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南郊,酒館——醉夢月。
一身黑袍的神秘人物在幾個侍從的陪同下徑直走入,不論是酒館的招待或者是好奇的客人,甚至不需要侍從的驅趕,自行在黑袍人充滿怒意的氣場下退縮,自動為他讓出了一條通道。
那人目不斜視,腳步不緩,猛力推開了最後一個房間的門。
「把門關上,在外面等。」這是對手下人的命令。
說完,他開始仔細的端詳起面前這個女人的背影,帶著警惕,帶著懷疑,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些都慢慢變作欣賞。
他看不到她的臉,也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但是僅僅是這個女人輕紗下的背影,就已經使他十幾年來始終如止水般平靜的內心蕩漾起來。窗開著,女人站在窗前,冷風吹拂著她的秀髮,將她魅惑的髮香吹入他的鼻竇,他的身體竟然漸漸燥熱,額頭的汗水不顧初秋的寒意逐漸滲出。
他急忙收斂心神,平靜之後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酷:
「轉過身來,從來沒有人敢背對著我。」
「也從來沒有人見過我的臉。」女人的聲音很甜美,並不是少女般的清脆,而是軟軟的,略帶些許鼻音,甜得像蜂蜜,粘粘的隨時可以融化掉。
「攝政王大人,我建議我們不要在這些問題上糾纏不清。」她說,「你我都知道,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在醉夢月的一個房間之中,孤身的男女,如同這裡的許多對其他男女一般,說著曖mei的話語。可是,卻與下半shen的yu望毫無關係。
這是光明世界的君王和黑暗世界的女王的第一次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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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了。」菲比斯三人走出屋外,關好房門,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來人的形貌逐漸清晰,菲比斯微笑了:
「給你們看場好戲。」
說罷菲比斯換上了最真誠最親切的彷彿發自內心的笑容,向來人迎了上去:
「親愛的哥哥,好久不見了。」
德洛瑪臉上的笑容和菲比斯臉上的一般無異,此刻兩人的血緣關係盡顯無遺,兩張俊美的面孔上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近似的像是用尺規畫出來的。
兩人見面似乎猶豫了片刻,然後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弟弟你真是一點也沒變。」
「哥哥好像更有魅力了啊!如果現在你還像從前那樣拋頭露面的話,『帝都第一公子』這樣的名號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的啊!」
「現在都那麼大年紀了,哪能還像年輕時那樣。」德洛瑪搖了搖頭,和藹地說,充滿了對年幼弟弟的關心,「反而是你,也該收斂收斂了吧!父親好幾次讓我勸勸你。」
菲比斯打個哈哈應付過去:「父親大人身體還好吧,頭疼的毛病還犯嗎?」
「還好。」德洛瑪歎了口氣,「但是頭疼也不是說治就治得好的。」
「對了。」德洛瑪拍拍菲比斯的肩膀,「今晚回家吃飯吧!」
「不了。」菲比斯苦笑了一下,「還在查卡蒂婭的的案子,今天是最後一天,時間緊得很。」
「那就算了吧!案子還沒有眉目嗎?」
「我懷疑和隱世會有關係。」菲比斯再次收斂笑容,嚴肅地說,「所以我才來這裡想要問問傳說中的『那位女士』。」
菲比斯仔細觀察著德洛瑪臉上表情的每一個細微變化,而德洛瑪也知道菲比斯正在觀察著他。
許久之後,他開口了,語氣嚴肅:「你問了嗎?」
「她好像不在。」
菲比斯看到了德洛瑪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驚訝。
「你還是走吧!」德洛瑪勸到,「『那位女士』不喜歡被人詢問的,相信我,對隱世會瞭解得越多,越清楚一個道理——就是對他們一定要始終保持敬意。」
「那麼哥哥你又對他們瞭解多少呢?」
「很少,只有黑暗和恐懼。」德洛瑪說,「所以快走吧!我們都不應該來這裡。」
「我們也不打算留下了。」菲比斯一笑,招呼著法爾和里昂斯離開。
德洛瑪和法爾只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沒有說話。德洛瑪依舊笑著,法爾眼中是赤裸裸的厭惡。
兩大家族的長子,一個出生在軍事世家,手握重兵,縱橫沙場的將軍;另一個是軍務部內的名為軍人,實際上手無縛雞之力,只會勾心鬥角的政客。兩人有足夠的理由互相蔑視甚至憎惡,但這些都不是主要的原因。
主要的原因在於兩個人就是看對方不爽,這種不爽完全不需要理由,勉強說的話,應該說這兩人相性相剋吧!
