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三日 第九章——繆斯
    火堆上,壺裡的水滾開著冒著熱氣。

    溫熱濕潤的毛巾輕柔的擦過躺著的那一動不動的男人的身體,鮮血在毛巾上暈開,直到將毛巾浸透。一雙纖手將毛巾投入水中,那一盆水也早已被染成了鮮血的顏色。

    纖手的主人秀眉微蹙,站起身,將那一盆血水潑灑了出去,然後從火堆上取下水壺,重新將燒熱的水倒進盆中。

    那冒出的蒸汽薰出了她額頭上的汗滴。

    她用手指試了試水溫,輕輕地一點,然後閃電般的縮回,從旁邊的水桶裡仔細的舀了幾瓢冷水摻入盆中,反復的試著水溫,仔細的仿佛照顧幼童的慈母。在那一刻,她柔弱的容貌上浮現出了女人母性的光彩。

    此刻在她眼中,那男人就像是在熟睡的嬰兒,也只有此刻,當她的手撫mo過他的胸口,能感受到那之下一顆火熱的心在真實的跳動著,不知為何,她的眼睛濕潤了,因為她突然覺得自己和他如此之近,近的讓她不由得產生了錯覺——

    仿佛她真的擁有他一般。

    她俯下身,抱著他,臉頰緊緊的貼著他的胸口,聆聽著他心髒的跳動,從未如此清晰。

    也許是因為這夜的靜謐,也許是因為她沉醉的心,也許……

    是因為那胸前的恐怖傷口,一個黑洞,向下似乎可以看到心髒的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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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叫繆斯,是古代愛與美的女神的名字,可以想象我的父母在我出生的時候對我有怎樣的期望。

    不能不說我的父母很聰明,因為那些人口販子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也會產生一種同樣的期望。毫無疑問的,在我此生所參與的第一次交易時,我被賣了個好價錢。

    當然,這些都是我長大以後聽到那個人口販子在酒後牢騷中提到的,大多都是對於他當年看走了眼的後悔之詞。在這個瘋狂的世界,盡管男人占據著主導的地位,但諷刺的是,在那些剛出生就被賣掉的嬰兒之中,女嬰的價格卻更高——由於一個顯而易見的原因,男嬰在長大後的價值更小,而女嬰卻有可能——僅僅是可能,成為搶手貨。

    換句淺顯的話說,由於高高在上的是男人,女人是更好的玩物。

    但是,牢騷歸牢騷,那個人口販子卻只能罵我,卻不能打我,或者做出一些其他的行為,因為他依然指望著有朝一日能把我賣出去。

    有一種女孩叫作“天生麗質”,遺憾的是我並不屬於其中之一。但不知道是幸運或者不幸,所有天生麗質的女孩都被賣進了妓院。

    “她太瘦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肉。”妓院的人對我的主人——那個人口販子說。

    他是我的第一個主人,直到現在我還習慣於這個稱呼,因為實際上我並不恨他。

    為什麼我要恨他呢?他從來都沒有虧待過我,也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要恨也應該恨生我的父母。反而,我倒是有些同情他,養了我那麼久卻總是賣不出去一定讓他很困擾,我曾經有一次看到他向女神禱告讓我長得漂亮些,至少也長得豐滿一些,而不是永遠這樣瘦瘦小小,一幅營養不良的樣子。

    幸運的是,我發育的很晚,但那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當我的主人將我打扮一番之後,他驚訝的認不出我。隨即他立刻意識到他的機會來了,他的人生將要達到輝煌的頂點,而他向女神的祈禱終於有效了,他多年來對我的養育也有了價值。

    他熱淚盈眶,忍不住地在我的面頰上親了一口,我也很配合的露出了一個訓練已久的嬌羞的笑容。在那一刻,我是挺為他感到高興的。

    我並不知道確切的美女在女性中的比例占到多少,但絕色美女一定是很稀少的,這點不用說我也知道。他的目標不再是妓院了,而是那些豪門大族,那些性欲過剩的中年權貴和那些縱欲無度的花花公子。

    但是他錯了,我依然入不了那些人的眼,事實上他接觸的層次太低以至於還沒有搞清楚那個圈子的規則——我不過是塊璞玉,還沒有經過雕琢,而且,即便是經過了雕琢,也多半是作為一件禮物送出去的,而不是像這樣的公開叫賣。而現在的我,價值要比我的主人想象的低很多。

