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戴爾門外依舊人聲鼎沸,黑夜的降臨也壓制不住平民們的激憤,在有組織的煽動之下,人們高舉火把,聲討虛偽的罔顧人命的魔法塔主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人們逐漸忘記了所有的常理以及事實,忘記了魔法師曾經在他們眼中是多麼高不可攀令人既敬且畏的存在,也忘記了那個叫維格菲的男人曾經展示過多麼深不可測的實力。
當火把熱烈的燃燒放射著熾熱的光芒和溫度時;當人們感受到的都是與他們一樣的體溫,喊的都是一樣的口號時;當有一個人站在搭起的高台上代表著他們時,他們都覺得此刻的自己無堅不摧,所謂的瑞文戴爾,所謂的魔法師,也不過只能在他們的威勢下沉默。
站在瑞文戴爾門口的穿著一塵不染整潔魔法制服的年輕法師們早就不復之前那種結合了訓練有素的嚴肅和從容不迫的親和的樣子,他們身上掛滿了由憤怒的人群投擲來的污物和垃圾,形象狼狽不堪。
之前,還有人試圖衝進魔法塔,有人向他們投擲各種垃圾,但是很快這種行為就被帕吉制止了。他是個年輕人,卻並沒有年輕人的衝動和愚蠢,也許說他深謀遠慮還太過,但是由於親身體驗過魔法的恐怖,他的確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逼維格菲出來,而不是冒失的闖進去。
而且,對於任何從那個魔法塔中出來的魔法師,他也讓憤怒的人群不要阻攔,任由他們離去。他的解釋是:任何此刻離開瑞文戴爾的法師都證明了他們與維格菲劃清界限,那麼他們就不再是我們的敵人。
但實際上,他深深地明白光憑自己這些人根本無力對抗所有的法師。而自然也不願意將那些本來和此事並無關連的法師們推向自己的對立面。
帕吉達到了他想要達到的目的——
此刻在瑞文戴爾之中,六名年長的魔法師走進維格菲的房間。
寬敞的房間裡,維格菲背對著門,微笑著坐在窗邊望著廣場上攢動的人頭和火把,一言不發,彷彿一尊雕塑一般。
「塔主大人。」六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終於有一個人像是代表一般的走上半步,「您還是決定不下去嗎?」
維格菲沒有說話,臉上的笑意沒有增加一點,也沒有減少一點。
「那……我們先走一步?」試探的口氣,這法師也沒有把話說絕。
「只是說先走一步,應該不能算是背叛吧!」他這樣想。
維格菲依舊沉默,嘴角的弧度沒有增加一度,也沒有減少一度。
六人都搖了搖頭,歎著氣離開了維格菲的房間。
他們走下樓,走出在歐拉迴廊上,本來應該晝夜明亮的迴廊此刻竟顯得有些昏暗,連燈光都明滅不定。
每個人的心中都是驚訝,難道這魔法陣也能看得出瑞文戴爾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嗎?這難道也預示著瑞文戴爾的結局?
六個人走出門,喧囂的人群沉默了,為他們讓開了一條路。他們不會責備這些疲憊的被煽動起來義憤填膺的平民,他們也是受害者。
突然,一個紅色的身影出現在六人身前——
是一身紅色魔法師袍的曼蒂。
「曼蒂?」為首的那名法師明知故問,他並不對曼蒂的到來表示驚訝,畢竟她是他的未婚妻,她沒有一直在這種時刻陪在他身旁反而有些奇怪。
但是據說,曼蒂和維格菲因為這件事吵了架;據說,曼蒂也是傾向於讓維格菲暫時放下塔主之位的;據說,曼蒂甚至去找了博得勸說他停止這一切。
曼蒂看到這六名法師的表情就知道維格菲的態度了:
「我去跟他談談。」
「好吧!」那法師說,「也許你跟他說有用,但是也許現在的形勢已經不受控制了。」
曼蒂皺起了眉頭。
突然人群喧囂起來,人們看到了曼蒂,有人認出了她:
「那是曼蒂,那是維格菲的女人!」
驚訝的聲音就要變成聲討的浪潮。
六個法師朝她抱歉的笑笑,走開了。
憤怒的人群向她撲上來,她哼了一聲,身形突然消失,然後出現在半空:
「你們想幹什麼?」曼蒂有些生氣了,並不是因為這些人稱她為「維格菲的女人」。
「住手!」帕吉說,眾人都停止了鼓噪。感到曼蒂向自己投來的目光在觸及到自己的恐怖面孔的霎那猛地一顫,他滿意的露出了笑容,
「我們並沒有為難您的意思,曼蒂小姐,他們只是將對維格菲所作所為的不滿找錯了發洩對像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曼蒂問。
