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一下我的問題,帕拉迪亞和伊芙,你究竟愛哪個?直到你有了確切的答案以後再來找我。」
「因為,也許當你必須要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到來時……」
「為時已晚。」
這是昨天托薩卡琳對他說的話,一語成讖。
他發下的誓言,無論是守護帕拉迪亞,或者是守護伊芙都成了一句玩笑。
守護,原來都是如此沉重的詞。
「為什麼?」艾問自己,問自己手中的劍。
艾拔出了長劍「熾炎」,火紅的花紋在夜中清晰的閃耀著。
這不是聖教的「守護者之劍」嗎?自己本來不是應該永遠守護著光明聖教,對抗黑暗的嗎?為什麼自己——一個堂堂的「史上最年輕的聖騎士」,一個被認為是天才的人,一個自認為已經可以仗劍獨步大陸的人,竟然守護不了一個小小的村莊。
還有送給自己這把劍的那個人,自己為什麼連她都守護不了?三天之前,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平凡,而他以為未來也會像這六年來一樣平凡下去,為什麼三天之後一切都變了?只是單純的站在她身邊,揮舞著「熾炎」殺死一切靠近她的人,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嗎?為什麼她會選擇離開,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
眾星捧月般長大的他,又如何會明白,這世界,有時並不圍繞他旋轉?他和他的劍,並不足以改變一切?
無論是站在伊芙的小屋旁俯瞰著帕拉迪亞,發下永遠守護帕拉迪亞的誓言;或者是騎著馬走過帕拉迪亞的街道,溫和的笑著與約克聊天;又或者是慈祥又嚴厲的對博卡爾松訓話著,向他下達死守帕拉迪亞的命令。他從不瞭解自己的心——在壓抑的囚籠之中,堅硬的外殼之下克制的跳動的心。
在發下誓言的時候,他的內心深處是漠然;在歡快的微笑的時候,他的內心深處是漠然;在下達決死的命令的時候,他的內心深處依舊是漠然。甚至,六年前離開光明聖教的時候,他的心也是漠然。
這種淡淡的自矜和自傲,這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這種內心深處的漠然,構成了一個今天的,完整的艾佐迪亞。
所以那誓言才變得荒誕,所以這守護才變得艱難。
因為他在乎的是「守護」這個詞本身,他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而「守護」。而他關注的,卻並不是守護的對象,是誰或是什麼,他認為他要做的一切只是用自己的劍,盡自己的力,用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去完成這個「守護」。
可是如果失敗了呢?如果他沒有守護住他應該守護的東西呢?他不知道,他從未想過,因為在內心深處,他並不在乎。
肩頭和脖頸上的傷口都在隱隱作痛,他想到了自己跟諾森加德說的話,又想到了「背負」這個詞。
背負?艾突然意識到自己很可笑。自己到底背負著什麼?
背負是個很玄妙的詞,它代表著一個人將一件東西背在肩上,無論是希望也好,生命也好,他都要努力的戰鬥下去,即便是死去,他也要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讓自己屹立不倒。因為如果自己倒下,他所背負的一切都會隨之摔落,破碎,萬劫不復。
而相比而言,艾所作的更像是擋在他所要守護的東西之前,高喊著「你們只能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好像很英勇,好像很偉大,但他卻感受不到他所承載的重量,他只要盡了力就不會愧疚,因為他看不到敵人踏過他屍體的那幕景象。
原來他認為他所背負的一切,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過。他只是把自己當成帕拉迪亞的守護者,卻從沒有把自己當成過帕拉迪亞的一分子;在這六年中,他是帕拉迪亞的過客,從未真正融入其中,所以,他自然不會像約克他們那樣,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不惜獻出生命,而他,只是在盡自己的職責罷了。
其實他本沒有這樣的職責,只是他天真地認為自己有於是便強加給自己的。因為他認為他可以如此,因為他認為他應該如此,卻從不是因為他想要如此。
而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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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封」一閃,翠綠色的布片無風飛舞。
諾森加德從未想過他會用自己的劍做這樣的事情,而他現在,也並沒有在想。
女神的墜飾被他扯下扔在一旁,現在的他不想控制,現在的他不願意做誰的玩偶,現在的他不想再壓抑從清晨起就熊熊燃起的慾火,現在的他只憑本能行事。
赤裸的胴體以一種最完美地姿態展現在他面前,他曾經認為薩拉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如同女神一般。
而現在,他認為他見到了女神本人,他感歎著造物的偉大。
她笑著,風情萬種,紫色的長髮瀑布似的垂落腰際,恰巧遮掩住了峰尖的一點嫣紅。
她笑著,那曲線,那起伏,那光滑,那白皙……都在陰影中如雨後晨光中帶著淚滴的玫瑰一般綻放。
她笑著,帶著秋日陽光般的明媚,帶著林間雀鳥般的靈動,帶著光明女神般的聖潔,帶著墮落天使般的誘惑,帶著路邊野菊般的淒婉,帶著午夜星空般的深邃。
他踏出第一步,不再是純潔的少年,踏出第二步,不再是女神的信徒,踏出第三步,不再是薩拉的替身人偶。現在,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一個yu望的奴隸,一個——
真正的,完全的,諾森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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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入鞘。
艾牽著馬,帶著一個俘虜,走向林子的深處。
我死了嗎?
