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曉曉三部曲 正文 中曲:《喋血》
    喋血

    一.鏟道

    一夜的鵝毛大雪。

    清早,進村的小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四處白茫茫的一片,路旁兩行樹木光禿禿的枝桿上也覆了一層雪,遠遠望去果真有了那“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動人景致。

    張老頭倚著鐵鏟柄,微微喘著氣,那從嘴裡呵出的白色霧氣,迷住了他的一雙老眼。對年邁的他來說,四周的風景毫無優美可言,他在乎的只是腳下的小路——大雪封了進村的唯一一條通道——他的大兒子與大兒媳,前天去縣城裡趕集,算算日子今天該要回家來了。

    張老頭歎口氣,望著他面前的皚皚白雪,頗顯吃力的再次掄起了手裡的大鐵鏟。大朵大朵的雪花仍在紛紛揚揚的飄落,似在譏笑張老頭笨拙的身手,他的手腳逐漸凍得麻木,而他的身後,那一條被掃出的清爽小道,在大雪中顯得格外清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空氣中傳來“叮鈴叮鈴”的清脆鈴聲,隨即便是“汪汪”兩聲狗吠,張老頭詫異的抬起頭。

    白茫茫的道路盡頭,飛來一個小黑點,張老頭定睛細看,才發現那是一條狗,黑色的如貓般大的小狗。積雪很深,沒過了張老頭的腳踝,那只小黑狗陷在這厚厚的積雪裡,黑色的背脊若隱若現,小小的頭顱卻高傲的仰起著,四肢交錯奔得飛快,踢得雪花濺起老高,雪面上被它拖出一道清晰的溝坎來。

    張老頭忍不住笑道:“這是誰家養的小狗,真夠淘氣的,也不怕雪冷。”說話間,小狗黑黑的影子便已飛奔到他的面前,它似乎沒料到跟前竟會有人,急忙剎住腳,哪知雪地裡卻極不容易收住那股強烈的沖勁,小小的身子在張老頭身後掃出的那條小道上,足足又滑出了三丈遠。張老頭見它四肢亂蹬的滑稽樣,笑得更樂了。

    小狗在冰地上勉力站直身子,歪著黑黑的小腦袋,小眼睛斜睨著張老頭,張老頭瞧著新鮮,調侃道:“唉唷,你干嘛瞪著我,你是在怪我笑話你麼?”小狗居然“汪!”的叫了一聲,然後小小的身子一陣顫栗抖擻,它脖子上系著的鈴鐺狂亂響成一片,毛發上沾的雪水被它使勁甩飛了出去,同時也濺了張老頭一身。

    張老頭吃了一驚,笑罵道:“小畜生,作死喲。”揚起手裡的鐵鏟,作勢欲打。其實他也並沒有真要打它的意思,這麼可愛且具靈性的小家伙,他也實在下不去這個手的。然而,他手裡的動作也只能做到僅此而已了,眼前有團白影一晃,張老頭手裡陡然一輕,他的大鐵鏟就此不翼而飛。

    張老頭揉了揉眼睛,滿心驚訝,他的面前不知何時竟多出一位白衣少女來,少女不過十四五歲模樣,披了件雪白的貂狐斗篷披風,粉嫩的臉頰上笑靨盈盈,彎彎的細長眉毛下,一對烏黑的大眼睛笑起時瞇成了一道新月,唇邊是兩個淺淺的酒窩。

    少女單手提了鐵鏟柄,輕笑道:“小黑,你不乖哦,小心我以後都不帶你出來玩啦。”回眸對著張老頭燦爛一笑,道:“老爺爺,對不住,小黑淘氣了些,它惹你生氣了吧?”張老頭使勁眨了眨眼,慌亂的擺手,囁嚅道:“不……不,沒有……”頓了頓,雙腿發顫,道:“你……你是天上下來的仙女麼?”

