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北區,沿著莫勒尼家莊園,拉格朗日莊園所在的暮色大道一路往東走,身後排成一排的茂密楊樹會逐漸遮蔽西沉的太陽,漫天的落葉在夕陽中就像噴灑的鮮血。每走一步,都會使人更加沉浸在這黑暗之中,渾然不覺暮色漸濃。
最後,當鮮血不再飄灑,當鬼影也停止了蠢動,四周寂寥無聲,你已經不小心在這黑暗中迷失。四周是受難的天使與折翼的女神,蠕動的樹幹爬著乾枯的蛆蟲,刻在墓碑上的扭曲符號無人能懂,只有顛倒過來才看得出那是一串串數字,記錄著人們如何從死到生。此刻你才發現了自己的混亂,你呼吸的是潮濕的土壤,腳踏著腐爛的空氣。
手在莫名的顫抖,懷疑自己已經瘋了,所以才會有這種頭朝下顛倒著墮入地獄的感覺,你慌忙回頭,向著那黑暗中的唯一一盞燈光跑去,那似乎是一間貴族人家的宅院,就連屋頂的惡魔裝飾此刻都變得和藹可親。開門的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奶奶,主人是一位英俊的長髮少年,他用一絲不苟的貴族禮節要請你留下來享用豐盛的晚宴。而當少年貴族的目光流連於你的時候,你不禁怦然心動,以為你的美貌俘獲了男主人的心……
可是你並不知道,他只是在打量著明晚的食物,想像著細嫩肌膚滑過唇齒間的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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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這些在帝都流傳已久的恐怖故事,艾叩響了這間別墅的大門,門上寫著的不是一個家族的名字,而是一個人名:
「托薩卡琳伊莉婭斯菲爾愛米亞希羅」
長的拗口的女人名字嗎?艾笑了,有些熱切卻又有些恐懼的笑了。
熱切,是由於他終於有幸見到這位帝都的傳奇人物了;恐懼,是因為這位傳奇人物的傳奇的原因——
很久之前的一個雨夜,那時的艾還在母親的襁褓之中。家族獨子,前途無量的他,在一夜間突然變成了一個嗜血狂魔,殺父弒母,屠光了這間別墅裡的所有人,然後,創立了朔望會。
也許你會奇怪我為什麼用的是「他」而不是「她」,原因很簡單,這個起著女人一樣名字的人,是一個男人。
門被打開了,開門的是一位穿著女僕裝的少女,甜甜的微笑著,嘴角露出兩個酒窩:
「是佐迪亞大人嗎?」女僕鞠了一躬,用嬌柔的語氣說道,「請隨我來,卡琳大人等你很久了。」
女僕說完就慢慢走了進去,留下了渾身汗毛直豎的艾。
詭異的氣氛從門打開吹出的陰冷氣息開始,從那個臉色蒼白少女露出微笑開始,從她說出那句「卡琳大人等你很久了」開始,逐漸蔓延。在踏進門的一刻,艾突然有了一種不知自己還能不能出來的感覺。
他只好硬著頭皮隨著女僕細碎的腳步去見「卡琳大人」,一想到這個稱呼他又是一陣惡寒。他只能惡意的猜想著這個「卡琳大人」的形象——也許是一個猥瑣的老頭,正摟著三個妖媚的女人;也許是一個一臉正氣的中年大叔,卻穿著艷麗的女裝……
只有這樣想著,他才能克制住身體隨著陰風襲來的腐爛氣息,像四周微弱的搖曳著的燭火一樣顫抖。
「混蛋,明明是自己的家非要搞得這麼陰森,而且還這麼冷,他不會感冒麼?」
終於到了一個像書房一樣的地方,等待著他的是一位異常漂亮的年輕人。
「我沒聽說過他有兒子啊……」
這是艾的第一想法。
「我期待著與你見面很久了,艾佐迪亞。」年輕人伸出了右手,「我是托薩卡琳伊莉婭斯菲爾愛米亞希羅,叫我托薩卡琳就可以了。」
艾驚訝得合不攏嘴,許久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伸出了自己的手:
「很高興見到你,托薩卡琳大人,只是,你比我想像的要……」
「要年輕是嗎?」托薩卡琳微笑著幫助艾掩飾了他的尷尬。
「可以冒昧的問一句您的年齡嗎?」艾還是沒有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在他印象中這個人至少應該有40歲了,可是面前的這個人看起來不超過20歲,難道和他想的不是一個人?
