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二日 第四章——備戰
    先知伊芙的小屋所在的山頭,是一個俯瞰帕拉迪亞的好地方。

    艾佐迪亞負手注視著帕拉迪亞的那些破舊的房屋,衣衫襤褸的人們,其中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有一些在前幾天還在枯葉酒館裡一起說笑的人。

    艾的嘴角翹起了一個微笑的弧度,他在來這裡之前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愛上這樣一個骯髒,混亂的地方,這樣一個「帝都的排泄口」。甚至,他認為自己的感情是有限的,而當它們都已經全部傾注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艾開始對這個世界冷漠,直至失望。可是,在不經意之間,自己的感情,那口自己認為已經乾涸了的枯井,竟然又汩汩的冒出清泉,澆灌了帕拉迪亞的每一寸土地,滲透進每一磚,每一瓦。到了現在,這個曾經只是自暴自棄時一念之間的落腳之地,突然有些難以割捨了。

    想到這裡,艾感到的不只是諷刺,還有一些莫名的情緒參雜其中。

    如今的帕拉迪亞,已經變成了他此生第一個要用生命去守護的東西了,他覺得有些荒誕,卻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因為他覺得帕拉迪亞確實值得他如此。

    「只是,那個我曾經發過誓要守護的人,抱歉了。」

    艾心中這樣想到。

    一雙溫柔的纖手輕輕的搭在了他的肩上:

    「想好了嗎?」

    「對不起。」艾握住了她的手,慢慢的轉過身。

    伊芙使勁地搖著頭:

    「我不想聽你說這個,這不是我想聽到的答案。」

    「我已經決定了。」艾的眼中有一絲愧疚,他明白伊芙的意思,但是有些承諾他不願意給,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給出——

    一如乾涸枯井裡的泉水。

    「你要知道,帕拉迪亞也是我的家,我對這裡投入的感情不比你少。」伊芙說,有些黯然也有些決然,「而且你也知道,教會的核心目的是我,而你並不受這些的束縛,你還可以隨時離開,這不就是你以前想過的嗎?何況你還有……」

    艾用一個吻將伊芙原來要說出的話永遠的堵在了她心裡。

    「我說過了,無論是帕拉迪亞,還是你,都是值得我去用生命守護的。」艾說,

    「既然我說過了,就意味著我要去做。」

    艾緊緊的抱住伊芙,然後走進了她的小屋。

    伊芙久久佇立,保持著被擁抱的姿勢,直到他的體溫消散在風中。

    這是他的信念,也是他的原則。而艾所不知道的是,他所做的會給人溫暖又讓人心碎。而對於伊芙,這是讓她又愛又恨又欲罷不能的東西。

    伊芙也走進了小屋。

    小屋裡還坐著兩個人,準確地說是精靈。

    一個是精靈女王薇薇安娜,今天她收起了上次的放蕩,眉眼之間似乎還真有了那麼一點端莊的感覺。

    放在往日,如果薇薇安娜以這樣的形象出現,艾一定要取笑個夠,可是他今天沒有這樣的心情。

    屋裡的另一個人,雪白的肌膚,水藍色的長髮,臉上卻像籠了一層寒冰一般,也許一般的美女笑起來會更好看,可是對於眼前的這位身穿修士袍的精靈女子來說,這種似乎千年不變的冰冷似乎與她的氣質那麼的吻合,甚至讓人不想知道她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的。

    這就是那個謎一般的星。

    「星,你覺得庫茲卡爾是個什麼樣的人?」艾問。

    「很厲害的人,通權術,精手腕,老辣幹練,似乎總能看清人的內心,而且,做事不擇手段,但這些都不是關鍵。」星神色不變,語氣中卻隱隱的透出了些擔憂。

    「你還注意到了什麼?」伊芙問。

    「他眼中時不時的冒出來的火焰——那是一種狂熱,可我卻不知道他是在為什麼而狂熱。」星說,「狂熱的人,總是很可怕,因為他們有時候的行事無法預料。」

    星冰冷的語氣加上這種總結性的言詞聽得每個人都毛骨悚然。

    薇薇安娜看不下去了,跳出來調劑一下氣氛。

    她一把摟住了星,放肆的用柔媚的語氣調笑到:

    「不要老這樣板著臉嘛!好不容易見到姐姐我不應該開心的笑一笑嗎?」

    艾知道這兩個性格迥異的精靈其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星的身世也是個謎,似乎不是葉影精靈。但是他知道,薇薇安娜在見到美女或者帥哥時都會作出剛才那種舉動並且自稱姐姐的。

    星有些畏縮的想向後退,可是哪裡退得出精靈女王的懷抱?

