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這裡等著。」菲比斯對他的兩個下屬說。
然後,逕自走上了四百四十四級大理石台階。
兩邊各有四根巨大的黑耀石柱,支撐著一個倒梯形的屋頂。
四,在帝國的歷史上,是一個很重要的數字。
很多傳說,很多歷史都沒有離開這個數字。
即便是現在,帝國的權力中樞依舊由四位重臣與國王組成。
怪異,卻難以否認其壯觀。開口大收口小的入口設計只是這個巨大王宮正面不足三分之一的部分。
站在台階上等的兩名帝都警衛能夠深刻地感覺到王宮設計者的意圖,而在夜裡這種感覺更加的深入人心:
「在遠處,人們讚歎於其偉大;在近處,人們震懾於其威嚴。離它越近,它的全貌就越模糊,似乎它離你反而更加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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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白色晚禮服的菲比斯的身影沒入了王宮黑洞洞的入口。
菲比斯徑直走向了國王的書房,也就是攝政王,魯希瑟斯美第奇現在應該在的地方。他的腳步輕快,一路上沒有停留,甚至肆意的讓自己的皮靴在走廊裡響起一串腳步聲向主人宣告著自己的到來,這應該算是攝政王大人的幼年好友,最寵信而且最親近的大臣的特權吧!
他對這座皇宮早已輕車熟路。
他來到門前,清了清嗓子,然後敲敲門:
「攝政王殿下。」
「進來吧!」
推開門,年輕的攝政王大人斜靠在寬大的座椅上。
如果有人最近兩年第一次見到這位攝政王大人,他一定會驚呼出聲。
這就是被有著「少年老成」,「國家之幸」,「一代英主」美譽的少年嗎?這就是提攜了一批少壯派人才,被稱為「帝國進入天才時代的標誌」嗎?
這分明是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的病人,似乎隨時可能吐血倒斃於地。
深深的黑眼圈,眼眶深陷,慘白的皮膚下連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消瘦的雙手已經與骷髏無益,面部的表情也如同死屍一般僵硬,只能隱隱的從那瘦的顴骨都凸顯出來的面孔中,看出一絲當年與維格菲,菲比斯並稱「帝都三大公子」時的英俊。
但菲比斯沒有表示出任何驚訝,甚至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說。他只是很隨意的搬了張椅子坐在了魯希瑟斯的對面,從容的拿起桌上的水晶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
「一路跑過來,累死我了。」菲比斯抱怨道。
魯希瑟斯略微抬了一下頭,瞥了他一眼:
「又去參加曼蒂的舞會了?」聲音也是如此虛弱,卻仍不忘諷刺,「你的穿著品味還是一樣的差。」
「你在嫉妒吧。」菲比斯從不在嘴上認輸,「畢竟一個骷髏不能參加舞會,而且穿什麼也不會好看。」
魯希瑟斯一抿嘴,嘴角微微上翹,就算是笑過了。
隨即,他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
只有菲比斯知道他並不是睡著了,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就這樣睡著了的話他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自從他的父親授予他攝政王位以來,他就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不論是什麼樣的大夫、魔法師、巫師都無能為力,於是所有親近他的人都只能無力的看著他一步步地憔悴下去,皮膚失去光澤,頭髮失去顏色,瞬間蒼老似的接近他的死亡。
可是,這並沒有發生。他的失眠症沒有被治癒,依然每天只睡很短的幾個小時,但他沒有死去,精神反而越來越好。最後,除了樣子依然極度憔悴之外,他沒有任何地方像一個病人了。大夫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解釋為他慢慢的適應了過來。
於是過去了兩年,他依然是這樣一種瀕死的樣子,但菲比斯知道他死不了。
「喂!」菲比斯先打破了沉默,「我大半夜從曼蒂的懷抱裡跑過來不是看你裝死的。」
魯希瑟斯「撲哧」一聲笑了:
「『曼蒂的懷抱』?我去告訴維格菲。」
「你到底要不要說重點?」
