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一輛平凡的馬車緩緩向聖心教堂的偏門駛去。
不知為何,在看到那輛馬車向自己駛來,在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時,教堂的守衛基魯有了這樣一種感覺——輪到自己執勤的今夜不會平靜了。
趕車人的相貌分明的暴露在月光之下——平凡無奇的中年面孔,帶著些塵土的顏色,一身普通的農民裝扮,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上看來,這都只是一個平凡的農夫,帶著一車的貨物進城出售。
直道基魯把這輛馬車攔下的時候,他都找不到任何懷疑的理由。
只是他的直覺讓他懷疑:
「什麼人。」
「賣菜的,送新鮮蔬菜。」趕車的人平靜的應達道。
「我沒見過你。」基魯說。
「我也沒見過您,大人。」趕車的人說,「以前送菜的人病了,今天我替他來。」
「你和以前的老米爾頓怎麼稱呼?」
「您一定是記錯了,原來送菜的人叫約翰,我是他的鄰居。」
「老約翰沒有鄰居。」
「大人您又在說笑了,我一直是約翰的鄰居。」
那人語氣誠懇而平緩,沒有一點猶豫,基魯看不出任何破綻,可是他依舊覺得不對勁。
他只是個小小的候補騎士,由於形勢危急才被選為哨兵,他要的只是這一個平靜的夜晚而已,而不是這種毫無根據的懷疑。
即便懷疑是真的又怎麼樣?還不就是更多的,甚至多到超出他們能夠承受的麻煩。他感到自己的內心在對他說別管了,他同伴的目光中也流露出同樣的信息,只是……
「聖女大人要我們認真戒備。」他對自己說,另一個借口。
「仔細檢查他的貨物。」他下令到,和其他的衛兵攀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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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坐在牆角,將他的頭深埋在兩腿之間,雙手緊緊握住「熾炎」。
當他抬起頭,露出的是血紅色的雙眼。
思緒混亂,情緒失控,現在的他不能思考太複雜的問題,否則一切的線索,都會引向一個錯誤的結果。
所以他讓自己的目標盡量簡單,通過大腦給自己下一些簡短的,不需要經過思考的指令,例如「戰」、例如「去救伊芙」、例如……
殺……
好在,有人正在幫他處理著這一切。
鼓噪的聲音在四周響起,就像某種宗教儀式似的,人們的口中發出無意義的音階,不停重複著,催人入睡的聲音逐漸變得激昂,卻只能讓艾變得更加煩躁。不需要在他身旁就能清楚地看到他額頭邊太陽穴上青色的血管在跳動,在薩馬埃爾和菲比斯殘酷的殺死了隱世會殺手小丑的這個夜晚,艾的內心中受到比單純的殺戮或者是肉體上的痛苦更難受百倍的煎熬和折磨。
儘管沒人知道,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煩躁什麼。
只是血液不停的,隨著漸漸增大的咒語般的人聲沸騰的衝向腦部,將他的眼珠一絲絲的染成紅色。
人群的聲音達到了第一個高潮,托薩卡琳登上了高台。
身著造型怪異而華麗的黑色長袍,上面的綠色條紋不知是用了怎樣的魔法藥劑,竟然在夜色下閃著幽幽的綠色螢光。同時,深紫色的煙霧從他腳下升起,身上綠色的螢光也變得影影綽綽,艾猛然發現托薩卡琳袍子上的花紋編織成了一個人體的形狀,而每條花紋都像是葉子中的葉脈,在煙霧的作用下,似乎綠色的液體在其中流動起來。
「JAHADA……JAHADA……」
人們口中的音節逐漸清晰,只有艾依舊不知道這音節的意思。
托薩卡琳低沉的聲音響起:
「聖戰開始了。」
「JAHADA……」人群中一位灰白頭髮的老者這樣念道。
「我們的敵人將要為常年以來對我們的蔑視和對我們的壓迫付出代價!很快,他們不能在支使我們去做這做那,很快,鮮血將會帶走他們的生命,流入土壤,新的生命將從中產生,構築一個新的世界。」
「JAHADA!」一位臉上塗滿奇異花紋,膚色深黑的男性狂吼。
