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五日 第六章——晨曲(五)
    辛博的心中並不像他臉上掛著的淡定笑容那麼輕鬆,雙方實力的對比本能的在瞬間流過他的腦海。

    在他看來,形勢並不像看上去得那麼沒有懸念。

    56個手持弩箭的士兵將他們包圍,冰冷的箭鋒已經封鎖了他們任何可能有威脅的舉動。可是在辛博看來這一切都是是可笑的——箭只有在殺人的時候才可以被稱為武器,而掛在緊繃的弓弦上的則什麼也不是。此刻似乎可能隨時被射成篩子的辛博絲毫沒有任何危機感,因為敵人如果想要殺死他們,那些鋒利的箭頭不會直到現在還靜靜地躺在弩機之上,所以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群人並不是來殺他們的,他們收到的命令只是拿著弩瞄準他們站在那裡而已。

    於是現在的問題變成:他們敢不敢扣動扳機,或者說他們在什麼情況下敢扣動扳機。

    對於這個問題辛博不敢確定,他敢肯定的是如果己方的人亮出武器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但反過來,如果己方的人只是逃跑呢?他猜這些人會猶豫,而這猶豫的時機就可以干很多事情,比如那個站的比所有人都靠前一步的中年人明顯是這些人的首領,如果控制住他,辛博有六成的把握這群士兵會不知所措。

    這樣一來眾人就有逃生的機會了,或者說四散奔逃的話,也許會有犧牲,但應該有大部分人能逃掉吧,畢竟敵人的人數不多。

    麗莎用剛剛學會不久的堅定眼神看著辛博,辛博卻分明的看到她在身前糾纏著的顫抖的雙手。

    他嘲笑著自己,從前的自己不是這麼優柔寡斷的啊!

    ——————————

    「士兵們!我看到你們眼中的恐懼!」勇氣是可以傳染的,激昂可以,瘋狂也可以,辛博為他第一次高高在上的演說開了一個好頭。而之後的事實說明了,他也許算不上是一個好的演說家,但他的確能很好的讓聽眾理解他究竟在說什麼——

    但這就足夠了。

    「我們有一千五百人,就算加上城裡的所有男子也只有兩千五百人,而敵人有一萬人,你們都覺得輸定了。然後你們想跑,卻害怕軍法的審判,於是你們聚集在這裡,希望由我下令棄城,這樣就沒有你們的責任了不是嗎?」

    辛博沒有給眾人說話的機會:

    「但是我不會下這樣的命令,因為我不認為這場戰爭有一絲一毫落敗的可能性。敵人是叛軍,叛亂不過一個月,只是一群武裝起來的平民而已,他們沒有任何的戰術素養也沒有經過任何戰鬥訓練。他們的指揮官只會給他們下達一個命令就是:拿下這座城。而他們只會有一個舉動就是蜂擁而上。這樣的部隊是沒有士氣可言的,他們有的只是熱血上頭的衝動,而我們只需要當頭給他們澆下一盆冷水,他們就會潰逃了。」

    「兩側的城牆將是敵人的第一個攻擊點,他們所能攻擊的方式不過是用雲梯攀爬而已,而他們也不會有足夠的弓箭手來壓制城頭,我們所要做的就是頂住這一波攻勢,無論如何死守住城頭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如果他們的士兵看不到任何實質性進展卻只能看到同伴在流血,戰友在死去,他們立刻就會開始畏縮的。接下來他們只能選擇進攻城門,可是加固之後的城門絕對不是他們用那種原始的攻城武器可以攻破的。這個時候,如果他們的指揮官足夠堅定,他們還能組織一次最後的掙扎,但也僅僅是掙扎而已。失去了勝利信念甚至看不到一點希望的士兵都會對自己的努力產生懷疑,從而失去向前的動力,而像這種垂死掙扎的進攻,更是沒有人願意為之付出生命。更何況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士兵,而不過是一群暴民而已。」

    「所以你們明白了嗎?守住第一波攻勢,守住前三個小時,勝利就是我們的了。」辛博想不到好的結語,於是就這樣草草結束了自己的演說,但是至少他知道底下的士兵們聽懂了他在說什麼,因為沒有一個人像之前那樣叫喊著逃命,至少每個人都握了握手中的劍,有些人甚至開始檢查身上的鎧甲,有的人戴上了頭盔。無論情願已否,他們已經打消了逃跑的念頭準備作戰了。