    可惜他不這麼認為,他詛咒著那些不識貨的白癡,帶著我走遍了那個省他能叫得上名字的所有豪門,在吃夠了閉門羹之後,又帶著我頻繁的出入於一些名流經常出入的場所。我也不知道他期盼的是什麼,我只知道他的眼神狂熱的接近偏執,對於他那黯淡又卑微的人生,我是他唯一的一道曙光,能讓他擺脫平凡命運的唯一期望,盡管他也並不知道他能夠做些什麼。

    多麼可笑的瘋狂,也最終給他帶來了死亡。

    終於有人看上了我,當地駐軍的長官,在某一次街道上的偶遇中,驚鴻一瞥之際,立刻驚為天人。

    在一切都將崩潰的邊緣,武裝是最強大的力量,每個人都深知這一點,所以一個駐軍長官在當地隱然是一個超乎其他所有豪門,所有家族的存在,沒有人願意違抗他的意思。

    那個長官當場帶走了我,然後,我的主人竟然管他要錢,可以想象他的下場——在我的面前,那個軍官的手下打死了他,像打死一條狗。

    就這樣,我換了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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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斯並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一個夜晚自己竟然會說起這麼多往事,也許是她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聆聽的人,也許……

    是她一直想要親口訴說的人,此刻終於可以耐心的聽。

    於是,她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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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第一個主人死去的時候,我在哭,多半是在為他的命運悲傷,畢竟他是從出生以來和我最親近的一個人,而剩下的小半,是在為我將來叵測的命運感到恐懼。而事實上,如果我當時能夠猜到未來的我會面對什麼樣的生活的話,我當時就不會只是哭泣,而應該拔腿就跑。

    但我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在我看到我的第二個主人那蠶豆大小的丑陋眼睛中露出的淫光時,在我沒有被帶到他的床上,而是被帶到了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牢時,當那天夜裡他渾身酒氣的出現在我面前手裡拿著一根鞭子時,我的世界天崩地裂。

    他野獸般的吼叫著,不留余力的鞭打著我,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沒有什麼人能理解那樣的痛苦,也許你能,但你和我不同,我只是個女人。

    我哭喊著,絕望的想著我究竟犯了什麼錯老天才會這樣懲罰我。當人陷入這樣的絕境,總是將責任推給命運,這樣他們的心裡才會平衡一些,可是對於我來說,一切真的都是命運,我從來就沒有過選擇的機會,即便是在我的第一個主人死的時候我選擇逃跑,我猜事情依然不會有多大的改變。

    那鞭子在我的皮膚上抽出一道道傷痕,帶來的是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但那之後,慢慢的就麻木了,我為了哭叫而哭叫,為了讓那個人興奮而哭叫,為了自己的未來而哭叫,為了發洩自己的怒火而哭叫。

    我想起在某一天我問那個年老的看守,為什麼這個世界對我這麼不公平,我從來沒有做錯什麼,他似乎飽經滄桑的這樣跟我說:

    “在這樣的世界中,美麗,是一個女人的原罪。”

    我討厭他的口氣,但是他說的確實有道理。

    我的人生就這樣毀了,不再有任何意義和價值,但我依舊沒有想到死,我這樣出身的人是沒有任何羞恥感可言的,每天存在著的唯一目標就是活下去,而為了求生,我可以忍受一切,即便是這樣的痛苦。

    你知道嗎?是你讓我的忍受變得有價值。

    然後他zhan有了我,用他粗魯的手,用他依舊噴著酒氣的嘴,用他血脈賁張的丑陋武器,我哭著,呼吸著他令人作嘔的男性體味,他長著怪獸一樣的濃密胸毛,布滿皺褶的肥胖肚腩,他就是丑陋的代名詞。

    然後他開始胡言亂語起來,粗暴的揪著我的頭發,讓我說我愛他。

    我什麼都沒有說,越是卑賤的人,越是生活在痛苦和絕望之中的人,對於美好的東西就越抱著美麗的憧憬,比如愛情。我已經輕易的獻出了自己的身體,因為我知道它早就不屬於我,我早已失去了支配它的權利。

    但是所謂愛情,比如“我愛你”這三個字,我真的不想這樣說出口,而這,是我唯一還能夠守護著的東西。

    我忤逆了他的意思,我准備好接受下一輪的鞭打,我不相信他會殺了我,因為我知道自己的身體還是有誘惑力的,沒有人願意輕易拋棄。我閉上眼睛,等待著,但迎來的並不是鞭打,而是一個男人的哭泣。