「我們會死,至少其中的大部分會死。但我們也會獲得新生,我們的靈魂會重新來到這個世界,過上更好的生活。看看我們自己,都是些乞丐、流浪漢、殘疾人、病人、老人、瘋子、殺人犯……你們還怕失去什麼嗎?你們已經幾乎一無所有,只剩下你們的靈魂和肉體,所以現在,把你們的肉體交給我保管,去殺戮,去戰鬥,去反抗,我保證你們的靈魂將獲得新生,絕不是像我們現在的人生!」
「JAHADA!」失去雙腿的男人爬在地上吶喊。
「JAHADA……」穿著渾身污跡的破衣,雙目無神的男人喃喃自語。
「JAHADA!」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的黑頭巾下也傳出這樣的話語。
「JAHADA!」所有人的聲音匯成一束,穿透了夜幕,穿破了蒼穹,直衝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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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術是一門精妙的藝術,直覺在其中的確能起到重要的作用,可戰術的真正核心在於計算……」
「……任何一個微小細節的改變都可能導致結果的不同,所以,在指揮時要避免任何可能出現的差錯。但是微小的變化卻不可避免,如果事情的發展因此偏離你的掌控,不要抱怨,因為只能怪你自己沒有把這可能的變化也計算在內……」
「……優秀的戰術家可以料到幾十種可能出現的變化並事先給出方案,天才的戰術家可以在戰場上根據形勢迅速做出最好的決策,可是只有神才可能做到算無遺策……」
這段話再次在辛博克洛希爾腦中浮現,他可以清楚地記起這幾句話在那本《軍事戰術入門》,也是他自小當作啟蒙教材看的那本書上的位置和排列順序,甚至他每次讀這本書場景都歷歷在目,在軍營,在學校,在那帝都簡陋小屋的燈光下……
但他立刻意識到他已經沒有時間回想往事:
「走了。」他低聲下令,一抖韁繩。
一行騎士疾馳過夜幕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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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艷的紅唇,雪白的肌膚,麗人再次揮刀斬去了那一頭青絲,幹練的短髮讓她那本來輪廓就有些略嫌深刻的面容變得更加英氣勃勃,甚至有些雌雄莫辨。
她又揮刀裁短了長袍的下擺,長袍依舊純白,上面聖心和十字的標誌依舊耀眼,只是不再像是帝都地區主教的裝束,反而更像是很多年前她平素穿著的候補聖女的服裝。
她赤足走過幽暗密林的林間,走過帝都郊外的荒野,雙唇緊緊抿著,一言不發。
她有話要說,但不是現在,而是當她面對那個人的時候。
她有太多的話要問她,太多的疑惑要當面讓她澄清。
沒錯,那個人可以殺了她,她甘願一死。但至少,她要見她一面,問一句為什麼,她的心此刻已經痛的麻木,卻仍舊抱著生的希望,她只能允許自己的心,在她面前,為了她,以最美麗和最殘酷的方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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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魯一掀開籃子上面蓋著的布,下面露出了一捆捆的綠色。
的確是新鮮蔬菜沒錯,不論衛兵們怎麼檢查都是。
可是那種怪異的不安感卻仍舊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強烈。
基魯拔出劍,朝著蔬菜狠狠刺下……
「大人,你這樣不好吧!」農夫脫口而出,連敬語也忘了用。
基魯冷笑:「露出破綻了吧……」
「哧」的一聲,刀鋒穿過菜籃。
「大人,您要是把菜都戳爛了,這菜還怎麼賣?」農夫的口氣依舊不緊不慢,但基魯聽出了些幸災樂禍的調侃。
他並不生氣,即便是面對同伴們不解的眼神,因為他聽出剛才那農夫語氣中的慌張絕對是發自內心。
這裡一定有問題!
基魯仔細的端詳著整個馬車,農夫和他身下的馬、一捆捆的菜,還有那車廂下的木板……
等等!