「您在帝都比你想像的可要出名得多。」他說。
「你不是維格菲的女人嗎?去叫他滾出來!」不那麼好聽的話語從人群中傳出,接下來就是紛紛附和的聲音。
曼蒂咬了咬牙,顯得很委屈:
「我早就勸過他了,可是他不聽我的。」
人群又鼓噪起來,言語越來越不堪。
帕吉揮手示意大家安靜:
「那可否請曼蒂小姐您再去跟他談談?」
「我會的。」曼蒂說,語氣一轉,「但你們為什麼一直要聚在這裡逼他下來?你們為什麼都把矛頭指向維格菲?他和你們一樣無辜,什麼都沒有做,而真正害得你們無家可歸的是博得啊!」
「他的確什麼都沒有做,但我們就是在這裡請求他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曼蒂輕蔑的一笑,「你們這些人只敢威脅善良的人,博得會殺人,難道維格菲不會嗎?」
「難道我不會嗎?」曼蒂飛快地念了一句咒語,火焰已經出現在她手中。
人群擁擠著,無法四散逃竄,於是每個人都只好強裝毫無懼色。
帕吉笑了:
「你不會的,魔法師也是人,魔法師並沒有殺人的特權。我知道你很強大,但你並沒有像博得一樣瘋不是嗎?你沒有殺我們的理由。」
「但我們也沒有保護你們的義務。」曼蒂憤憤地說。
人群繼續鼓噪。
「你們的確沒有,所以我們只是在請求。」帕吉說,「雖然我們的語言和行為有些過激,但我相信您可以理解。我們是一群平凡的人,無緣無故的遭受這樣的災難,其中有些人死了,有些人無家可歸,有些人像我這樣受到了永久性的傷害,您覺得我們還可以去找誰?」
曼蒂啞然,她的目光掃過人群,每個人的狂熱都分明是為了眼高他們眼中的恐懼和無助,除了聚集在這裡祈禱維格菲或者其他的法師來拯救他們,他們還能做什麼,畢竟他們只是一群普通人。
她長歎一口氣:「我會去再勸權他的,我不能保證他一定會同意,我只能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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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布家中的氣氛凝重而詭異。
艾爾姆斯依舊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咆哮著拒絕了僕人送來的晚餐。
法爾變得更加易怒,連保護菲比斯的任務都忘在了一邊。
妮可更是奇怪,一言不發的吃完飯就上樓,也像他父親一樣將自己鎖在了房間裡。
而這家中唯一的外人菲比斯,則孤身一人來到了卡蒂婭屍體所在的小屋。
燈亮著,彷彿一直都亮著的。
菲比斯打開門見到了一個多日不見的「朋友」。
他一點也不對在這裡見到他表示驚訝,其實,就是剛才在吃飯的時候他的目光剛好掃到了窗外的這個人,他才會應約前來的。
「博得。」菲比斯叫了對方的名字。
「原來你認識卡蒂婭的。」博得說,並沒有看著他,而是看著卡蒂婭。
「是。」菲比斯說,「一直都認識,是不錯的朋友。」
「朋友啊……」博得自語了一句,「維格菲不也是你的朋友嗎?」
「博得。」菲比斯直截了當地說,「你依舊認為維格菲是兇手嗎?」
博得猛然轉過頭,用血紅的雙眼看著他:
「你還在為維格菲狡辯?即便是在卡蒂婭的面前你還要為她的兇手狡辯?」
「我已經發過誓要找到殺死卡蒂婭的真兇。」菲比斯把真兇二字咬得格外重。
博得惡狠狠的盯著他,許久之後,突然長長的歎了口氣:
「你瞭解卡蒂婭嗎?」
菲比斯誠實的搖搖頭:
「也許不如你瞭解。」
「你根本不瞭解。」博得開始在房間中踱步,
「你知道什麼是魔法師嗎?」
「又是這樣的問題,為什麼博得和維格菲都喜歡問這樣的問題?」菲比斯隨即想到,「也許這就是魔法師的共性。」
「不,我不知道。」菲比斯說,「肯定不只是使用魔法的人吧!」
「記得我問過你的問題?」博得說,「什麼是魔法?魔法的本質是什麼?」
「記得,你說魔法的本質是物質。」
「魔法師就是這樣的人。」博得嚴肅的說,「魔法師就是研究這種問題的人,像我一樣,像卡蒂婭一樣,但不是像維格菲一樣。」
「我們研究什麼是魔法,思考魔法的本質是什麼,魔法是怎麼產生的,因何而來又向何處去。然後從此,我們思考這世界是什麼,這世界的本質是什麼。我們思考問題,提出猜想,進行實驗,證明或者推翻這種猜想,然後不斷重複這些,直到得出結論。」
