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馬埃爾馬斯特瑪走在墓碑和野草之間,踏過的是荒蕪,看到的是悲涼。
帝都西南,無名公墓。
埋葬著那些——
貧民、妓女、流浪漢、死刑犯、早夭的嬰兒。
還有那些——
被拒絕葬在貴族墓地裡的貴族,會給「貴族」這個高貴的頭銜抹黑的貴族,受到萬人唾棄的貴族。
他不知自己的父母埋在何處。
那密密麻麻簇擁著的土包下有上萬具屍骸。
薩馬埃爾手中只有兩朵野花。
殘破的牛皮護手與同樣傷痕纍纍的手掌一同握緊,嬌嫩的花瓣被擠碎。隨著手掌的張開,隨風飄灑。
薩馬埃爾蒼白的面孔上垂下兩行清淚。
沉重的心情,與同樣沉重的腳步,他卻在公墓入口,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一身黑紗包裹著妙曼的年輕酮體,甚至捨不得露出一絲一毫的白嫩肌膚,唯一能證明這個人身份的只有那雙妙目。
清澈,靈動。
薩馬埃爾突然覺得喉嚨中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樣。
那人的行色匆匆,當她的眼神終於落在薩馬埃爾身上的瞬間,她手中捧著的鮮花落地。
黑紗女子毫不猶豫的轉身。
「別……」沙啞粗獷的聲音竟然在顫抖。
「艾麗,是你嗎?」
沒有回應,只有加快的腳步。
薩馬埃爾猶豫的追了上去,可是女子已經在這一刻猶豫中,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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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佐迪亞手中是一紙軍令,和一封攝政王的親筆信。
「帕拉迪亞區守備長官艾佐迪亞騎士閣下:
茲命你帶領全體帕拉迪亞守備部隊在日落之前來到皇家廣場接受攝政王檢閱。
——軍務部參謀長德洛瑪歌德裡克
400年9月21日」
另一封內容類似,只是敘述口吻變成了魯希瑟斯本人,而其中也提到了將曾經的「最年輕聖騎士」放在帕拉迪亞當一個守備長官是對人才的浪費,而這次將要提拔他到皇家禁衛軍任職。
可是桌上放著的另一封信確是帝都地區大主教蕾絲德禮斯寄來的密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
「薩拉對帕拉迪亞出兵了。」
信的旁邊是一本厚厚的大書,書封面上是赫然的兩個大字:
「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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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午後,金髮,黑髮,銀髮的少年在聖心教堂後山的一棵柳樹下玩耍。
「喂,我說菲比斯,你帶我們來這幹嗎?」金髮的少年問。
「噓!藏好,她們馬上就要出來了。」銀髮的少年躲在樹後招呼著他的夥伴。
「誰要出來了?」黑髮少年略顯遲鈍的問。
「女生。」銀髮少年秀氣天真的臉上露出了他這個年齡不該有的色狼神情,「漂亮女生。」
黑髮與金髮的少年聽到這個詞也是雙眼放出狼一般的光芒,然後迅速躲到了叫菲比斯的銀髮少年身邊。
那年,艾12歲,薩馬埃爾11歲,菲比斯10歲。
與其說是少年,還不如說是小孩。
一群頭戴玫瑰花環的白衣少女從教堂後門走出,三三兩兩的說笑著向三人藏身的方向走來。
「也就一般般嘛!」薩馬埃爾不滿地說。
「說這話的時候能不能請你先把流出來的口水擦乾淨。」菲比斯譏諷到。
「啊~~~~~~~~」薩馬埃爾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無聊,還不如我的艾麗。」
「艾麗?那個平民女孩?」菲比斯哧笑道,「你的口味好特別啊!再說,她什麼時候成了『你的艾麗』了?」
「馬斯特瑪家族想要的人,從來沒有得不到的。」薩馬埃爾傲氣地說。
「你們慢慢看吧,我走了。」
「找『你的艾麗』去吧!」菲比斯善意的譏諷道。
「喂,艾,薩米走了!」菲比斯轉過頭,發現艾的眼神已經呆滯了。
菲比斯惡作劇似的用手在艾的眼前晃了晃,發現艾根本無視他,於是站在了艾的面前。
艾緩過神來了:「該死,你擋住她了!」
菲比斯回頭,那些女孩坐在山坡地下,清脆的笑聲不住傳來,白花花的細嫩肌膚在陽光下閃著光澤。
然後,他順著艾的目光看到了那個怯生生地面孔。
躲在樹陰下的女孩,失去了陽光的照耀,顯得那麼瘦小,彷彿是這一群女孩中最得不到女神眷顧的那個。
她只是一個人安靜的坐著,手裡捧著一本神典在低聲念著什麼。
「老大……」菲比斯一幅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不是看上那個小妞了吧!」
老大沒有說話,依舊目光呆滯。
「那分明就是一個被那些神棍洗腦洗得腦子壞掉的傢伙嘛!一點活力都沒有,這裡明明有這麼多青春可愛的美女啊!」
艾依舊目不轉睛。
「好吧!沒辦法,我就幫幫你吧!」菲比斯一臉無奈的樣子,「誰叫你是我的大哥呢。」
「你要什麼?內衣還是內褲?」菲比斯問道。
「什麼?」艾在聽到這兩個敏感詞彙終於反映了過來。
「我說你要她的內衣還是內褲?」