基魯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貨車的底板明顯的過厚,厚的可以藏進去六個左右的人。
如果讓這隊全副武裝的人進了聖心教堂,面對一群手無寸鐵的神父與修女,還有柔弱美麗的聖女大人……
基魯不敢再想下去,他很想大喝一聲「殺」,但是他猛然意識到敵人有七個,而這邊的守衛算上自己也不過四個人。
喊叫連同驚訝的表情一起被他收到了平靜如水的面孔之下,基魯與那個農夫相視微笑,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衫。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竟然有這樣的定力。
那農夫憨厚的笑容中漸漸滲出森然殺意,基魯的手已經不受控制,原來他並不是那麼勇敢的,或者說,他從來都不是勇敢的人。
那麼,命運為什麼要讓他懷疑?
千鈞一髮之際,他幾乎已經放棄……
「小心,有殺手!」一聲長嘯從長街盡頭傳來,隨著喊聲和馬蹄聲到來的還有繡著銀色聖心與十字的白色長袍在夜色中飛舞。
那農夫面色劇變,大喝了一句什麼基魯沒有聽清,他只感到撲面而來的殺氣。一筐筐的蔬菜被掀翻在地,從車板下躥出的黑衣人瞬間將它們踩踏的一片狼藉,基魯和他的同伴們毫不畏懼的迎上前……
真的毫無畏懼嗎?只是職責所在而已,此刻的基魯斷然不會去想:正因為他的懷疑和謹慎,把自己和同伴推向了死亡的邊緣。
騎士們卻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訓練有素。十餘名騎士同時掏出了袍子下的短弩,動作整齊劃一。那名農夫剛剛拔出了藏在車軸下的長刀,而六個黑衣的刺客蒙著的臉上才剛剛露出絕然的神情,徒勞的想要揮動手中的武器,或者是倉皇的想要躲閃……
弩箭的速度和精準都超出了他們的想像,他們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已經紛紛中箭倒地,只有為首的那農夫還掙扎著想要逃跑,但剛才高呼小心的那位騎士已經衝到面前,劍鋒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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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HADA……JAHADA……JAHADA……」
人群眼中閃爍著同樣的狂熱火焰,呼喊著這三個無意義的音節,邁著同樣節奏的步子湧向遠方——聖心教堂的方向。
「瘋了。」艾不喜歡這樣的場景,這種宗教的狂熱,與其說是信仰,不如說是欺騙,他厭惡欺騙——這種以宗教作為幌子的欺騙。不論在任何時候,他都無法對這樣的欺騙無動於衷。
「這些人交給你了,夠了嗎?」對於艾表現出的厭惡,托薩卡琳絲毫不以為忤。
「這樣的烏合之眾,多少人都不夠啊……」艾搖搖頭。
「可是他們足夠狂熱,比光明騎士團還要狂熱。」
「這些都是沒有用的,在光明騎士團的武力面前,殺光他們只是時間問題。」
「他們不畏懼死亡。」
艾眼神中猛然閃現出怒火,他的底線又被人狠狠地越過了:
「你騙這些人去送死?」
「你可以這麼說。」托薩卡琳神色如常,沒有一丁點的不忍,「但那只是你的想法。對於我,還有他們來說,死亡僅僅是生命的另一種形式,是生命的昇華,是這個世界循環中的一個步驟。他們是很欣然的去迎接這死亡的。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擺脫他們的苦痛,將他們的生命以另一種形式延續下去。」
艾只能沉默,托薩卡琳要不然也是瘋的,要不然就是一個聖人,他現在更傾向於前者,卻不敢否認後者也是有可能的。
「何況,我們要的並不是勝利。」托薩卡琳對著艾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不是嗎?」
艾皺起了眉頭。
「以你的能力你可以很容易的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決心了。」
艾握緊手中的劍,站起身來,咬著牙點了點頭。
一直觀察著艾每一個細微動作的托薩卡琳看到這裡滿意的微笑了。
艾去突然轉過頭: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幫我?」這是他一直都想問的問題。
「如果我只是說我很欣賞你,你相信嗎?」托薩卡琳從容地說。
「不相信。」
「可是,只要我現在支持你,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也不重要不是麼?」
艾猶豫了一下:
「的確不重要。」
「那就是了。真正的理由,我以後會告訴你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總之,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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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多謝您伸出援手。」基魯向那位年輕的光明騎士團軍官行了個禮,「請問,這是……」
其他的守衛在心中暗罵他的多事,既然刺客已經被消滅,何必再多追問呢?
