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四日 第八章——風起
    艾佐迪亞踏入了他已經陌生的葉影森林,此刻的心情完全無法用言語形容。攥緊劍鞘的左手指節發白,是誰忍心對如此美麗的葉影森林下此毒手?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就跟在他身後,衝他冷笑。

    「你在笑什麼?」艾一臉冷酷的掃了他一眼,這種冷酷並不曾在他臉上出現過。

    庫茲卡爾搖搖頭:「笑你自以為冷酷的表情,笑你自以為堅定的行為,笑你自以為正確的答案。」

    艾的右手攥成拳,抬起,又放下。

    「你在猶豫什麼?如果你想打我,為什麼又把拳頭放下?」

    「你就是憑借這樣的尖牙利嘴才能一路從一個小小神僕升到裁判長的吧!庫茲卡爾。」

    庫茲卡爾輕蔑的笑了一聲,又問道:「你知道你現在要去幹什麼嗎?」

    艾轉過頭沒有理會他,繼續騎馬前行。

    「別以為你換了一副表情就代表你改變了,你的臉上是冷酷,可你的眼神依舊茫然的望著前方。你握劍的左手彷彿堅定,但你卻依舊在向我揮拳時猶豫不決。你並不知道你要去哪,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否則你為什麼不敢正視我的雙眼?你以為你找到了答案,你以為你已經改變了,但你沒變,因為你的答案從一開始就錯了!」

    「駕!」艾一揚馬鞭,駿馬帶著綁在馬後的庫茲卡爾在叢林間疾跑起來。

    「哈哈哈……」庫茲卡爾粗重的呼吸聲讓笑聲變得更加刺耳,

    「從六年前……你就已經錯了……而你這六年來所做的……不過是……用一個錯誤彌補另一個錯誤……用一個謊言掩蓋另一個謊言……而現在……你已經無法回頭……」

    艾勒住了馬,掉轉馬頭,居高臨下用冰冷的眼神看著庫茲卡爾,而庫茲卡爾已就回以冷笑:

    「你的結局已經注定,正如我所說,你可以嘗試,但你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會殺了你。」艾吐出了這五個字。

    「也許。」

    「而且在那之前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可以改變你所謂的結局。」

    「也許。」庫茲卡爾說,「但是,在這些之前,有多少你身邊的人會死在你面前?」

    ————————————

    蕭索的林間,突然刮起了莫名的風。

    本來,蕭索這個詞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用來形容這片森林的。

    互相依偎的兩人抱得更緊了。

    「我們在這裡做什麼?」她問。

    「等佐迪亞和庫茲卡爾來。」他說,「換你回去。」

    「回去?」她淒然一笑,「去哪?我已經無家可歸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她抱得更緊。

    「我們在這裡做什麼?」她又問了一次,話中的含義已經不需要再多說明。

    「我不能現在離開的。」

    「你可以。」薇薇安娜說,「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什麼,只要你願意,每個人都……」

    諾森加德用唇堵住了她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

    「我知道。但這是我的選擇。」

    林間的風吹拂過她的後背,她分明的感覺到了樹林間的敵意,彷彿魔鬼般惡意的窺伺,她彷彿預感到了什麼。

    「放心,只是我和那個人之間,需要做一個了斷。」笑容出現在他清秀的面龐,

    「看著好了,不會讓你等太久。」

    ————————————

    一名騎士與一位老者終於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

    「來了。」諾森加德拔出了長劍「冰封」,他臉上的熱切與艾的冷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僅僅一天的時間,兩人的角色已悄然變換。

    艾沒有說話,只是冷眼掃過剛剛還親密的依偎在一起的兩人,冷笑。但薇薇安娜似乎沒有看到他冷笑中嘲諷的意味,回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小艾艾!」又是甜膩膩的撒嬌語氣,「你終於來救我了。」

    「你真的需要我救你嗎?我覺得你自救做得不錯啊!」

    薇薇安娜臉害羞的一紅,或者是故作害羞的一紅:

    「你不來人家只好自救咯!」

    艾甩給她一個白眼,然後衝著諾森加德笑了。

    不知為何,艾的笑容讓諾森加德狠狠的打了個冷戰,面前這個人的氣質,在短短的一天中又有了變化。現在在面對他的時候,諾森加德不確定自己還敢想昨天那樣向他挑釁了。

    「放心,諾森加德,我不是來救人的。」艾說,「我是來殺人的。」

    「而看到你們兩個的樣子,我更加放心了。」

    熾炎「刷」的一聲搭在了庫茲卡爾肩頭:

    「跪下。」

    庫茲卡爾狂笑:「你以為你能殺我?」

    「跪下!」

    庫茲卡爾搖了搖頭:「看來你還沒搞清現在的形勢啊!」

    「你以為這個約定地點是誰定的?」

    庫茲卡爾話音剛落,十幾個手持鐵弩的黑衣人如鬼魅一般出現在四周,箭頭對準了艾。

    「你以為這些人能擋住我殺你?」艾淡淡地說。

    庫茲卡爾毫不畏懼的把脖子往熾炎上湊了湊:

    「你可以試試。」

    熾炎動了,但那道藍光比它更快。

    只是電光火石的一霎那,形勢驟然改變。庫茲卡爾傲然站在一邊,鮮血從按住脖子上傷口的指縫間順著手臂流下。而兩個騎士,艾與諾森加德,正互相用寶劍的劍尖指著對手,像是決鬥的起手禮。

    庫茲卡爾一揮右手,黑衣人同時放下了平舉的弩箭。

    「諾森加德,這裡沒有你的事,我允許你帶著薇薇安娜離開。」

    諾森加德仰天長笑三聲:

    「沒有我的事,允許我離開?你以為你是誰,神麼?」諾森加德身上又散發出那種冰然寒意,「薇薇安娜我會帶走,但不是在你的同意之下。和你一樣,我今天也是來殺人的。」

    「薩拉。」艾咬牙切齒的說了這個名字,「她讓你來殺我?」

    「和她無關,也有關。」

    「薩拉讓你來保住庫茲卡爾的命?」

    「不,只是我單純不想讓他死。」

    艾看了看似乎依舊稚氣未脫的對手,搖了搖頭:

    「昨天你就輸給了我,而且還受了重傷,今天你更加不是我的對手,我並不想殺你。」

    諾森加德放下了冰封,解開胸前的皮甲,露出了一個銀色的徽章。

    「守護者之盾!」艾一聲低沉的驚呼之後壓抑住情感,回復了冰冷的語氣,

    「恭喜你了,聖騎士長大人。」

    「不必了。」諾森加德說,「今天我是以聖騎士長的身份,用我手中的冰封清除世間的魔鬼。」

    艾再度冷笑:「那麼你將成為聖教歷史上最短命的聖騎士長。」

    他從容的等待諾森加德再次舉起冰封,等待他那萬年寒冰般的氣息再次蔓延,彷彿再度凝固了周圍的空間,等待那似乎將一切都凍結的霎那再次出現,艾如昨日重現般刺出了那一劍。

    那光芒彷彿蓋過了天邊的驕陽,燃起了滿天的火焰,薇薇安娜不禁閉上了雙眼,因為在火光之中她彷彿又看到了自己燃燒著的家園。同樣是這火焰,庫茲卡爾咧開了乾枯的雙唇,在紅光之中快意的笑著。

    諾森加德沒有笑,沒有閉上雙眼,也沒有動容,他右臂平舉,同時平舉的還有右手握著的冰封,渾身不自然的就如同蹩腳雕塑師的冰雕一般僵硬,冰冷的眼神中那對生命的冷漠結成了霜,將瞳孔也映得冰藍,那是種必死的信念,一種與敵人同歸於盡的信念。

    又何嘗不是一種必勝的信念?他不閃不避,只是將劍鋒對準了艾的咽喉,等著他自己撞上來。這是一場豪賭,諾森加德堵上了自己的生命,卻不認為他會輸。艾眼神中閃爍的光芒是堅決,自己又何嘗不是?「我不能輸。」這次,他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肯定,因為從前,他認為有人在等著他回去,而這次,他確信有人在等他回去。

    昨天,那漫天的火焰融化了自己的寒冰,而今天,為什麼這絕對零度的空間不能凍結他的火焰?

    鮮血四濺,在火焰中化為輕煙,在冰封下凝為血晶。

    艾後退一步,咽喉上又出現了一道淺淺的傷痕,同樣的劇情又一次重複。

    不同的是諾森加德這次並不像昨天一般穿著厚厚的鎧甲。

    他摀住胸口單膝跪地,昨日重傷的肋骨再次斷裂,隱忍著劇痛的他將牙齦咬出了血。

    可那熾炎的劍尖沒有鮮血滴落。

    諾森加德移開了捂在胸前的左手,那一道深深的劍痕之下,並沒有鮮血流出。

    「為什麼?」艾的眼中露出迷惑。

    他並不因為什麼他沒有殺死敵人而疑惑,而是疑惑於——

    為什麼自己明明知道他的胸口上掛著「守護者之盾」,卻依然朝著那裡刺了下去?

    難道自己在看到那徽章之時還想起了什麼?難道自己內心深處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那壓抑在心底的一些亂線再度糾結起來。

    「再來。」艾擺出了進攻的姿勢,壓下眼神中的茫然。

    諾森加德吐了口血,緩緩地站了起來,長劍撐地,左手將胸前的勳章扯了下來。

    「你如此憎恨這徽章,非要毀了它不可?」

    艾咬著牙搖了搖頭:「少廢話,戰吧!」

    「這徽章對你很重要嗎?」

    艾的五官都像是要糾結在了一起,怒吼道:「閉嘴!」

    「既然你想要……」諾森加德隨手將徽章向艾拋去,「就給你,我用不著了。」

    圓形的金邊,上下左右各鑲一顆閃亮的鑽石,象徵著女神的恩典。中間是一個盾形的標誌,象徵著守護,象徵著力量,象徵著虔誠。盾上並不是光明騎士團的聖心與十字,而是更古老的更典雅的玫瑰與荊棘的圖案,象徵著光明聖教的教義——愛,與自我犧牲。而在那玫瑰花瓣之中,那個深深的刻痕是剛剛由「守護著之劍」熾炎留下的,猶如一道恐怖的傷疤。