    艾自覺的低下頭,薇薇安娜的荒唐舉動他見得多了,感受的也多了,可是星的這種滿臉暈紅的窘態可是難得一見的,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尷尬的噴出鼻血。

    艾又是咳嗽兩聲為星解了圍。

    「那你覺得庫茲卡爾有什麼陰謀嗎?」艾問,星多年來一直往返於蕾絲和艾之間傳遞情報,倒好像是一個真正的間諜了。

    而儘管艾其實到現在都不知道星的真正來歷,但他信任蕾絲,而蕾絲說過「她是自己人」。

    「我猜他今晚就會動手。」星說。

    「夜襲?」艾的眼睛一亮,「沒錯,他的確沒有必要等到明天,今夜十有八九會來夜襲。」

    「可是他能怎麼樣?我們已經在平原上挖了壕溝,其他的地方又是騎兵不易通行的樹林……」伊芙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著艾,她永遠不會懷疑艾,她只是想知道。

    「是不易通行,而不是不能通行,5000騎兵就算下了馬,也是教會從小開始培養的5000信仰堅定,實力出色的戰士。今天早上庫茲卡爾也是一時氣急,再加上害怕有人在樹林裡埋伏才會下令撤退的,回去之後他一定想清楚了這點。」艾開始了他的分析,

    「所以他更要夜襲,只要出其不意的通過了樹林5000軍隊就直接進入了帕拉迪亞,那時就完全陷入了巷戰和單兵作戰,儘管他的優勢不像平原上騎兵對步兵那麼明顯,但在個體實力與數量上他們還是佔絕對優勢。」

    「那可怎麼辦?」伊芙聽得愁眉緊鎖,軍略她並不擅長。

    「啊喲~~~~~~」薇薇安娜慵懶的抱怨聲傳來的同時,她像個不聽話的孩子一樣從後面抱住了伊芙,「別被他們兩個在這裡一唱一和嚇住了,不就是夜襲嗎?現在我們有了準備埋伏一下,他們不更是有來無回?」

    說罷薇薇安娜彷彿急於歸家的雀鳥一般跳躍著跑出了屋門,只留下了句:

    「安啦!晚上我調點弓箭手給你們,精靈族的弓箭手哦!」

    艾和伊芙相視苦笑。

    伊芙知道她這個好友的性子,她很聰明,伊芙甚至覺得她比艾還早想到了夜襲的可能,只不過她樂天的性子不願意作出甚至不願意聽到任何一點悲觀的推測而已。於是,每當有人說出令她無法接受的話時,就會被她的擁抱無情打斷……

    「那我也走了,希望我們還能再見。」星冷冷的說完,像一縷青煙一般消失了。

    伊芙感到一陣惡寒,相比於這樣悲觀的告別詞,她還是更喜歡薇薇安娜的……

    屋裡只剩下了伊芙和艾兩人,沒有了火焰一般的熱情和冰山一樣的冷淡,兩人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還是伊芙先開口了: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的。」伊芙說,不要因為這種獨處的曖mei誤解了她的意思,她的臉上現在是一種淒婉欲絕的神色。

    「我知道。」艾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所以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伊芙充滿期待的抬起頭。

    「帶著帕拉迪亞的人走吧!告訴他們光明教會殺過來了,讓他們各自逃命去吧!有多遠逃多遠,隱姓埋名,絕口不提帕拉迪亞和聖女伊芙的事情,也許教會會放過他們吧!」艾歎了口氣,

    「你不要這樣……」只是普通的幾個字,顫抖的聲音竟然已經無法清楚地說出,而一句話未完,伊芙已經淚流滿面。

    艾將兀自哭泣和顫抖中的伊芙緊緊抱住,

    「你去帝都歌德裡克家找菲比斯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會照顧你的,而也只有歌德裡克家的權勢能夠保住你。」

