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四日 第三章——偏執
    菲比斯緊緊閉著雙眼,從右側的口袋裡拎出了一條手帕,在那個人面前隨意的晃了晃:

    「幫我擦擦。」

    那人嫌惡瞥了他一眼,極不情願的接過手帕,幫他擦拭起來:

    「粘粘的,真噁心。」

    「不要說出來拜託。」

    「哎呀,不小心弄得滿臉都是。」

    「閉嘴,快點擦乾淨,然後扔掉它。」

    「不小心滴到衣服上了。」

    「混蛋!」

    「逗你的。」法爾將粘了血的手帕隨手一扔,「一個大男人暈血,我真為你感到悲哀,你可以睜眼了。」

    菲比斯睜開眼,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個小鏡子,對著自己的臉使勁地照著:

    「該死,這幾天都不能出門了。」

    「哪有這麼嚴重,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明天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誰叫你下手這麼狠。」

    「胡扯,我只不過輕輕的碰了一下,你自己非要飛出那麼遠,鼻子撞到牆上了怪誰?」

    「去你的!你那個也叫『輕輕的碰』,而且你也不事先招呼一下,那麼大的拳頭突然就過來了!」菲比斯變數便用手比劃著法爾拳頭的大小。

    法爾嘿嘿壞笑著:

    「為了演戲嘛!劇情需要。」

    「放屁!」優雅的菲比斯少見的爆了粗口,「大家都知道我們關係不錯,你不打我又怎麼樣?」

    「誰跟你這種色情狂關係不錯?我打你是因為今天看你不爽。」

    「胡扯!你看我不爽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個理由也不成立。」

    「好吧!理由之三。」法爾的笑容中閃過一道寒光,「你對妮可做什麼了,她這兩天天天喊著要來找你。」

    「我真的沒對她做什麼。」菲比斯慌忙擺手,這種誤會可不是鬧著玩的,說不定就要血濺五步,「只不過是帶她去找曼蒂而已。」

    法爾狂笑起來:「嚇到你了吧!哈哈哈哈!」

    「你要真做了什麼剛才在外面已經把你亂刀分屍了。」說完惡狠狠的在菲比斯面前拔出刀比劃了一下,「剛才那一拳是因為你讓別人都誤以為你跟妮可有什麼……」

    「……」菲比斯無語,

    「話說回來,剛才那個是怎麼回事?」

    ————————————

    「艾爾姆斯,你瘋了嗎?」會議之後,攝政王和軍務大臣艾爾姆斯塔布單獨留了下來。

    「你在說什麼?」艾爾姆斯不再用敬稱。

    「禁衛軍!你居然把禁衛軍調進帝都,你想幹什麼?」

    艾爾姆斯笑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沒錯,我是瘋了,我的女兒不明不白的死了,三天了兇手還沒有找到,難道我不應該發瘋嗎?」

    「你太過分了,艾爾姆斯。」魯希瑟斯搖搖頭,歎了口氣,「你在玩火,可是你卻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你把矛頭對準了錯誤的人。」

    「我只想要公道而已。」艾爾姆斯雙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堅定的眼神,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字字千鈞,軍人的鐵血氣勢從蒼老的軀體上如決堤洪水一般爆發了出來,

    「可是我想要的公道三天了你依然沒有給我!」

    攝政王的黑袍彷彿被著洪水沖的飄動起來,可他瘦弱的身軀卻在巨浪之中紋絲不動:

    「艾爾姆斯,你在挑戰我的底線!」

    黑髮,夜的顏色,此刻似乎無風飄動,而攝政王那虛弱的聲音,竟然也彷彿同時從房間的各個角落響起,那麼洪亮,那麼陰森:

    「我最後再說一次,卡蒂婭不是我殺的,我也沒有任何必要殺她,你要公道,我就會給你公道,但是記住,我不受任何人的威脅,明白了嗎?」

    一切恢復正常,那剛剛還迴響在會議室中的攝政王的聲音彷彿瞬間消失了,艾爾姆斯依舊雙手撐著桌子,氣勢凌人。而攝政王依舊一動不動的像垂死的人一般靠在椅子上。與剛才唯一的不同是,艾爾姆斯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我再給你兩天時間,這兩天裡,我會讓法爾跟著菲比斯的,然後,不論查出最後的兇手是誰,我要求你交給我處置。」