「我沒你想像的這麼老,也沒看上去這麼年輕。」托薩卡琳依舊微笑,「問別人的年齡是不禮貌的哦!」
一向自認堅強的艾在聽到那個調皮的感歎詞「哦」之後也忍不住快要崩潰了。
「問別人的年齡是不禮貌的……」艾絕望的想到,「的確如此,可是前提是那個人是女人!」
艾決定不再久留,開門見山的提出自己的問題。
「托薩卡琳,我來是為了……」
托薩卡琳依舊笑著,艾凝視著他赤紅色的瞳孔,不自覺地打量起他的容貌——
一張英氣勃勃的俊朗面孔,和他那似乎吹彈可破的少女一般細嫩的肌膚,那條冰藍色長髮梳成的肆意散落的長辮子並不相配,但這些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個極漂亮的年輕人。
而這些如果都放在一個也許超過四十歲的老男人身上,那用一個詞就可以概括:妖怪。
「我知道你的來意,我甚至知道你為何匆忙想走。」托薩卡琳的笑容突然冷了下來,
「我是我沒打算這麼快放你走。」
艾的右手搭上了腰間的長劍。
「我打算留你吃過晚飯再走。」托薩卡琳似乎並不在意艾的警惕和敵意,只是笑盈盈的看了他腰間的長劍一眼,
「現在還用不著那個。」
艾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用了,愛米亞希羅大人。」
本來只是不願意用「托薩卡琳」這個現在看來有些親暱的稱呼而換成了「愛米亞希羅大人」這樣的敬語,但是托薩卡琳臉上的微笑猛然罩上了一層寒霜:
「叫我托薩卡琳。」他冷冷的說。
艾的冷汗都下來了,這一趟詭異的拜訪,他受的驚嚇比他一生受過的還多,於是他更堅定了離開的決心:
「抱歉,托薩卡琳大人,既然言語多有得罪,就不敢繼續打擾了,告退。」
「那伊芙呢?帕拉迪亞呢?」
托薩卡琳的嘴裡冒出了這兩個詞。
剛剛轉過身做勢要走的艾僵在原地。
「你很令我失望,艾。」托薩卡琳歎了口氣,「你連第一個考驗都沒有通過。」
艾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儘管他在說告退的時候也已經放棄了求援的打算,但放棄與提出被人拒絕,而且還是這樣的拒絕,完全是兩回事。
「我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托薩卡琳拍了兩下掌,那名迎他進來的女僕鬼魅一般的出現了,
「準備晚宴。」
女僕依舊微笑著退了下去,托薩卡琳的神色平淡又有些冷漠,不再是之前的那種微笑,他走到了艾身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跟我來。」
艾知道事到如今,他不能拒絕。
長桌兩端,艾與托薩卡琳相對而坐,非常安靜,只聽得到刀叉輕微的摩擦餐盤的聲音。
托薩卡琳咀嚼著細嫩的小牛肉,配上一口紅酒,然後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牛肉味道不錯的。」托薩卡琳看著艾說。
「我最近食慾不太好。」艾說,剛剛吃完冷盤的艾面對這飄著誘人香氣的小牛排怎麼會沒有食慾?只是,他看著托薩卡琳切開那半生的牛肉中流出的鮮血,那飲入唇中的猩紅色酒液,不自覺地想到了那些傳言……
托薩卡琳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放心,那不是人肉。」
艾苦笑了一下,突然想到,這也許也是那考核的一部分……
他切下了一小塊肉,送入嘴中,仔細咀嚼,卻感覺不出什麼特別的味道。
托薩卡琳滿意地看著他喉結一聳,將肉嚥了下去。
「我合格了嗎?」艾直接地問,他需要援軍,但並不喜歡這種被人掌控的感覺。
托薩卡琳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狂笑起來。
甚至連那位一直假笑著的女僕的臉上都不經意間綻開了真心的笑容,不自覺笑出了聲。
艾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反而是托薩卡琳的臉先冷了下來,對著笑著的女僕命令道,語氣中充滿厭惡:
「滾出去!」
女僕神色一滯,但笑容不減。
「是。」她輕聲應過之後就退了出去。
「有什麼事情這麼好笑。」艾有些不悅。
「你太緊張了,艾。」托薩卡琳笑著說,「我剛才沒有在考驗你。」
「但是。」托薩卡琳認真起來,「你又讓我失望了。」
艾冷笑一聲。
「『史上最年輕的聖騎士』竟然為愛而與聖教聖女私奔。」托薩卡琳感慨了一聲,「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同一種人呢!」
艾畢竟是有求而來,儘管現在這種想法已經不那麼強烈,但他還是不願言語對主人有所頂撞。因此他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托薩卡琳毫不避諱地說,「你在想,我又不是這樣的一個死亡崇拜的邪教的教主,更不會殺父弒母。我怎麼會和你是同一種人?沒錯吧!」
「既然你猜到了,我也就不再隱瞞。」艾似乎下動了決心,「我不喜歡你,我來之前只是想到了向你求援的可能,也沒有想過你會真的來支援我們。而且,似乎從表面上看來,這次教會的行動也不是針對你們的。但是,你想過嗎?如果教會消滅了我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它的下一步是什麼?你們與光明聖教對立已經很久了……」