    少女噗嗤一笑,指著自己說道:“我是仙女?我像麼?”張老頭點了點頭。她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明亮,女孩子該有的矜持在她身上頓時蕩然無存。她笑道:“老爺爺,謝謝你那麼誇我,我可不是那什麼勞什子的仙女。我姓舒,我叫舒蟬,舒是舒服的舒,蟬是那個樹上叫的……呃,現在是冬天哦,就是那個夏天會叫的蟬啦。”

    張老頭不識字,舒蟬說的話他當然也就聽了個一知半解,但仍是聽懂了她的名字。在他愣忡琢磨間隙,舒蟬咧嘴笑道:“爺爺你是在鏟雪麼?我幫你啊。”一拉斗篷的扣帶,解下了貂狐披風,隨手一揚,那件披風便飛上了樹梢,高高懸掛在了枝杈上。

    舒蟬裡頭仍是著了件白色綢鍛的緊身襖裙,纖細的腰身上系了條金色的細綏索佩作腰帶,綏索繞到身前時打了個蝴蝶雙fei的結式,兩條綏端下各自垂掛了兩只金色的小圓球。圓球中空藏珠,在舒蟬行動時,便發出“叮鈴叮鈴”的悅耳響聲。

    舒蟬鼻子裡哼著小曲,愉快的掄起大鐵鏟。張老頭見她一副嬌滴滴的模樣,忙叫道:“快歇歇,這是男人家干的力氣活,小心閃了你的腰!”舒蟬不樂了,說道:“干活便干活唄,哪裡還分什麼男女啦?爺爺你重男輕女,真要不得。”手起鏟落,她把鏟子往地面上一插,跟著右掌朝鏟柄上啪地拍落,那鐵鏟竟像是鐵犁一樣,嘩啦破開雪面,一路犁地般的滑溜鏟了開去。

    張老頭錯愕的張大了嘴,小黑“汪汪”兩聲,追著那鐵鏟一路跳躍,它脖子裡掛著的金色鈴鐺與舒蟬腰上垂著的圓球相互回應,發出一連串的動聽鈴聲,更是灑了一路的歡笑聲。才幾個來回,舒蟬便不費吹灰之力的鏟出了一條長長的小路來,按量來計,相當於張老頭一個早上的工作量。

    舒蟬隨手將鐵鏟往路邊的雪堆裡一插,拍了拍肩上飄落的雪花,笑道:“爺爺,我干完啦!你瞧著還滿意麼?”奔了幾個來回,她倒覺著有些太熱了。張老頭卻剛剛才反應過來,愣愣的道:“哦……啊?好……真太快啦!”

    這會兒,小黑卻像玩瘋了似的,仍不停的在雪堆裡蹦來跳去,不亦樂乎,時不時的還吼上幾聲,踢騰著濺起無數雪花來。舒蟬哈哈大笑,拍手唱道:“下雪,下雪,小狗兒歡喜,麻雀兒生氣!”抓了把雪,揉成個大雪團,叫道:“小黑,這邊……”小黑聽見呼喚,轉過頭來,卻迎面被舒蟬拿雪團砸了個正著,它嗚嗚叫了幾聲,身子一縮,抖了抖毛發,突然像是發了狂般,死命撒腿狂奔。這次奔的遠了,偌大的天地間一片白色連接,它一個沒留神,竟一頭栽進了路邊的田埂裡,黑色的小影子一晃而沒。

    舒蟬初時沒在意,可是等了好半天卻仍沒見小黑爬上來,不禁大聲喚道:“黑——小黑——”遠處悶悶的傳來小黑的兩聲回應,舒蟬急忙奔去,喊道:“黑,你摔著了麼?”

