擋的推進被這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一般的銀甲士兵擋住了片刻,他們難以一下殺死他,而活死人士兵也不惜性命,不知什麼是後退,於是王宮衛隊的士兵只能先將他切碎,再慢慢前行。

    可就在這片刻的阻礙中,又有新的敵人圍了上來,漸漸的,黑色的隊伍彷彿被鑲上了一圈銀邊,就像是那句關於烏雲的諺語,此刻卻一點也喚不起衛隊的士氣。

    菲比斯眼看著人數遠遠多於對方的衛隊就這樣被敵人包圍在了通向王宮的道路中央,進退兩難,可是又無能為力。王宮衛隊的個人實力確實強悍,卻少了禁衛軍那種一往無前的驍勇,如果他們能像禁衛軍一樣不懼死亡拼了命也要向前的話,他們早就已經一路碾向皇宮了。

    銀色的士兵越聚越多,畢竟有幾萬人分佈在這個城市中,五百人的王宮衛隊這樣深入敵陣的做法本來就是羊入虎口,被包圍在路上的他們此刻像是暴風中的一間破屋一樣搖搖欲墜。

    永不倒下的敵人和他們傷口中似乎永遠流不盡的綠色血液成了士兵們的噩夢,這會是他們的最後一個夢嗎?

    菲比斯遙望著掛在當空的月亮,靜靜地祈禱著,即便是他此刻所能做的也只有祈禱,向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神明——那是他心中的女神:

    「曼蒂,保佑我。」

    一名禁衛軍手中的劍再一次刺進了敵人的身體,雖然他知道這對敵人來說完全造不成傷害,但是他還是刺了進去,並且加上了一聲憤怒的大吼,因為這是他在千百次的訓練中早已習慣了的動作。只是在這死寂的夜中,這聲大吼怎麼聽起來都像是臨死前絕望的慘叫。

    可是,不知是這聲慘叫感動了上蒼,或者是菲比斯的祈禱得到了那位女神的回應,他面前的敵人在中了一劍之後竟然轟然倒下了。

    雖然敵人的體形並不巨大,倒下的聲音也配不上「轟然」這個詞,但是收到的效果卻尤有過之。每個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驚訝的向這名幸運的士兵望來。而他本人絲毫不覺,仍舊慌忙的從敵人的身體中把劍拔了出來,警惕的望著地上的「屍體」,唯恐他突然活過來,給自己致命一擊。

    接下來的每一秒都過得令人窒息,直到銀色的陣營中,又傳來了一聲倒地的聲音。

    「他們的血流盡了!」菲比斯激動的高喊,如果說在這種情況下他依舊能保持鎮定那無疑是胡扯,但是他的情緒卻也點燃了每個人心中的希望,士氣瞬間高漲了起來。

    「他們就要死了!」菲比斯喊著,「只要再讓他們流一些血,受一些傷,他們就會向正常人一樣倒下。現在,他們已經沒什麼可怕了。」

    這就是心理作用的力量,當士兵們覺得敵人不可戰勝的時候,他們自然就變得小心謹慎,在敵人倒下之前不敢稍有疏忽;可是當他們發現敵人已經是強弩之末的時候,這些人就像出籠的猛虎一般開始猛衝猛打,此刻他們才發現原來有些敵人幾乎就已經是僵立在原地,根本就沒有威脅,而剩下的一些人,行動也比之前遲緩了許多——

    這些都是即將取得勝利的前兆,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這場戰鬥他們是能夠取勝的,而且,敵人是可以被消滅的。

    這些就足夠了。

    ——————————

    此刻,在帝都敞開的北城門,逃難的人潮已經漸漸的稀落了下來,在城門內外,是一個個搭起的簡易帳篷,帝都的人民在疲憊的作用下提心吊膽的進入了夢鄉。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掠過北方,將一些人從夢中驚醒,他們恐懼地環視四周,在並未發現什麼異動之後又再次睡去。

    對於北郊的歐亞克家族而言,此刻,近在咫尺的帝都發生的一切對他們而言都無比遙遠,他們也因此逃過一劫。聽說了帝都遭到敵人入侵,匆匆騎馬趕回來的薩沃坎在看到這莊園的一切都安然無恙時神色稍定。