    殘破的徽章在空中旋轉翻飛,陽光照射在徽章上的霎那,徽章上的盾面彷彿變得鏡子一般光滑,反射出的光線從艾的眼中射入,將整個世界的悲涼,照進了他心底的陰霾。

    他感到但他不敢去確認,他的臉上是否有淚滴滑落。他伸出手,合攏五指,那徽章卻從他指縫間漏過,「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諾森加德笑了:「很重嗎?」

    艾默默無言。

    「的確很重,我早就知道了,因為這就是我這些年來一直背負著的東西。」諾森加德坦言,「但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會走上你走過的這條路。」

    「我也累了。女神的守護者這樣的重任,我區區一個凡人如何能夠勝任,何況,我想守護的一直只有一個人而已。我厭煩了為女神而戰,每次揮舞冰封時都是為了女神的期望,承載著萬千教眾的目光,無數人的囑托。你沒有過這種感受,真的很沉重,沉重到我每次放下這把劍,就不想再度舉起。」

    「而我得到的又是什麼?她的讚揚,她的笑容,和我越來越高的地位直到今天的聖騎士長?難道還不夠嗎?是我太貪心不足了嗎?不!我想看到她發自內心的微笑,當我渾身浴血時,我想看到的是她溢於言表的關切而不是敷衍的讚揚,我想要的是她的愛!可是她卻永遠也不會愛上我。那我還猶豫什麼呢?這『守護者之盾』,這聖騎士長的稱謂,對於我來說又算得上什麼呢?」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那麼拋開一個永遠不會愛上自己的人,而去追求一個可以愛,願意愛的人又有什麼錯?庫茲卡爾欣賞我,提拔過我,所以我剛才救了他。薩拉信任我,給了我這個徽章,讓我當聖騎士長,所以我要殺了你——艾佐迪亞,這個聖教最大的敵人作為對她的報答。而從那之後,我和她,和聖教兩不相欠,我們各走各的路。」

    「今天,我揮動手中的劍,不是為了聖教,不是為了薩拉,而是為了自己。今天我為自己的幸福而戰。」諾森加德用冰封一指他的對手,

    「那你呢?你知道自己在為了什麼而戰嗎?」

    沒等艾回話,冰封已經織出了漫天的劍影。

    而熾炎,就像是暴風雪原中的一點火光,無力的搖擺,反映出他主人的內心:

    「我究竟為了什麼而戰?」

    冰能發光嗎?諾森加德用他的冰封告訴人們可以,冰也能發出不遜色於火焰的光芒——那是刺目的幽藍,在陽光下絢爛的閃耀著,沉靜若冰山的諾森加德展現出了他的另一面,那長年被身上的重擔壓抑的不願展現的另一面——他並不是只會凝若冰山的防守。疾風驟雨般的攻勢,侵襲著,沖刷著那最後一個火把……

    熾炎逐漸微弱,卻仍未熄滅,他的主人思考著:

    「我究竟為了什麼而戰?」

    冰能發熱嗎?諾森加德用他的冰封發明了一個新詞叫作「冰焰」,那一道道直刺天際的劍光就是這冰焰的一道道焰舌。幽藍的閃光化作空間中的一道道狂雷,點醒了人們,真正高熱的顏色正是這樣的冰藍,而此刻這致命的冰藍彷彿要融化一切……

    但那紅色的火焰花紋依舊思考著:

    「我究竟為了什麼而戰?」

    平日裡,艷陽下,隆隆的雷聲竟然在林間廢墟憑空炸響,但艾腦海中只有諾森加德剛剛的那句話:

    「你究竟為了什麼而戰?」

    那個答案逐漸清晰,那個埋在自己心底許久,又被自己不斷的告誡自己的答案在他腦中狂暴的吼出:

    「伊芙!」

    熾炎奮力一揮。

    紅色,火焰的紅色,血液的紅色。

    藍光,在紅光綻放的瞬間驟然不見。

    諾森加德手上的冰封,只剩下了半截。

    艾滿臉冷汗的大聲喘息著,彷彿剛從一個噩夢中驚醒。

    諾森加德愣了片刻,然後釋然的笑了:

    「我的答案並沒有錯,追求幸福並沒有錯。」他喃喃的說,

    「只是,命運把聖劍熾炎給了你……」

    話音未落的瞬間,他胸前的皮甲裂開了。

    大量的血液從胸前噴湧,正好陣風吹過,那血滴向旁飛出……

    灑滿了薇薇安娜素白的修士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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