    辛博始終相信,一個戰士,無論好壞,無論出身如何,在能看到勝利希望的時候都不會選擇放棄尊嚴的逃跑。而自己所做的,就是給他們這種希望,並不是虛假的希望,只是選擇性的略過了「守住城頭三個小時」有多大的困難而已。

    自己的士兵站上了城頭,城下的敵軍還算整齊的排成一個陣勢聽著他們長官的訓話,由於隔的太遠他聽不清在說些什麼,但是他能夠感受到那邊沸騰的熱血灼燒了空氣,在陽光下,他們的影子飄忽搖晃著,變得那樣的不真實。

    辛博的血液也逐漸熱起來,他意識到他此生的第一戰就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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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我靠攏!」艾在戰陣之中高喊著,馬蹄踏過地上的一具屍體,暗色的鮮血濺起。

    敢在戰場之中如此叫喊無疑是一種找死的行為,何況艾是隻身深入人群之中。

    可是他沒有死,死的只是敢於衝上來找死的人,連同那些敢在他身後放冷箭的人一樣都變成了一具具逐漸變冷的屍體。可是艾還是那樣高傲的喊著,第十四次喊出「向我靠攏」這樣的口號無疑激勵了未死的朔望會教眾。瀕死的,未死的,或者例死亡還很遙遠的人們都看到了生的希望,陸陸續續的殺到了艾周圍。

    騎士們也因此掙脫出了這個泥潭,在丟下了上千具屍體之後,重新在離敵人幾百部遠的地方結陣。

    「盾,撿起所有可以用的盾牌!」艾大喊。

    朔望會教眾們在重獲了生的希望之後,又並不是那麼的想失去它了,他們匆匆的在戰場上收集著一切盾牌,破碎的鎧甲,或者穿著完整鎧甲的破碎的屍體。

    在他們可以無視死亡,可以將死亡視作人生之路上的平凡一站,但是,那些都是在他們死過一次之前的事情了。直到艾在陽光中突然出現,他們才意識到自己多麼的希望被人拯救,才發現自己對這世界原來還有那麼多眷戀。

    「準備!」騎士們的長劍指天,騎士們的長槍架起。

    「結陣!」艾高喊,「結陣,錐形陣!」

    朔望會的教眾們此刻一絲不苟的執行著艾的命令。

    光明騎士團的陣營中最後寂靜了一刻。

    「衝鋒!」吼聲很快被整齊的馬蹄聲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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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

    辛博手中的劍一個迴旋,兩個好不容易在城頭站住腳的敵人摔落,變成了城牆下的兩團肉泥。

    事實上,這兩團肉泥和那些沒有登上城牆就摔落的人並沒有什麼不同,而不論是被落石砸死,弓箭射死,亂刀砍死,或者被辛博殺死的人,他們的結局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同。

    從現實的角度上來看,他們都是一具屍體;從穿越時空的視角往回看,他們都只是宇宙間一粒不起眼的微塵;而從敵方指揮官的視角上看來,他們都只是一個數字而已……

    「三千人了,大人!」

    「三個小時,死了三千人,連城牆都上不去嗎?」不知道姓名的叛軍首領吼著,

    「把所有人都派上去!讓他們在加把勁。」

    這個指揮官多半是工人出身,所以才會說出「再加把勁」這種完全不瞭解戰爭的話。

    但是沒有人能在經歷戰爭之前就瞭解這些,即便是辛博也不例外。他之前對那一側城牆的守軍下的命令是:「死守,用盡一切辦法,不要吝惜弓箭和石塊,只要守住這三小時。但是,努力做出保留實力的樣子,不要讓敵人看出這是我們的全部兵力,不要給他們任何希望。」

    他咬緊牙關,瘋狂的衝著將要爬上來的敵人揮舞著手中的劍,看到了指揮官的勇猛,周圍的士兵們也爆發出了活力,一下將快要衝上城牆的敵軍全部殺了回去。

    城牆下敵軍的後方騷動起來。

    「上預備隊!」辛博向後高喊,「敵人上預備隊了,我們也上!」

    說完又返身殺回城頭。

    現在他終於明白:

    戰爭中沒有人能保留實力,也沒有人能再加把勁,因為他們每時每刻都在為了生存下去而努力著,他們不會為了隨時可能失去的未來而保存實力,也不可能激發出面對死亡都沒有激發出來的多餘潛能。每個人都在每時每刻剛剛好付出他們所能付出的全部力量,這就是生命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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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頂住,頂住!」艾的命令一聲大過一聲,以一己之力維持著陣形不在奔馬的氣勢中後退。