    他翻身下馬,走進了別墅的門。

    「沃夫加呢?」

    「和老歐亞克大人在書房裡。」管家模樣的人說道。

    薩沃坎懸著的心終於完全放了下來,他開步走到書房門前敲敲門:

    「歐亞克大人?」

    沒有回應,無論是來自老歐亞克或者是沃夫加的都沒有,他將耳朵輕輕的貼在門上,裡面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響動。

    薩沃坎臉上猛然色變:

    「沃夫加進去多久了?」

    「幾個小時了。」管家說,「晚飯之後他就進去了。」

    薩沃坎向後退了兩步,然後猛然前衝撞開了書房的門。

    如他剛才在門外猜測中最不想看到的慘狀呈現在面前:

    寬大的書桌上佈滿血跡,書桌後躺著一具屍體,面目恰好被翻倒的椅子所遮擋,但是從衣著上來看就是歐亞克家族的族長——瑞斯本歐亞克。

    但是薩沃坎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就徑直衝向前方,將那具已經冰冷了的年輕人的屍體抱了起來。

    「沃夫加……」薩沃坎喃喃自語,眼淚從他堅毅的面龐上滑落,這也許是這個世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這個英勇睿智的草原人王流淚,「為什麼……」

    沃夫加的神色安詳,手中握著一把匕首,而這把匕首插進了他的心臟。而他的左手,攥著一張信紙,上面寫著所有薩沃坎想要問他的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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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人者和被殺者的角色瞬間互換了,無論是舊城和王宮附近的菲比斯率領的王宮衛隊,還是北區里昂斯帶領的警衛隊和貴族私軍的混編部隊,此刻都不再是之前那種小心謹慎的樣子。壓抑了很久的怒火也好,怨氣也好,在發現了敵人已經不堪一擊的時候終於爆發出來,他們發揮了甚至幾倍於自己的實力,只為了看到剛才那些怎麼也殺不死的敵人流乾了綠色的血液軟軟的倒在自己面前的樣子。他們切掉這些行動遲緩的活死人士兵的頭,然後再砍掉他們的雙臂,最後再把它們剁成一地的碎塊。

    漸漸的,那些本來是因為恐懼才走到一起的各家族貴族私兵分散開了,他們分頭跑向自己的領地,將那些已經失去戰鬥能力的敵人一個個放倒,或者興高采烈的在那些已經倒下的敵人身上多補兩劍,然後割下他們的頭顱準備去向自己的僱主邀功。

    當然一切並不都是順利的,人心鼓舞的收割者隊伍中,有時也會傳出一兩聲不和諧的慘叫……

    「蠢貨!」里昂斯怒罵道。

    身旁那些正摩拳擦掌準備出去大殺四方的貴族私兵被這聲慘叫嚇得停住了腳步,這時候聽到了里昂斯的罵聲,連忙回過頭,

    「雖然敵人大部分都已經在攻城的時候受了傷,但是不代表他們每個人都是,現在綠血流盡的那些當然是不堪一擊,可是你們有誰有把握戰勝那些沒有受傷的?」

    剛才還躍躍欲試的貴族私兵們被當頭潑下一盆冷水,放棄了離開隊伍的打算。

    「算了……」里昂斯討厭現在的自己,帶著這一百警衛隊的他充當的好像是救火隊員和保姆的角色,照顧著一群愚蠢的不聽話的兵痞。

    可是他沒有辦法,菲比斯給他命令是「集合一切可以集合的力量,然後明早到皇宮廣場集合」。他此刻才知道這個任務比肅清最後殘留的那些敵人要艱巨得多。

    「剛才那聲慘叫從哪發出來的?」他無奈地問身邊的人。

    ——————————

    「我的兄弟,薩沃坎,

    不要為我的決定而驚訝,我說過了,我會永遠站在你身邊,我來這裡是希望能看到你的成功。但是現在,儘管我已經看不到了,但我並不後悔,因為我為你掃清了成功路上最後的一個……也許是兩個障礙。

    現在,再沒有什麼束縛著你了,放手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我知道你會流淚,但請不要愧疚。

    我殺死的人不是我的父親,而是一個已經被攝政王徹底洗腦了的瘋子,他已經不記得我們的計劃,也不記得我們,只記得對攝政王的忠誠。我不知道魯希瑟斯是怎麼辦到的,我只知道在殺死他的時候我沒有絲毫猶豫。