    “求求你,說你愛我,求求你……”

    我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但那懇求卻真實的一遍遍的回響在耳邊。我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個可憐的男人。但是,我依舊恨他,不論他可憐與否,他都是那個用鞭子抽打我,粗暴的zhan有我,然後逼迫我說愛他的混蛋。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大概三四天出現一次,對我做著同樣的事情——鞭打,辱罵,瘋狂的zuo愛,然後,讓我說我愛他。

    沒錯,我並沒有堅持多久,在他的鞭子和眼淚之下,我說了我愛他。但是,這並不妨礙我依然對愛情有著憧憬。

    身上的血痕結了痂,掉了之後長出一層薄薄的嫩紅色的新皮,然後在無情的被鞭子抽出一道血痕。有的時候,那鞭子異常的狠,抽下來一層皮膚,於是就流血,流膿,然後結痂,留下一道傷疤。

    我吃得並不差,只是很少見陽光,過了沒多久我就和一老一少兩個看守的士兵混熟了。老的那個我不喜歡,總是裝出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平時也不愛說話;年輕的那個很活潑,也愛說話,經常跟我聊天,但總而言之,只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小伙子。

    有一天,我看到他在我睡覺時看著我的身體用手解決自己的生理問題。

    總之,我從他們嘴裡知道了許多關於我主人的事情,比如:他的妻子是如何凶悍,他又是如何的怕他的妻子,還有,一些外面的有關他妻子的傳聞,說他的丈夫是如何的滿足不了她,而她在牢騷之余也只好自己去外面尋歡作樂……

    這是很有趣的信息,結合著他在酒後的胡言亂語,我知道了一個秘密——

    我的這個主人並不愛他的妻子,或者說是很懼怕她,以至於在她的面前就失去性欲和男人的能力。所以,他的妻子就更加不滿,變本加厲的折辱他。所以,他將他對妻子的不滿發洩在我的身上,只有這種發洩,通過鞭打和虐待才能讓他獲得一種存在和支配的快感,從而讓他重振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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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馬埃爾依舊一動不動的躺著,胸前那個可怕的傷口似乎小了一些。

    繆斯自嘲的笑著:

    “那個男人其實也渴望著被愛,像你一樣,也想所有其他的男人一樣,但是,我並不在乎,我為什麼要理會他的感受呢?我只是想好好的利用這一點,你可能會說我淫蕩,說我下賤,但我沒有別的辦法,這畢竟是我唯一能控制的東西,也是我唯一能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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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對那個年輕的衛兵說,我可以滿足他的一切需要,他驚恐的跑開了,之後幾天再也不敢跟我說話。

    其實我只是想改變些什麼,我可以忍受這樣地獄一般的生活不代表我已經認命,也許逃脫是一個太遙遠的夢想,但是,即便逃不出去,能改變些什麼也是好的。

    我奮力的迎合著他的沖刺,他發出低沉的吼叫,讓他發洩完他所有的精力,讓他在他妻子面前更加難堪,也讓他對我更加依賴,沒錯,這就是我的計劃。

    這個計劃正在逐步的奏效,他果然來的更加頻繁了,而且,並不再像從前那樣瘋狂的鞭打我了,似乎事情正在向好的一面改變。

    可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我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在改變了。

    那段時間裡,所有人都驚恐著,聽他們嘴裡所說的原因,似乎是某個地區暴動了,而那個地區似乎離駐軍不遠。從我的主人的驚恐程度,我似乎可以估計出他手下的這些駐軍的素質了,一支正規的軍隊竟然被一群暴民嚇成這樣。

    當然我絲毫不擔心,盡管他們在努力將這些叛軍妖魔化成吃人的怪物,但對於我來說,不過是再換個新主人罷了,還有什麼情況會比現在更差嗎?