    「殺!」對面是雷鳴般的怒吼。

    錐形陣的尖端馬上就要迎上騎兵的衝擊了。這種陣形避免了正面迎擊騎兵的衝鋒,可是減弱了騎兵對側翼衝擊力的同時付出的代價就是錐形陣的前鋒會受到兩倍的衝擊。而一旦錐形的前鋒被沖毀,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此時,單單是騎兵衝鋒的氣勢,就已經讓那些舉盾的手顫抖的無法將盾握緊了。

    「殺!」一聲驚雷般的大喝,幾乎已經閉上雙眼,等待著那致命的衝擊的朔望會教徒,驚訝的看著那匹沾滿斑斑血跡的雪白色駿馬的四蹄以如此優雅的姿態從自己頭上飛過,踏在了自己和洶湧而來的鋼鐵洪流之前。

    銀白色的長劍緩緩舉起,紅色的火焰條紋彷彿受到了什麼召喚一般再次的鮮活的跳躍了起來。馬的嘶叫,人的喊殺聲都在瞬間靜默了,只剩下無盡的狂風掠過他的耳畔,吹得金色的亂髮在頭後舞動。銀色的長劍彷彿就那樣舉著,什麼也沒有切開,什麼也沒有穿透,但那火焰似乎愈燒愈烈,將銀色的鋼鐵洪流生生從中間燒斷。一人,一馬,一劍,如同聖教神話中那可以分開大海的先知,劈開了光明騎士團的衝鋒。

    騎士們的長劍揮舞著,一點點的磨去了錐形陣的側翼,但陣型的中央卻在那團火焰的包裹之下絲毫無損。

    生者剛剛有時間長舒一口氣,還沒來的及確定自己是否身在夢中,他們發現這人生,或是夢也許很快就要結束了。

    鋼水沖刷過的朔望會教眾已經疲憊不堪,但光明騎士團被烈焰切開的兩隊騎士卻絲毫無損的又合兵在一起,掉轉馬頭,準備著下一輪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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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軍的指揮官親手斬殺了兩個逃兵,卻依舊止不住潰敗的頹勢,強攻了三個小時卻依舊沒能在城頭留下哪怕是一個據點,然後派去撞門的沖車和那一隊人馬已經全部留在了城門下的箭雨之中,但城門卻依舊沒有絲毫要被撞開的跡象。

    現在,不僅是他身後目光早就游離開了戰場而遙望家的方向的士兵,即便是他自己也無法相信,這真的只是一個叫做「哈拉雷」的小城?城裡真的只有一千五百名士兵?

    即便是他確切的知道那座城裡真的只有一千五百名士兵,即便他還有六千軍隊,他依舊覺得無力,因為他無法說服他們省下的這六千人可以做到剛才一萬人都沒有做到的事情,而且,這六千人也沒有人願意成為剛才那四千人中的一個。

    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個辦法。

    他舉起了劍,向前衝去:

    「兄弟們上啊!敵人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你看,他們已經沒有箭,也沒有石塊了,我們損傷不小,他們的損傷只會比我們還大,堅持住勝利就是我們的了!衝啊!」

    叛軍們暫時性的被煽動了,跟著他們的首領再次蜂擁而上。

    城樓下有足夠的登城失敗者的雲梯供他們使用,也有足夠的登城失敗者的屍體供他們參考。

    稀稀落落的箭矢向下飛去,辛博並不知道,剛才敵軍那不知道名字的軍官竟然言中了——箭矢的確快要用完了。

    但辛博手上還有一支,這支箭搭在弓弦上,瞄準了敵人衝在最前面的那人的雙眼之間,拉滿了的弓弦只停頓了半刻就推著那支箭飛出,帶著辛博的得意,帶著所有倖存者的熱望,帶著已逝者的怨念,去結束這場戰爭。

    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叛軍首領的身體也摔落城下淹沒在那些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屍體中間,變成灰燼,變成微塵,變成不知是誰口中的一個數字。

    首領死了,不受控制的敵軍瞬間潰散了。

    辛博默默地站在城頭,渾身的血液都要燃燒了一般,年輕的他此刻當然不會為死者哀悼,他只是在默默地享受著自己第一場勝利的感覺,第一次在戰爭結束後高高在上的接受著眾人敬仰的眼神。

    直到就要日沉的西方地平線上出現了另一支軍隊的黑影之前,他還以為這是一場屬於他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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