    殺死這個攝政王傀儡的兇手也不是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在他很多年前放棄救援的時候就已經死在極北的草原上,那看不見陽光的永夜之中了。那個理想主義、怯懦又喜歡誇誇其談的貴族公子也隨之一並死去。現在活著的,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草原人。我永遠也忘不了是誰救了我,這世上我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你,我的兄弟薩沃坎。

    現在,你不在需要聽命於任何人,你是草原的王,是這支軍隊的領袖,也將很快成為這大陸的主宰。腐朽的帝國,和這外強中乾的帝都一樣,很快就將匍匐於草原的鐵蹄之前顫抖。再沒有什麼能阻擋這一切的發生。

    帝國曾經可以通過遏制歐亞克家族來限制草原的發展,但是它沒沒有;它曾經可以阻止商人與草原通商,或者給與草原交易的生活必需物資設定一個額度,但是它沒有;至少,它還可以設下層層的要塞或者關卡,派重兵抵禦草原人的入侵。至少,它可以在我們進軍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哨兵,這樣低度可以在第一時間收到警報,但是它沒有。它所作的只是無視草原崛起的必然性,將一切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沒完沒了的權力鬥爭和層出不窮的斂財手法上。這個建立在貴族之上的國家早已被這個畸形的凌駕於一切,甚至皇帝之上的貴族階級搾乾了一切。當整個帝都的貴族還在用他們從大陸上搾取的金錢歌舞昇平的時候,我們的十萬大軍已經悄悄越過了林堡,越過了整個北方的土地,在帝都人安穩的美夢之中,兵臨城下。

    整個帝國實際上只剩下了帝都這一座孤城,那麼現在,已經到了拿下它的時候了。

    不過,這些你都懂不是嗎?你從來不說,但是我知道,你看到的東西比我更深,更遠。我只是個空想的貴族子弟,你才是真正的萬人之上的領袖,所以我完全不需要跟你說這些。只是,這個城市承載了我的前世的太多記憶,我也曾經在這裡有過歡笑和朋友,我不忍心讓他就這樣毀去。

    所以,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請你給這個城市裡的人,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一個像我一樣重獲新生的機會。給他們時間來思考他們是否願意為了維護這個腐朽的帝國而付出生命,或者願意放下自己從前的一切換取新生。

    人若想得救,必先自救。

    那麼,請給他們一天的時間,無論是那些主動投誠的,還是那些不做抵抗的人,都請給他們新生的機會。城內,如果房子的門上掛著艾草編製的圓環,說明他們有自救的意願,那麼,也請讓他們享受劫後餘生的喜悅。我相信他們會改變的,就像如同曾經的我。

    薩沃坎,用草原的方法,燒了我的屍體,然後將我的骨灰帶回去。

    請不要為我哀傷,這是我的宿命。當你看到藍寶石般澄澈的天空和低飄的雲彩時,或是當你看到如鉤般的下弦月,請記住我永遠站在你身邊,草原的輝煌就是我的輝煌,你的榮耀就是我的榮耀。

    ——沃夫加絕筆」

    薩沃坎看完,將信紙揉在手心,面無表情的抱起了沃夫加的屍體。

    他太輕了……

    曾經在極北的黑暗與嚴寒之中的掙扎,讓他幾乎喪命。那個時候,連他的父親都失去了希望,放棄了繼續尋找他的打算。雖然最後他和他的族人經過的時候救了他,但是在死亡邊緣的掙扎也毀掉了他的健康。

    他只適應草原的環境,氣候的變換對他來說是致命的,可是他卻為了自己來到帝都,然後,又為了自己付出了生命。

    「薩沃坎先生,請問你要去……」管家說不下去了,看著他懷中抱著的屍體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抓住他!他殺了小歐亞克大人!」

    當那名管家發出這聲呼叫的時候,薩沃坎已經騎上了馬,馱著沃夫加的屍體向北而去。

    放棄了追趕的歐亞克家族的隨從和保鏢們喝罵著目送著他遠去,此刻他們還不知道,薩沃坎帶走的是沃夫加的屍體,很快,他會帶來鋪天蓋地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草原騎兵,足足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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