但那軍官依舊下了馬,基魯看到的是一張年輕英俊的面龐,那笑容尤其和藹可親。
「不必客氣,你們的表現很好。這些人都是帕拉迪亞的餘孽,想要救出賊首伊芙的亡命之徒。」那名聖騎士說,「聖女薩拉大人預料到了這些人的到來,所以特意派我們來加強各個門的守備,結果果然一來就遇上了襲擊的賊人。」
「一會,還有人會來協助你們的守衛工作,而現在,我和我的手下要將這活口帶進去接受裁判長大人的審問。」說罷他將那重傷,卻依舊掙扎著的假扮成農夫的刺客綁好扶上一匹空馬,
「至於你們今晚的英勇表現,我會向聖女大人為你們請功的。」
這句話一說完,騎士燦爛的笑著,基魯和其他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他翻身上馬,瀟灑的揮手,一行人向那小小的拱門走去。
基魯笑著目送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麼……
「等等……」他大喊。
那名騎士轉身,仍舊微笑著,左手緊握韁繩,右手卻已經緩緩地伸向腰際。
「你們……有聖女大人或者裁判長大人的親筆命令嗎?」
「這個啊!」那人笑著策馬向基魯走來,「當然有。」
右手深入袍中,握緊了貼身的短刀。
基魯笑著看著迎面而來的騎士,渾然不知死神在向他臨近。
汗水已經浸透了握刀的手,騎士的目光裝作不經意的瞄準基魯的咽喉……
「他們當然有!」一個清亮的女聲從基魯身後不遠處傳來。
那騎士眼神中閃過一霎那的驚訝,立刻又回復至微笑。
基魯轉頭,素白主教袍的女人驟然出現在他視線中。
「這位大人是……」
「我是帝都地區主教蕾絲德禮斯,我負責今天晚上的行動,這是聖女大人的親筆信,還有什麼問題嗎?」她高傲的抬著頭,拿出了一張紙在基魯面前一晃。
基魯被蕾絲刺目的灼人美麗晃的有些恍惚,覺得眼前一花,至看清了那紙上的字跡的確是聖女大人的沒錯。
「當然沒有……您請進吧!」
「走吧!」蕾絲傲慢的向騎士一揮手,那騎士會意,向其餘的人打了個手勢。
一眾騎士一齊下馬,隨著蕾絲的身後走進了聖心教堂的偏門。
基魯恭敬的鞠躬,目送他們離開,只是一絲疑惑再次縈繞上了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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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薩卡琳目送著艾騎上馬,追逐上了黑壓壓的人群,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他負手仰望著星空,月牙彎彎,在雲朵中時隱時現。
他的計劃也成功了第一步。
(第四日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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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對不起,最近沒給大家帶來什麼好消息,而這次也不例外……
更新又要延期了,原因如下:
我的夢想一直是當個小說家,但我目前還有學業要完成,於是我在和家長談過之後達成了共識——我可以在這篇小說完成之前(計劃是今年夏天)將精力主要投在小說上,但是前提是我這次考試的兩門都要通過(1.26,1.28兩天),因此,為了保證我以後能更好的更新,我在1.28之前不會更新了。
不過正好,我也可以用這段時間好好構思一下接下來第五日的內容,提前預告一下——第五日開始會是一個6-8章的長章節。
此外,在這段時間,我會把我以前寫的一個不甚成熟,自己也不甚滿意的50000字小小說發上來,名字叫《Max的斯德哥爾摩遊記》,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下……
再道一聲抱歉,尤其是給我投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