一行三人走遠了之後停住了腳步。
「想吐就吐吧!」菲比斯說。
「以後—再也—不要—這麼—說話!」法爾對著菲比斯大吼,「剛才我忍笑忍得很辛苦你知道嗎!」
「沒辦法。」菲比斯也很無奈,「表面工作總是要做的。」
「我不喜歡!」法爾鄭重地說,「你這麼說話的時候和德洛瑪真的很像,而我討厭德洛瑪。」
「我也討厭。」菲比斯坦然的一笑。
「剛才你們兩個的對話就像世界所有虛偽的集合!」法爾說。
「總結得好,的確是這樣。」菲比斯附議。
里昂斯剛才還在疑惑,為什麼歌德裡克家兩兄弟的關係似乎看來與傳言不符,現在聽了法爾和菲比斯的對話,他大概明白了。
明明是互相憎恨的兩人,說起話來也可以如此親密,果然是……夠虛偽的。
而另一邊,德洛瑪輕輕的叩響了那間小屋的門。
「『尊敬的女士』,對於剛才舍弟的打擾,在下非常抱歉。」德洛瑪向門鞠了一躬,也不管裡面的認識是否能看見。
「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事情的話,在下就告退了。」德洛瑪說完退開兩步,準備轉身。
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屋門的門鎖附近,再也挪不開了——
似乎被人破壞過的樣子。
他試探性的一推,屋門應手而開,他也看到了剛才菲比斯他們看到的東西——一件空蕩蕩的屋子。
本來還溫和的微笑著的他臉色瞬間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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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燈關上。」女人說,魯希瑟斯熄滅了房間的燈。
女人拉上窗簾轉過身來,黑暗中,女人的面容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也許這樣我們都方便許多,至少面對面的談話能顯出我的誠意,我相信您是帶著誠意而來的吧!」
「哼」的一聲,是攝政王的不滿,他承認面前這個女人有跟他談條件的資格,但是在心裡卻厭惡這些在黑暗中生存的人。
「攝政王大人,如果您想要這個國家,就不應該對我們有任何心理上的排斥,這個世界就是建立在骯髒和齷齪之上的,即便是您的先祖亞歷山大建立這個國家,也一樣借助了我們的力量。」女人的話語結合了理性和誘惑,「而且,睿智如您,也應該很清楚,現在只有和我們聯合,才是最好的選擇。」
攝政王思考了片刻:
「你早就計劃好了不是嗎?等到這種時候,等到局面失控,或者說不是等到,而是你一手造就了現在的局面,逼得我走投無路只能與你們合作。」攝政王語氣越來越陰冷,像是提前到來的嚴冬,
「我不受任何人的脅迫,更討厭別人在計劃的時候把我也算計在內。」
女人爆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既然是合作,在合作之前當然要盡可能的提高自己對於對方的價值,這點想必您也應該會同意吧!」
「還有,我不同意你『局面失控』的說法,在我看來,一切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中。」
「是嗎?」攝政王冷笑,「號稱從來沒有失手的你們竟然連續失手了兩次,還損失了傳說是第二位的殺手『小丑』,我實在不能將這些與你說的控制聯繫在一起。」
「我在這裡希望的是能和您展開全面的合作。」女人岔開了話題,
「也就是說,我們為了一個最終目標而努力,而不是將精力全部投入到一些無意義的事情上。當然,如果您因為小丑的死而對我們的實力有所懷疑的話,我勸您根本不必,像小丑這種水平的殺手我們還有很多。」
「你什麼意思?」攝政王明顯的不悅。
「我說的是薩馬埃爾。」女人說,「他是一塊很大很硬很難對付的石頭,可是他並不擋在您的路上。」
「我看是你們拿他無能為力。」攝政王譏諷。
「這點我也不否認。」女人並沒有推諉。
「薩馬埃爾現在是我最大的敵人,如果你們拿他無能為力,我實在看不出我有任何和你們合作的必要。」
「根據我的情報看來,他不是。」
「你們的情報不準確,他想殺我。」攝政王冷漠的聲音在說到「他想殺我」的時候也沒有任何變化。
「根據我們的情報,他不想殺您。」女人的聲音充滿自信,當然這是建立在隱世會傳說中掌控一切的情報網絡之上的,「他只想要您身邊的一個女人。」
「你說什麼!」攝政王大吼,聲調也驟然提高了八度。女人感到自己面前什麼東西炸開了一般,連黑暗中的空間都被波及的震動了一下,女人沒有動,沒有後退也沒有顫抖,幸好毫無血色的面孔在黑暗中看不出來。
攝政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深呼吸一口氣,壓住了此時不該出現的怒火。他會發怒,他的發怒很可怕。但是,有的時候他發怒只是為了震懾一些人,他可以將自己的怒火轉化成洪水般的氣勢和山崩般的威壓。唯獨這一次,他很少見的失控了,怒火不受抑制的噴湧而出。