    魯希瑟斯點點頭:「很好,很合理,但我只允許法爾一個人,除此之外,禁衛軍進來一個,我殺一個。」

    艾爾姆斯沒有行禮,沒有告退,直接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

    「這麼說是你父親讓他們來的?」

    「還能是誰?」法爾苦笑了,「沒有我的命令,也只有我父親能調得動他們了,除此之外,我懷疑連攝政王都不行。唉,帝國軍隊竟然淪落到了家族私軍,真是諷刺啊……」

    「喂喂,你有什麼好感慨的,是你家族的私軍啊。」

    「沒錯,但在那之前,我是一個帝國軍人。」法爾正氣凜然的說,雖然聽起來很可笑,但只有少數的幾個真正瞭解他的人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它是認真的。

    這幾個人也許包括菲比斯,但也許不包括他父親。

    「你父親不相信我?」

    「他主要是不信任攝政王,說實話,自從魯希瑟斯當了攝政王之後,他一直都對這個總是陰沉著臉,說話有氣無力,最重要是瘦得像骷髏一樣的年輕攝政王沒有好感,他總覺得這傢伙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定醞釀了什麼陰謀,甚至認為老皇帝病重也是他一手搞出來的,說不定他已經把他父親殺了找了個替身……」

    菲比斯「撲哧」一聲笑了。

    「的確好笑,但是我父親就是這麼想的我也沒有辦法,所以他對你,這個攝政王的寵臣自然也沒什麼好感。」法爾突然怪笑起來,「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個娘娘腔的樣子,也的確很難讓正常的男性對你有好感。」

    「那你現在站在我旁邊跟我說這些幹嗎?」菲比斯反唇相譏。

    「我只是想來問問你這個混蛋是不是光顧著泡妞,把我妹妹死因的調查拋到一邊去了。如果是的話,我準備把你打的下半生再也找不了女人。」

    法爾比畫了一個威脅的手勢,菲比斯連連後退:

    「當然沒有,工作和生活我還是分的很清楚的,實際上,關於你妹妹的死我已經調查出了一些頭緒了。」

    「是麼?」

    菲比斯湊到法爾的耳邊,悄悄地說:

    「隱世會。」

    法爾揪著菲比斯的領子直接把菲比斯提在了半空,對著菲比斯的俊臉大吼道:

    「你在耍我嗎!」

    不能怪法爾和之前的攝政王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通常一件懸案找不到兇手時,大家通常就會把這件案子推到隱世會頭上。

    「不……不是,混蛋……先把我放下來。」

    法爾仁慈的鬆手。

    「我可沒有耍一個隨時可能拔劍砍了我的人的心情。」菲比斯自嘲的笑笑,「的確,我沒有證據,也和所有人一樣不能證明它的存在,但最近的帝都不平靜,局面在朝失控的方向發展,我絕不相信隱世會在這中間沒有起到作用,何況,我已經查到了他們活動的一些蛛絲馬跡。」

    「那這跟我妹妹的死有什麼關係。」法爾依舊不悅。

    「你想想,如果慶典前的帝都真的有大事發生,而最後我們發現,大陸最神秘,最古老的組織竟然沒有參與其中,你會相信嗎?」

    法爾想了想說:「不會。」

    「那麼,如果隱世會的目的是混亂,而且它也在其中推波助瀾,而最後我們竟然發現它對這混亂的起因——也就是卡蒂婭的死竟然一點關聯都沒有,甚至毫不知情。或者說,隱世會想要達到的目的,不管它是什麼,總之它的源頭竟然是一起完全的意外事件,這種解釋,你會相信嗎?」

    「也許就是一場意外,意外隨時都會發生的。」

    「不,法爾。」菲比斯嚴肅起來,「我相信意外,也相信命運的力量。但是,我也相信,這世界上沒有純粹的意外。」

    「有果,必有因。」

    「那我們要從何查起?」

    「我們?」菲比斯明白了些什麼。

    「沒錯,我們。」法爾笑道,「從今天起,我會一直配合你調查,直到真相大白為止。」

    想到一個隨時可能對自己拳腳相加的暴躁同伴的加入,菲比斯只能無奈苦笑:「好吧,但是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法爾又舉起了他的拳頭。