托薩卡琳再一次將艾的話粗暴的打斷:
「我想聽的不是這些,而是你究竟為了什麼?」
艾脾氣再好也受不了如此這般的輕視,忍不住反唇相譏:
「為了愛!我猜你這種冷血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我明白,甚至比你明白的還要深刻。」托薩卡琳緩緩地說,「你只是嘴上不停的在說『愛』這個字,可是你真的愛過嗎?」
「當然。」
「那我問你,你究竟愛的是伊芙,還是帕拉迪亞,還是兩者都愛。你究竟是為了其中的那個來找我的?」
這句話觸動了艾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某處——那口似乎已經乾涸的枯井……他只好故作鎮定地回答:
「兩者都愛。」
「那就是兩者都不愛。」托薩卡琳說,「如果當有一天,你將為其中之一犧牲另一個時,你會作何選擇?」
「我會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有些事的發生你避免不了。」
「我可以!」艾的聲音突然提高了,這是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他不得不這樣說服自己,
「你又懂什麼?你愛過嗎?你這種……變態。」
托薩卡琳並沒有因為被冒犯而惱羞成怒,而是平靜地問道:
「你知道我的朔望會是幹什麼的嗎?」
「哼!無非是一個邪教,做一些掘墓,剖屍之類的詭異又令人作嘔的勾當,你欺騙你的信徒們去死,可是你自己卻坐在這裡,用他們的錢享受。」
「你對我們的理解還停留在光明聖教的那一套上啊!」托薩卡琳搖搖頭,「其實死亡並不是一件醜惡的事,有了死亡才會有新生。我們崇拜死亡,也崇拜死亡之上的心聲,這才是『朔望會』名字的由來,朔月代表死亡,望月代表新生。」
艾嗤之以鼻:「你不會認為我會信你這一套吧。」
「這是事實,如果沒有植物的死亡,腐爛變成土壤,那麼土裡又是如何長出嫩芽呢?」
「這和我們之前說的話有什麼關係。」
「艾,不要這麼急躁,雖然我看起來很年輕,但畢竟是你的長輩,還是可以教育教育你的。」托薩卡琳說,
「一棵蘋果,我們將它埋在土裡,十天後,蘋果腐爛。幾個月後,發芽。幾年後長出一棵蘋果樹,結很多蘋果。」
「那又如何?」艾沒有明白托薩卡琳為何會提這個。
「這是我的信仰,這也是朔望會的宗旨,我愛它勝過一切。」托薩卡琳紅色的瞳孔中燃燒的火焰似乎在哭泣,
「但是你想過嗎?為什麼埋下蘋果,會長出蘋果樹,而埋下一個人,就只會長出蛆和蒼蠅?」
艾目瞪口呆,這個人不僅是一個變態,還是一個瘋子。
他考慮是不是應該撒腿就跑,但他還是忍住了,抱著拯救世人的想法無力的答道:
「因為人和蘋果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托薩卡琳反問。
「這個……」艾無語,「人是人,蘋果是蘋果。」
「你錯了。」托薩卡琳認真地說,「這個世界的法則只有一個——生與死的循環。之所以埋下去一個人只能長出蛆,是因為埋下去的人不夠純潔,不夠善良,不夠美麗。」
他的語氣很蒼涼,眼中似乎要流下淚來。
艾很想反駁它的荒唐理論,此刻看著他悲涼的語氣,猜到了什麼,不願開口。
托薩卡琳慢慢的說出了那段往事的結局:
「而在我眼中,最純潔,最善良,最美麗的人只有一個。」托薩卡琳真的流淚了,
「她叫伊莉婭斯菲爾,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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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走在暮色大道上,天色已黑,落葉在寒風中起舞。
托薩卡琳說的話讓他久久不能平靜:
「在剛進來的時候,你厭惡我,想要馬上離開,可是卻又因為你的使命未完成而不想離開,你在猶豫著,直到我讓你留下來。」
「吃飯的時候,你想吃那塊肉,無論它是什麼,可是卻又因為道德上的懷疑而拒絕著,你依然在猶豫,直到我讓你吃。」
「你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不懂得什麼是愛,這種感覺應該很簡單,你卻總將它與道德,責任,義務之類的無意義的條條框框所混淆。你總在猶豫著,總在這之間搖擺,直到需要你作出抉擇的那一刻到來,你依然需要別人替你去選擇。」
「思考一下我的問題,帕拉迪亞和伊芙,你究竟愛哪個?直到你有了確切的答案以後再來找我。」
「因為,也許當你必須要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到來時……」
「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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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生病,又要考試,三江推薦又沒選上,極度鬱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