「我當你剛才說的話我當沒有聽見。」魯希瑟斯斬釘截鐵的說,因餘怒而仍然顫抖的聲音警告著面前的人,他是絕對認真的。
可是那位女士並不是普通的人,她沒有面對過別人的怒火,尤其是所謂的上位者的,而且,在經歷了一次之後,她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可怕。
她的地位讓她每天都受到生命的威脅,時刻都要比現在凶險的多。
「我聽到了,我也知道您也在思考。」女人說,「忘了告訴您,我會讀心術,我能看出來這個提議的誘惑力比您以為的要大得多,您只能用這樣故作憤怒的大吼來掩飾,直到現在……」
她說不下去了,貴為黑暗世界女王的她第一次感到周圍的黑暗是那麼陌生且充滿敵意,攝政王的身形並不魁梧,甚至在寬大黑袍之中仍顯得有些瘦小,但此刻這黑影就能讓她顫抖,但是看一看就害怕得不能自已。她第一次感受到黑暗猶如實質的包圍,彷彿有些冰冷不帶生氣地觸手從黑暗中伸出,撫mo過她玲瓏妙曼的身軀,隨時想要將她拉入死靈的異界。冰冷的黑暗隨著空氣吸入她的口腔,向下流去,充滿了她的整個食道、氣管、肺葉、腹腔,她第一次感到從未恐懼過的死亡離她如此之近。而且,她這次真的恐懼了,恐懼的幾近窒息。
在她被黑暗折磨的時候,攝政王開口了:
「我知道你的所謂讀心術是什麼,不過是因為你掌控了整個世界的情報,你以為你可以分析出每個人的性格,然後你就自以為可以推測出我的內心。你錯了,我給你一個小小的提醒,不要再在我面前嘗試用這種伎倆,我的內心沒有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看透,而且,你卻很有可能因為這種猜測而送命。」
「呼——呼——」女人貪婪的呼吸著溫暖的空氣,黑暗的結界好像突然被施術者撤去,消失得無影無蹤,四周的黑暗在她看來,又變得親切起來。
「現在,可以來談談我們的合作了吧!」攝政王冷冷的說。
「如果您同意的話。」女人的聲音也恢復平靜,只是兩人都知道現在誰佔據了談判的上風。
「還有,不要再提伊麗莎白。她不可以是條件,不可以是籌碼,她不是我們合作的一部分。」
「她是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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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了。」走在帝都大街上,法爾依舊肩扛大劍,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魯莽、粗俗、直率、沒心機也沒教養的軍人一般。
「還好。」菲比斯說,「倒是知道了一些原來不知道的有趣的事情。」
「例如?」法爾好奇。
菲比斯微笑著看著里昂斯。
「嗯……剛才德洛瑪突然出現的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慌忙趕來的,而且,走進消失的沼澤之後,總有種被人窺伺的感覺。」里昂斯說。
「不錯,觀察得很仔細。」菲比斯先讚賞了兩句,開始分析,
「看起來『那位女士』和德洛瑪的關係不簡單,也許是兩人有某種合作或者約定,又或者是那位女士與攝政王有了某種協議,而德洛瑪只是負責監管。」
「但是看來並不僅僅是這麼簡單,德洛瑪在這沼澤設了很多暗哨,似乎在軟禁著,或者說是自以為軟禁著那位女士,而現在看來,他好像有些自以為是了。剛才他的那種緊張,大概是怕我們與那位女士見面吧,說明他完全就不知道那位女士已經不在這間木屋裡了。或者也許她從來就沒在這間木屋裡呆過。」
「我猜現在德洛瑪一定很生氣。」菲比斯笑得很開心,想起德洛瑪那一向溫和的臉上可能出現的表情他就非常快樂,這是一個從並不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一直到現在都有的小小癖好。
「這麼說你讓我們翻牆也是這個原因了?」法爾恍然大悟,「否則我們一定會被後門的守衛攔住,然後通知德洛瑪的。」
「會嗎?」菲比斯撓頭,「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只是單純的覺得做秘密過做就要有做秘密工作……」
里昂斯再次死命拖住發飆的法爾,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保護菲比斯的工作好像遇到的淨是這種內鬥的情況……
「可是那位女士是怎麼從德洛瑪的層層監視之中跑出來的呢?」里昂斯問。
「看來我們發現了一個隱藏的空間魔法師啊。」菲比斯想著,卻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