    然後事情來到了那一天,也許對於你,那只是你十年流浪生涯中很平凡的一天,但對於我,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

    我聽得到外面的鼓噪聲,我猜想也許是叛軍殺進來了。

    然後,狼狽的沖進來的那個丑陋的人,暫時還是我的主人,他想要帶我走。

    “快,跟我離開這裡。”他打開了牢籠的門。

    “叛軍殺進來了嗎?”我冷笑著回答道。

    “不是叛軍,是個瘋子!”他咬牙切齒,“我們攔不住他,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突然,他發現我的神色並不像是往常一般的順從,他明白了。

    “繆斯,我知道你恨我。”他說,“但是我愛你,我已經愛上了你,從今天開始我們離開這裡一起生活好嗎?我不會再打你了。”

    他哀婉的像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小伙子,但他在我的心中永遠是那個拿著鞭子散發著臭氣的徹頭徹尾的變態,永遠不會改變分毫。即便他愛我,那也是我的計劃成功了,不會讓我對他的恨減少半分。

    我敢這樣跟他正面的頂撞是因為我看到那個年輕的守衛已經握住了手中的棍子,隨時准備敲上這個人的後腦,只等待他惱羞成怒對我發作的時刻。

    但是他沒有,他突然跪在了我的面前:

    “求求你,跟我走吧!你沒見到外面的那個瘋子,他殺了他見到的所有人,不會因為你長得漂亮就不殺你的。也許你恨我,但你不應該就這樣死去,你……”

    已經太晚了,在我開始害怕之前,在他來的及把話說完之前,在我作出決定之前,那個黑色的人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紅色的彎刀向下滴著血,臉看不清,只能看的到他一身黑衣都已經被鮮血浸透。

    一刀,那個老的看守人頭已經離體飛出,再也聽不到他滄桑的語氣。

    一刀,那個年輕的看守手中抵擋的棍子和他的腦袋一起分成了兩半,他再也不需要人幫他解決生理問題。

    我的主人還跪在地上,面對著殺神一樣的人求饒著,最後一次的激起了我的同情……

    但卻沒有激起你的。

    一刀,仿佛倒下的不是一個人,仿佛奪走的不是一條生命,你的臉色永遠是那樣冷漠,即便是鮮血濺了你一身。

    突然的我開始害怕起來,因為你的眼神轉向我,而且這眼神沒有一點變化。

    然後,也許就是一刀……

    但是,刀鋒停在了我赤裸的身體前。

    你的眼神第一次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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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時以為你也迷醉於我的美色,但我現在才知道,你看上是我一身的傷痕。”

    繆斯手指撫過薩馬埃爾的身體,渾身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傷疤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像是被縫補起來的布偶。而在這些之中,胸口上那個傷口已經變成了一個,格外不起眼的傷疤。

    “現在,我多少明白了些你當時的感覺,應該是同病相憐吧!”

    “我還記得你當時說了什麼。”那夜的場景在繆斯的眼前重現,“你猶豫了一下,說‘跟我走!’。”

    “然後,你成了我第三個主人。”

    “如果不是你的出現,也許我會和那個年輕的守衛一起逃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在一起生活一輩子,那樣,我也永遠不會知道我一直憧憬的愛情是什麼樣子。當你一刀劈開那個守衛的頭顱時,我只是有一些淡淡的悲傷,可是當你對我說出了那句‘跟我走’就轉身離去時,我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

    “我承認我做過逃出生天的夢,夢中我會愛上那個救我離去的人,但這並不是我愛你的原因。我並不知道你的過去,並不知道十年之前發生過什麼讓你變成現在的樣子,我猜那一定是一段不堪回首你不願提起的往事,可是我想聽你說,我想了解你,我想進入你的心。我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我現在已經全部告訴了你。也許你也能把你的往事告訴我,而不是永遠埋在你的心裡。”

    “我感覺得到,盡管我跟你走了之後,你很少跟我說話,更不願意向我提起你自己,但我依然感覺得到。在你殺死那些人時,當你每次滿身鮮血的重新回到我身邊,當你每次讓我脫掉衣服,我感到你不快樂,你的心永遠是冷的。你並不是為了yu望而殺戮,而只是因為某種原因,單純的為了殺戮而殺戮。也許,你只是想要折磨自己,讓自己痛苦,所以你的身上才布滿傷痕。”

    “我明白,因為我們是同樣的人。我愛你,是因為我們有同樣的心。我瘋狂的渴望著被愛,我猜你也是,而現在,你有了一個愛你的人,但是我呢?”

    “我愛你,主人,也許你永遠不會聽到這句話從我口中說出,但是,我愛你。”

    繆斯脫下了衣服,輕輕地躺在了薩馬埃爾的身邊,手臂自然的搭在他的胸前,而她的頭枕在了薩馬埃爾的肩上,就像是一個妻子順從的摟著她的丈夫,然後依偎在他懷中一樣。

    她漸漸入睡,在睡夢之中,一雙有力的臂膀抱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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