    「就是等待,等待隱世會露出馬腳,放心,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會太久。」

    「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可是娘娘腔的嘛……」

    「大人。」門口進來了一位警官,遞給菲比斯一張紙條,「剛才有人讓我交給你這個。」

    菲比斯打開看到的是一個很熟悉的地名。

    「什麼樣的人?」菲比斯一皺眉。

    「呃……」警官吞吞吐吐地說,「是……是個女人。」

    法爾大聲嘲笑起來,菲比斯的臉尷尬的紅了。

    「剛才是誰跟我說『工作和生活我還是分的很清楚的』?」法爾模仿著菲比斯柔滑的語氣。

    菲比斯只好尷尬的回應:「這個……」

    「沒關係,你去吧!」法爾對他使了個「是男人都該明白的眼神」,「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安心的去吧。」

    那警官也忍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菲比斯臉上的紅暈立刻消散,變臉如翻書正是他的絕活。

    他白了笑著的兩人一眼,負手走出大門,留下的只有可以迷倒萬千少女的瀟灑。

    ————————————

    聖心教堂的後山,如平日一樣人跡罕至。

    菲比斯大老遠就看到了,柳樹下那個黑衣的怪客,心中一凜,悄悄地抽出了袖中的短劍。

    「請問你是在等人嗎?」菲比斯試探地問道。

    那人轉過身,沒有說話。

    「你是誰?」菲比斯警覺起來。

    那人依舊沉默。

    「報上名來。」菲比斯用黑色的短劍指向那個黑衣人,「我的刀下沒有無名之鬼。」

    那人笑了,不是冷笑,是嘲笑:

    「白癡,你拿的是我的東西吧。還有,那個不是刀,是短劍。」

    菲比斯也笑了,將短劍拋向了那人:

    「那就趕緊把你的短劍拿走吧,下次不要到處亂扔了。」

    菲比斯走過去準備給他一個熱烈的擁抱,迎上的確是他的一腳踢來:

    「滾一邊去,誰要抱你這個娘娘腔,我不喜歡男人,你長得再漂亮也沒用。」

    但菲比斯依然衝過去抱住了他:

    「我也不喜歡,可是你不是別的男人,薩米。」

    兩個分別十年的兄弟相擁而泣,本來是很感人的場景,卻因為菲比斯的這句話變得怪異起來。

    薩馬埃爾連忙甩開菲比斯,用懷疑的眼神看了他很久。

    菲比斯依舊深情款款的看著他。

    薩馬埃爾終於忍不住將他一腳踹下山頭。

    「去死吧!你這個變態。」

    他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

    菲比斯斜靠在柳樹上,薩馬埃爾仰面躺在旁邊坡頂的草地上,黑色的衣服盡情地吸收著陽光的熱度,他感到溫暖。

    十年了,薩馬埃爾已經十年沒有像今天這樣毫無戒備的躺著了。

    「你怎麼知道是我?」薩馬埃爾問。

    「廢話,除了你和艾,誰還會知道這個地方,而艾現在跟光明聖教打得不可開交,哪有可能來找我?」

    「他為什麼不會找你,他也許是需要你的幫助。」

    薩馬埃爾沒有看到菲比斯臉上的苦笑。

    「正是因為這種情況,所以他更不會來找我幫忙。」

    菲比斯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你不知道,因為你,艾已經不把我當兄弟很久了,所以更不可能重新回到這個地方來。」

    薩馬埃爾歎了一口氣:「帝都的女人品味越來越差了。」

    「怎麼?」

    「十年前帝都女人心中的夢中情人是柯西,他的武技可是大陸第一人。可是十年之後帝都女人心中的夢中情人竟然變成了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娘娘腔。」

    「那又如何,反正都與你無關,你永遠是帝都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變態殺人狂,十年之前如此,十年之後依然如此。」

    沉默。

    時間將曾經親如兄弟的兩人的距離拉遠,現在只是無話可談,也許有天就會形同陌路。

    「艾還好嗎?」薩馬埃爾找了個兩人都瞭解的話題。

    「還是老樣子。」菲比斯並沒有刻意的迴避談論他們的大哥,「你永遠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在想什麼,如果你能把他的腦子打開,你一定會發現各式各樣亂七八糟的條條框框,都是一些他自己強加給自己的準則。」