「你在胡說什麼!」艾暴怒,無法容忍他對自己心儀的女孩動這種齷齪念頭,「你這個色狼。」
「色狼」這個外號伴著菲比斯度過了他的少年時代,直到少女們開始自願獻身在他的魔爪之下。
「我開玩笑的。」菲比斯說,「那就她的那本書,和頭上的那頂玫瑰花環好了。」
「你能說我聽的懂的語言嗎?」
「東西啊!」菲比斯用非常老成的口氣敘述道,彷彿在敘述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一般,「這是泡妞的常識——先管她借東西,然後再還給她,這樣你們就有獨處的機會了。你連這都不懂。」
從艾茫然的表情來看他確實不懂,「泡妞」這個詞對於一個12歲小孩來說還是遙遠了些。
但是對於這個9歲就把家裡的侍女調戲了個遍的菲比斯來說如同家常便飯。
「總之。」菲比斯說完就從藏身處走了出來,走下了山坡,「信我就好了!」
少女們驚訝的看著一個陌生的男性出現在了這個根本就不該有人出現的地方,然後尖叫著跑開了。
那個女孩也想跑,可是面前的這個男孩沒有給他逃跑的空間。
女孩戰戰兢兢的向後退去,不知不覺已經退到了樹下無路可退。
她一個踉蹌,手中的神典落在地上。
不知為何,面前這個男人的笑容讓他看著不舒服。
「別害怕,我不是壞人。」菲比斯彎腰撿起了那本神典,真誠地微笑著說道。
突然間,女孩覺得他的笑容好像變化了,再配上他美麗精緻的面容,她覺得他確實不像壞人。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女孩依舊害怕。
「我只是路過。」菲比斯隨口胡謅,但又絲毫不讓人覺得他在說謊,「我是外鄉來的遊客,傾心於聖心教堂的美麗,想近距離的瞻仰女神的光輝,不想到遇見了一群散落人間的天使。」
女孩聽得似懂非懂,但不自覺地已經接受了他的說辭,渾然沒有注意到這是一個操著純正帝都口音的小男孩。
「……而其中之一現在就站在我面前,讓我不禁更加感歎女神的偉大,竟然能創造出如此美麗的生物。你知道嗎?正是你的出現,讓我決定皈依女神的懷抱,是你給了我信仰,讓我們今晚共同分享我們對女神的理解吧……」
山頭上的柳樹後傳來兩聲低沉的咳嗽。
菲比斯才想起來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剛才不小心用上了自己泡妞的習慣用語了。
「請問你神典的第一章第一句是什麼?」菲比斯臉色突然一變。
「神……神愛世人。」女孩被他突然的語氣轉變嚇得不輕。
「是嗎?」菲比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看,我竟然不知道,我真的需要好好的學習一下神典了。你可不可以把這本書借我幾天。」
「可……可是……」
「難道你忘了神典第251頁第37行所寫的了嗎?」菲比斯用失望的神情看著她,「對於那些不信我們的人,要用愛與關心來感化他們。送給他們神典,再送給他們玫瑰花。讓他們先稱讚我,然後愛我。」
「呃……我不記得了。」
「那你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呢?」菲比斯看了看她頭上的玫瑰花環。
「對……對不起。」女孩委屈得快哭出來了,摘下了頭上的玫瑰花環,「給你。」
菲比斯依然一絲不苟的微笑著,心裡想的卻是:「這小妞真好騙。」
「謝謝你,女神的僕人,我會好好學習女神的教義的,明天下午這個時候,我們還在這裡見面,然後我會把書還給你。」
「再見,替我向女神問好。」菲比斯飛快地跑走了,留下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女孩。
艾用他剛剛撥亂自己金髮的手隨意翻開了那本神典。
「女神說:愛是至高無上的力量。劍可以除惡,愛卻能化惡為善。愛你的愛人,愛你的朋友,也愛你的敵人。」
夕陽下,兩人坐在山坡頂上。艾陶醉在女孩的容顏,髮香和那清脆的聲音之中。
「女神說:我不禁止愛,愛我與愛世人同樣偉大。愛每一個人,讓你被愛的人也愛每一個人,然後讓他們都愛我,信仰我……」
「你在聽嗎?」女孩用嗔怪的口氣說。
「啊……呃……你剛才說什麼?」艾顯然沒有。
「你自己看吧,不給你講了!反正你也沒在聽。」女孩生氣的起身,臉頰上竟然浮起了一朵紅雲。
「等等,你還沒講完!」艾拉住了她。
她甩開艾的手跑下山坡:
「你自己接著看吧!希望你早日成為女神的信徒。」
「可是你的書!」
「我又有一本了,這本送給你。」
她的面容消失在夕陽之中,最後的場景,他始終不曾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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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說:去愛一個你愛的人,愛一個愛你的人,愛一個你恨的人,愛一個恨你的人。只有付出愛,才會收穫愛。」
艾的指尖滑過她當時沒有念完的句子,不小心觸碰到了始終夾在那一頁的,早已乾枯了的玫瑰花環。
眼淚沾濕了神典的封頁。
「愛一個你愛的人……愛一個愛你的人……愛……」
艾佐迪亞喃喃道。
然後他站起身,將那封軍令和攝政王的信撕得粉碎。
「我發誓過要守護你,也守護你的理想。」
他重重的合上了神典。
「誓言只能用鮮血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