「好吧!」魯希瑟斯正了正身子,「卡蒂婭的死,你怎麼看。」
「不知道,我沒去過現場。」
「你!」攝政王強忍住罵人的衝動,「我不是叫你看了現場再過來嗎?」
「太晚了,我累了,而且我暈血。」
「你給我現在去。」
「不去。」菲比斯近乎無賴地說道,「天太黑,我害怕,明天再去。」
攝政王大怒,可是卻又拿他沒轍。
「那我要你這個情報官有什麼用?」
「切。」菲比斯不屑的哼了一聲,懶得反駁這一句氣話,自己是攝政王的眼睛加耳朵加雙手,這已經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了,「反正給我十天,我會調查清楚。」
「我們沒有十天了!」魯希瑟斯歎了口氣,「十天之後就是帝國400年慶典。」
「我知道。」
「塔布家族是我們重要的盟友,明天一早埃爾姆斯塔布和維克多就會找上門來,讓我給他女兒還有妹妹的死一個交待。」
菲比斯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這次小口喝著。
「讓他們來找我,就說我在調查這件事,十天之內給他們一個答覆。」
「我們沒有十天!」魯希瑟斯激動的開始咳嗽起來,「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損失一個盟友!我們擔不起這個風險。」
「我給你三天。」
「五天。」菲比斯猶豫了一下說,「不能再少了。」
魯希瑟斯沉默了,許久之後,他長舒一口氣。
「菲比斯,我問你,你覺得卡蒂婭的死可能是針對我的嗎?我們的計劃可能被人知道了嗎?」
「應該不是。」菲比斯堅定地說,「卡蒂婭只是個小人物,儘管她是塔布家的長女,但她在我們的計劃中太卑微了,完全無關緊要。」
「那你覺得會是誰。」
「我不知道。」菲比斯說,「我的調查還沒開始。」
他喝了一口酒。
「但是通常,我只考慮一個問題:『誰得到的好處最大』。」
「你覺得呢?」
「不知道。」菲比斯得出了這個結論,「乍看之下,沒有人有理由殺她。」
「也許你錯了,不是這麼簡單的。」魯希瑟斯則說到。
「現在的帝都是一個漩渦的中心,而恰恰,平靜得如死水一般。而這時候,卡蒂婭的死就是我們往這潭死水裡扔的一顆石子。」
「於是就掀起了波瀾。」菲比斯接著他的話說。
「不對,你說的只是死水,而不是暴風中的死水。」
「那往暴風中的死水裡扔石頭會發生什麼?」
「不知道。沒扔過,也沒見過。」
「不知道?」菲比斯笑了,「你在耍我嗎?」
「不是。」魯希瑟斯也笑了,「也許沒人知道,但現在有人扔了,這意味著——」
「一切的計劃都會被打亂,這十天的帝都將不會平靜。」
菲比斯繼續喝著杯裡的酒。
「我懂了,我會找出是誰殺了她,然後再向你匯報。」
他一飲而盡,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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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菲比斯走了之後,魯希瑟斯又重新靠在了椅背上。
過了很久,他嘴唇微動。
「伊麗莎白,你都聽到了?」
「是的,弟弟。」身後的陰影中閃現出了一個女人。
全身籠罩在黑紗之中的女人,甚至包括面部與雙手,只露出一雙眼睛。
迷人,靈動的眼睛。
「我已經叫菲比斯去調查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這樣你滿意嗎?」
「好。」
「還有,不要叫我弟弟。」魯希瑟斯說。
「陛下,我不得不提醒你,我們還沒有成功。」
「你難道說你負責的方面有問題嗎?」
「沒有,一切準備就緒,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太大意。」
「我沒有大意。」魯希瑟斯語氣激動起來,「不要老用姐姐的身份讓我不要這個,不要那個!我不用你的提醒!」
「你要知道,十天之後,你就將是我的妻子,帝國的皇后!」
魯希瑟斯看著自己的這個和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父親的養女。
「我們現在應該先綵排一下新的稱呼。」魯希瑟斯骷髏一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果有,也是陰沉。
「親愛的伊麗莎白。」
那雙美麗的眼睛看著魯西瑟斯,然後幽幽的說道:
「在那之前,叫我姐姐。」
然後轉身走進了黑暗之中。
「親愛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