辛博說的好,也許我死了才應該是最好的結局。
在帕拉迪亞的人們心中,我是不是就應該是這樣的一個人呢?我是不是就應該像一個騎士一樣,殺死百倍於自己的侵略者之後,英勇的戰死,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苟活著。在他們心中,佐迪亞大人是那麼高高在上,那麼完美無缺的一個偶像,他們也許只能接受他和帕拉迪亞共同死去這一個結局。
如果我剛才出現,他們會怎麼看我?我應該用怎樣的理由說服他們,為什麼帕拉迪亞死去了而我沒有?我難道要跟他們說我所作的嘗試失敗了嗎?我難道要向他們分辯我其實也努力過了嗎?那麼,在他們的先知伊芙大人犧牲了自己的時候我在哪裡?在博卡爾松和帕拉迪亞地區駐軍誓死抵抗至最後一人時我在哪裡?在帕拉迪亞受盡敵人摧殘和ling辱時我在哪裡?這樣的理由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
現在,他們有了新的領袖,他們將在新的領袖的帶領下將帕拉迪亞延續下去,至於我?一個英勇戰死的佐迪亞大人應該要比一個苟且偷生的佐迪亞大人好得多吧!就讓這個名字永遠的籠罩著正義,偉大與英勇的光環活在人們的記憶之中吧!
永遠不要讓他們失望的知道,他們的佐迪亞大人是多麼天真,多麼可笑,那個人,從來就沒有把他們當作真正的朋友,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活在他們身邊。
還有伊芙。
艾當然明白伊芙的想法,他也明白伊芙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伊芙犧牲了她自己,只是為了讓我活下來。
所以,伊芙在聖心教堂的地牢裡,艾深知那裡的陰森和在那裡的人的絕望,他也知道那些人是如何盼望著有人能救他們出去。但他清楚,在那裡,伊芙最不想看見的就是自己的臉。
伊芙絕對不會希望自己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救她,這也是她犧牲自己的目的,她寧死也不願意將艾置於危險之中。
可是,即便那口枯井已經乾涸,落滿了落葉,可是伊芙卻是那個永遠在井旁駐足凝望的女子。
現在她寧可為我而死。
我又怎能不去救她?
儘管這並不是她所期望的,她一定希望我能夠隱姓埋名,離開大陸的中心,隨便找一個偏僻的村莊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直到這一切過去。
她不希望他來為她掃墓,她不希望他為她而悲傷,她甚至不希望艾記著曾經有一個深愛著他的女人甘願為他而死,她只希望自己像一縷青煙一般,從這個世間,從所有愛她的人心中,不留痕跡的消失掉就好。
可是她又怎麼可能就這樣消失,她在帕拉迪亞的身上烙下了太深的烙印。
至於我?我和她的命運早就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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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能的女神啊,原諒我的罪惡……」這一夜的聖心教堂,多少人在向女神懺悔?
「萬能的女神啊,保佑我的愛人……」這一夜的聖心教堂,又有多少人在向女神禱告?
「我第一次見她,是蕾絲帶我去的,她是蕾絲的好朋友。」
「可是那時,艾就已經在她身邊了,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艾。」
諾森加德在窗前,面對著低度的夜空,手裡重新攥起了女神的墜飾喃喃自語。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天才?為什麼我卻不是唯一的那一個?這六年來我已經很努力了,我每天想的是超越他,我每天做的也是努力的超越他,因為我有一定要超越他的理由。」
「可是為什麼,從前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今天,他的背影卻更加遙遠。」
「他打倒我七次,我一次都沒有打倒他。我盡了全力,在他身上留下兩個傷口,他手下留情,否則我早就已經死了。」
「難道,這些都是女神的安排?難道這就是所謂命運?」
薇薇安娜從房間裡找出了布,拆開他身上的傷口幫他重新包紮。
許久,諾森加德轉過頭:
「謝謝你。」
薇薇安娜笑著搖了搖頭,繼續為他包紮著。
「明天你就可以回去了,我們會用你把庫茲卡爾交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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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越來越陰森,艾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周圍出現了很多漆黑的人影,和滿懷敵意的眼睛。
而他的左手上,「熾炎」只是安靜的躺在鞘中。
「快給佐迪亞大人讓路……」這是洛克的聲音。
「小艾艾~~~~~」這是薇薇安娜的聲音。
「希望我們還能再見……」這是星。
「……」博卡爾松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向他行了個軍禮。
那些愛他的人。
「別再給我添亂了好嗎?大哥。」這是那個謎一樣的男人。
「你總在猶豫著……」這是托薩卡琳。
「你可以嘗試,但你什麼也改變不了。」這是庫茲卡爾冰冷的眼神。
那些恨他的人。
「我是愛你的,一直都是的,永遠都是的……」美麗的面龐,帶著那療傷的笑容在腦中浮現。
他不由得掉下淚來。
「你究竟想要什麼?」這是他自己,質問著自己的自己。
那間黑色的大宅已經近在眼前。
那長的拗口的名字,那如恐怖小說一般的傳說,比起他的掙扎,他的宿命,他的決心,又算得了什麼。
他用力的推開那扇門。
意料之中的,那張白皙光滑的像女人一樣的面孔微笑著,彷彿從很久以前就一直這樣等著他。
這次,在面對這張面孔時,他不再畏縮,不再猶豫:
「伊芙。」
艾堅定的重複著他的答案,
「那個問題,我的回答是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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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終)
第三日結束了,再申請一次簽約,大家祝我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