「正如你的外空間探索實驗?」菲比斯問。
「沒錯,就像那個。」博得說,
「我們是這個世界的探索者,我們對這個世界的瞭解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為你們是魔法師?」菲比斯奇怪的問。
「沒錯,因為我們是魔法師。」博得的語氣超越了嚴肅,甚至有些凝重起來。
「為什麼?」菲比斯問。
「的確,為什麼呢?」博得笑了,像是在問自己,
「魔法師這個名字裡並沒有和探索世界相關的詞,也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要去探索世界,包括我和維格菲的老師杜瓦爾也沒有對我說過這些。」
「可是我們是魔法師,我們有一種叫做魔法天賦的神奇共性,這使我們成為最接近這個世界本質的人。我相信,無論是神或者造物主賦予我們這種能力不是僅僅讓我們憑借他去謀求自己的一己私利。」
博得笑著,臉上的神情聖潔的近乎狂熱:
「我們有去探索這個世界的責任。」他悠悠吐出這樣一句話,
「因為如果我們不去,誰去?」
菲比斯嘗試著從他的角度去思考,卻依舊無法理解他的這種想法從何而來,於是就更無法理解他的這種狂熱。
但是隨即他釋然了——這就是他永遠也無法瞭解卡蒂婭和博得這兩個人的原因,因為他們完全處於另一個自己不熟悉的世界。
「但維格菲不同。我和他都是上任塔主杜瓦爾的弟子,而他永遠都是較好的那一個,甚至比老師還好。他能回答出所有人提出的所有問題,他甚至能記住書上寫過的所有法術,其中大部分他無法使用。他被稱為天生的魔法師,但在我看來,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魔法師。」
「我承認他比我優秀,但為什麼?」博得的語氣突然提高了,「為什麼他就從來也不去思考這世界是什麼,魔法又是什麼?他從來都不在乎這些,他只在乎怎麼合理地使用他的能力讓他在這個世界中為他自己取得最大的利益。我承認我嫉妒他,瘋狂的嫉妒他,他可以將一個木塊瞬間傳送6000米的距離,可是我只能傳送到5000米。」
「但他為什麼就不能將他的天賦用到該用的地方?為什麼想要探索這世界的我,卻失去了所有我珍視的東西?」
「你已經看到了,他根本就不在乎平民的生死,他在乎的是自己在平民心中的形象,在乎的是如何讓自己受到萬人景仰。他想讓每個人都瞭解魔法,這樣他的地位才能夠提高,這樣人們就會更敬仰他,更崇拜他,直到變成他的奴隸。」
「可是我已經把這一切全毀了!」博得突然瘋狂的笑起來。
「瘋子」這個外號終於又重新回到了菲比斯的腦海。
「你知道嗎?我無法再進行我的外太空探索實驗,也無法再去理性的思考問題,猜想、實驗、求證、失敗、推翻重做這些我都做不到!卡蒂婭死了,卡蒂婭是這世界上唯一能理解我的人,這世界上唯一與我抱有同樣信念的人死了!我無法理性的思考,我知道自己必然會陷入與維格菲的纏鬥之中,我們其中必然有一人會死,這是很早以前自從我們兩個人在同一個老師手下學習魔法以來就注定了的。」博得神經質的吼著,完全不再避諱菲比斯,也不避諱也許正在天上或者就在他身旁聽著這些的卡蒂婭。
「維格菲殺了卡蒂婭,我相信如此,因為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因為我想不出還有誰有任何殺死卡蒂婭的理由!維格菲殺了卡蒂婭,至少是謀殺了我和她共同的信念,共同對於魔法師的神聖信仰!維格菲殺了卡蒂婭,他是殺死卡蒂婭的兇手,因為我的瘋狂的非理性的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博得吼著,
「我要殺了維格菲為卡蒂婭報仇,我就是要殺了他。」
菲比斯只能搖頭,博得瘋了,或者說也許一直就是瘋的。
他根本不在乎誰殺了卡蒂婭,因為「殺死維格菲為卡蒂婭報仇」在他腦海中已經成了唯一的,牢不可破的邏輯。
不知卡蒂婭看到這樣的他會怎麼想?
「無論如何,明天。」博得的聲音驟然降低,像是洩了氣的皮球,
「明天一切就都要結束了。」
「我終將取得勝利,因為卡蒂婭會保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