    「我哪也不去。」伊芙流著淚說。

    「這是我的戰爭,也是帕拉迪亞的戰爭,我不會放棄,只是不想心有雜念,你明白嗎……」艾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謊言實在可笑。

    換在6年以前,絕對沒有人能像的到,美麗神聖的聖女大人,會這樣像一個小妻子一般倚在一個男人的懷中哭泣。

    可是正是因為這樣,許多人,甚至連艾自己都忘了,在他懷中哭泣的女子,曾是這塊大陸上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伊芙悄悄離開了艾的懷抱。

    收斂了臉上的愁容,擦乾了眼角的淚滴,嫣然一笑:

    「艾,不要放棄啊!」

    艾的心頭一陣恍惚,這句溫柔的話語似乎以前也聽到過?

    「我們還有盟友的!」

    艾想搖搖頭說別傻了,但當他看到伊芙的神情時,他突然有了一種衝動——單膝下跪,用激昂的語氣說:

    「是的,聖女大人,一切為了女神的榮耀。」

    艾當然沒有這麼做,只是疑惑地問道。

    「可是還有誰?攝政王大人現在還沒有對我不遵軍令而下達處罰,明顯是樂於看到我們之間的戰爭的,所以他肯定不會插手,那麼還有誰……」

    「你忘了那句老話嗎?」伊芙微笑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艾突然想起了什麼——

    那些挖掘屍體的渾身籠罩在詭異綠色條紋的黑袍之下的怪人,那些蛆蟲,那些粘液,那些令人作嘔的……

    艾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難道你在說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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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支蠟燭的燭光下,庫茲卡爾正在用鵝毛筆寫著一封信:

    「尊敬的聖女薩拉大人:

    黑暗將被驅除,無奈叛賊率眾負隅頑抗,而帕拉迪亞丘陵環繞,樹木叢生,不利於騎兵通行,或遇埋伏,或遇巷戰,則損失不可計量。

    望聖女大人體恤將士性命,光明騎士團乃聖教希望,承擔傳播光明之重責,亦擔對抗黑暗之重任,實在不宜因此事有所折損。望大人另遣部隊充當前哨,則光明騎士團損失可免。

    在下庫茲卡爾,懇請聖女大人體諒。今夜就是光明驅散黑暗之時,望聖女大人早做答覆。

    女神之光明必將照亮夜空。

    ——紅衣主教庫茲卡爾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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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的神色匆匆,在帝都的西郊的路人看來,這沒什麼奇怪的。在帝都,每天都有神色匆匆的神秘人在路上走著,黑袍、灰袍、白袍、法師袍或者是這種——教士袍。

    但是對於此時在路邊似乎無事閒逛者的幾個大漢來說,如此身材火辣的女子更是難得一見的貨色。

    為首之人吹了聲口哨,帶著眾人攔在了星的前面:

    「小妞,這麼著急趕去哪啊?不如跟我們幾個聊聊天?」

    幾個人都淫笑起來。

    他們沒有注意到星的紫色瞳孔之中殺意漸濃。

    一直藏在寬大袖子中的纖手之中多了一根閃著寒光的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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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走了。

    艾依舊吩咐伊芙帶著帕拉迪亞的人逃亡。

    艾做出的決定,依然無人能改變。

    伊芙哭著,並笑著。她的手顫動著,然後瘋了一般踐踏著自己的影子。

    就是這般自怨自艾著,自暴自棄著。

    之後,那常常掛著溫柔笑容的臉上,竟然漸漸浮起了一絲——

    殘忍的快意。

    她俯瞰著帕拉迪亞的眼神中多了一種瘋狂。

    帕拉迪亞的人們,那些她的信徒們,那些被她教化的明白了愛的含義的人們,如果看到了此刻的先知伊芙,一定會不敢相信的揉著他們的眼睛。

    她笑著,不是從前那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而是——

    獰笑著,陰狠的說著:

    「要屠光帕拉迪亞也許要很久吧!有這麼多人需要殺,又這麼多房屋需要燒。」

    「應該能給他足夠的時間逃走吧!」臉上的獰笑漸漸轉為溫柔,轉為失落,轉為無助,轉為淚水,

    「我不在乎犧牲自己,也不在乎犧牲整個帕拉迪亞!」

    「我只要你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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