    田埂裡同樣也是鋪滿了積雪,小黑昂著頭,嘴裡叼了一只墨綠色的鞋子,嗚嗚的招呼主人,兩只前爪不停的扒拉著。幾下亂扒,雪堆裡竟露出一只白白的腳丫子來。舒蟬驚道:“有人!”連忙翻身跳下。

    張老頭也奔了過來,手裡不忘抱了舒蟬的斗篷,叫道:“閨女,天冷,小心凍著……”探頭一看,舒蟬已從雪堆裡扒拉出一個人來。

    看那細小身量顯然是個孩子,身上穿了件半新的青縐綢棉褂子,那背上的棉絮盡給割得條條槓槓的破爛不堪,舒蟬眼尖,一望便知那是刀劍利器砍的,忙將人翻轉過來,張老頭“哎喲”一聲叫。

    那是個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臉孔早給凍的發青發紫,雙目緊閉著,長長的睫毛上結了一串密密的冰珠,鼻孔裡已不見有半絲熱氣呼出來。舒蟬的心裡先涼了半截,張老頭叫道:“可憐!作孽喲,也不知是誰家的孩子,大人怎不看緊些,卻讓她跑到這荒地裡來,活活凍死啦!”

    舒蟬伸手搭小女孩的脈搏,只覺觸手冰涼,她的兩只小手紅紅的,跟個冰柱沒甚區別,哪裡還搭得到脈。舒蟬不死心,伸手解開她的棉褂衣襟,那棉褂早已凍得僵硬,表層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舒蟬一扯衣襟,那棉褂上的冰珠子墜落,叮咚聲不斷。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心髒,胸口硬硬的,沒半絲暖意。張老頭奇道:“閨女,你在找什麼?”舒蟬不答,縮回手,卻發現自己指尖紅紅的,那沾上的紅色冰晶在她指尖的熱量下,慢慢融化,最後化作一小股紅色水珠滾落到她掌心。

    舒蟬驚道:“是血……”她忙附耳至小女孩胸口,過了好久,忽然喜道:“有……有啦!她還有心跳,她還活著!”心跳很是微弱,舒蟬嘩啦扯下了那件破爛冰冷的棉褂子,伸手對張老頭道:“爺爺,快把斗篷給我!”

    柔軟的斗篷包裹住小女孩僵硬的身體,張老頭喜形於色的對天拜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舒蟬抱起小女孩,不屑的撇嘴道:“該感謝的是小黑,關菩薩什麼事啦?哼,他若有靈,就不該讓這小女孩活埋在該死的雪堆裡!”

    張老頭再次張大了嘴。他活了大半輩子啦,這般古怪的小姑娘,今日算是頭一遭見識。

    二.小雪

    三三兩兩的茅草小屋零星的遍布在這山腳下,村落不是很大,人口也不是很多。村民們大都是靠山吃飯的獵戶,終日以打獵為生。

    張老頭以前也是個獵人,現下老了,力氣大不如前了,但他一手打獵的好本事全傳給了他的兩個兒子。靠著這點本事,張老頭的家在獵戶村也已算是第一等的富庶了。

    雪停後的陽光,從山腰上反射下來,異常的溫暖,因為有三面的大山擋著,這裡一點寒風也吹不進來,比起山外的天氣反要暖和了許多。張老頭坐在院裡,背靠在灶間的木門上,手裡利落的掰著玉米棒子。

    然後是響起一陣劇烈的煙嗆咳嗽聲,跟著一股黑滾滾的濃煙,從灶間裡猛地竄出,張老頭回頭,慌忙跳起,叫道:“閨女,你怎麼啦?”

    一條白色人影從屋裡直竄出來,粉嫩的臉頰上沾了一層黑灰,舒蟬咳道:“咳咳……我吹……吹火,這……這也太難了吧?”張老頭見了她一臉的狼狽樣,哈哈大笑,說道:“別忙活了,這種粗活你哪干得來。”扯開嗓門大叫:“小武!小武!”

    東進的草屋門打開,一個二十出頭的壯小伙子走了出來,說道:“爹,你叫我?”張老頭點頭道:“去生火,該做晚飯啦!”小武答應了聲,走進灶間。過了會兒,探出頭來,問道:“爹,做幾人的飯?”