    「那麼你的腦子裡呢?全是*?」薩馬埃爾一如既往的做著三兄弟之前在一起最愛做的事情——互相譏諷。

    「那我猜你的腦子一定只有這麼小。」菲比斯比了一個小指尖的大小,「剛剛好和你的某些器官一樣大。」

    無營養的互相辱罵了許久,兩人終於找回了一些往日的感覺。

    「說到這裡,十年了,你怎麼會突然想到跑回來?你不知道你的名聲在這裡依舊和十年之前一樣臭麼?」菲比斯問,「還是說你也聽到了那個風聲?」

    「什麼風聲?」薩馬埃爾不知道菲比斯在說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菲比斯倒真的有些詫異了,「艾麗被奧雷留斯收為養女,改名伊麗莎白。而且,聽說慶典那天,也就是魯希瑟斯登基稱帝的時候,他會宣佈伊麗莎白成為他的皇后。」

    前半句的時候薩馬埃爾並沒有什麼反應,而後半句他依然沒有,至少是他努力的控制著自己表現得平靜,但他的臉在一霎那變得猙獰並沒有逃過菲比斯的眼睛。

    「好吧!魯希瑟斯也愛了艾麗很久,祝他們幸福。」

    菲比斯大笑起來:「祝他們幸福?這十年裡你腦子被撞壞了嗎?這種話怎麼可能從你——薩馬埃爾馬斯特瑪嘴裡說出?得了吧!這一點也不像你。」

    「那你說我應該怎麼做?」薩馬埃爾語氣有些疲憊。

    「簡單,直接。用你的劍一路殺過去,殺光所有擋著你路的傢伙,什麼奧雷留斯,魯希瑟斯……一個不留。」

    「然後呢?」

    「然後找到艾麗,說你愛她,說你十年來一直在想她,然後用你的嘴堵住她的嘴,脫guang她的衣服,然後把她放到床……不,一切離你最近的平面物體上,然後撲上去。」

    「我應該這麼做?」薩馬埃爾的聲音很迷惑。

    「十年前的你就會這麼做。」

    薩馬埃爾長歎一口氣:

    「然後十年前的我失去了一切,家族一夜之間崩塌,父母家人都死了,而艾麗也恨我入骨。」

    菲比斯似乎也回憶起了十年前的往事,有些傷感,有些惋惜,但他隨後又笑了:

    「薩米,別告訴我十年之後你回來還不知道你該幹什麼?」

    薩馬埃爾點點頭:

    「回來的時候我是知道的,但昨晚我覺得我可能錯了。」

    「那麼很簡單,做你認為對的事。」菲比斯說。

    「十年前我做的也是我認為對的事。」

    「現在你後悔了?」

    「也許,但現在我可能還會做同樣的事。」

    「所以就是了。」菲比斯爽朗的一笑,「不去做你認為對的事,難道要做你認為錯的事嗎?」

    薩馬埃爾陷入了思考:

    「那你呢?十年以來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啊!查查案,泡泡妞,喝喝酒,然後再泡泡妞。」

    「那就是沒有一點進展。」

    「這叫策略你懂嗎?」菲比斯不屑地說道。

    「逃避。」

    「迂迴。」

    「懦夫。」

    「以退為進,那你的叫什麼?」

    「男人的方式。」

    「智障的方式還差不多。總之,我在做我認為對的事。」

    「你在原地繞圈。」

    「那你呢?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難道你做得更好?」

    薩馬埃爾黯然了,他站起身,走到菲比斯面前:

    「好吧!也許你做的比我好,那就請你給我一些實質性的建議,而不是這種永遠都會成立的廢話。」

    菲比斯點點頭:

    「當然可以,我的建議是:帶著你帶回來的女人——我知道你帶回來一個女人,帶著她,離開帝都,去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然後什麼時候也許我和艾會去找你敘敘舊之類的。」

    「至於艾麗?當她死了,把她忘了吧!」

    薩馬埃爾猛然重重的一拳打在柳樹的樹幹上,枝葉和他的身軀都在顫動,他大吼著:

    「菲比斯,你不明白,我還愛著她啊!」

    「我當然明白。」菲比斯語氣依然平靜,他神秘的笑著,

    「十年前,你說你愛她,我是相信的。」

    「但是十年之後。」菲比斯指了指薩馬埃爾的腦袋,

    「愛早就沒有了,有的只是偏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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