    張老頭啪的一下,拿玉米棒子砸上小兒子的頭,笑罵道:“蠢驢一樣的腦瓜,家裡有幾個人,你不長眼睛看的麼?”小武摸了摸腦勺,剛想辯解,那西邊的屋門裡忽地竄出一個紅紅的小人來,歡快的嚷嚷道:“小叔是笨蛋,小叔是笨蛋!”卻是個身穿大紅襖,棉鼓鼓,粉圓圓,梳了個沖天小辮,才兩三歲的漂亮娃娃,不停的拍著小手,煞是可愛逗人。

    他奔到舒蟬跟前,雙手一張,喊道:“蟬姐姐抱抱!”舒蟬依言將他抱起,對著他粉嫩的小臉親了口,說道:“哇!豆豆好重啊,姐姐抱不動啦。”抱著豆豆,說笑著走回了西屋。

    小武則悄悄拉了拉張老頭的衣袖,小聲問道:“爹,大哥大嫂今天回來麼?要不要做他們的飯啊?”張老頭一愣,遙望那西沉的日頭,喃喃道:“早該回來的呀,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西屋的炕上,躺著那個差點被凍死的小女孩,她的呼吸沉重,時而急促,時而緩慢,小臉頰上紅紅的,全身發著虛汗,睡夢裡時不時發出一聲低叫。舒蟬檢查過她的傷勢,她全身上下竟有二十多道、大小不等的傷口,有的流血不止,有些已結了痂,看來將來終是免不了要留下丑陋的疤痕。舒蟬歎了口氣,將豆豆放在了炕頭上,掏出手巾輕輕擦拭小女孩額頭的汗水。

    豆豆很乖,小嘴吮著指頭,含糊說道:“小姐姐,痛痛。”撲通趴倒在小女孩身旁,去拉她的右手,嘴裡嘟噥著:“不痛,不痛,豆豆……陪姐姐,小姐姐不痛。”小手才觸及她的手指,那靜擱著被褥上的右手猛地彈起,五指箕張,快如閃電的扣住了豆豆的手掌。豆豆嚇得哇哇大哭,舒蟬也被唬了一大跳,那小女孩倏地上半身直挺挺坐起,雙眼瞪得老大老圓,喉嚨裡呵呵有聲,嘶吼道:“殺——殺——”手指一收緊,豆豆小手被捏的咯咯作響,他哇哇大哭大叫,舒蟬急忙伸手,啪的一掌拍在了小女孩的胸口。

    這一掌暗運內力,直透小女孩的四肢百骸,小女孩睜大的眼睛緩緩闔上,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她全身的力氣仿佛隨著這一歎,全部呼散,身子咚的一聲軟軟倒下。豆豆四肢並用,猛爬進舒蟬懷裡,害怕的直哆嗦,哭道:“怕怕……怕……”

    張老頭與小武一前一後的沖進屋裡,神情慌亂,喝問道:“發生什麼事啦?”

    說實話,舒蟬的心裡也被剛才的情景駭得撲騰撲騰直跳。但她鎮定了一下心神,回頭笑道:“沒事,豆豆看見了一只大蜘蛛。”

    張老頭和小武相對一笑,樂呵呵的退出了門。屋外院裡,張老頭的聲音笑道:“這小家伙就愛哭……”

    舒蟬望著炕上那張熟睡的蒼白小臉,她的呼吸平順了許多。舒蟬拍著豆豆的背,唱起小曲,哄著他,心頭卻思緒萬分:“這小妹妹,一定是遭遇了一些不尋常的事!也不知是她家住在哪裡,她爹爹媽媽不見她回家,早該急死啦。”轉念想到自己的爹娘,一陣心煩,將頭一甩,低噥道:“去,理他們呢。誰叫他們老愛管著我,一會兒不許我這個,一會兒又不許我那個的……哼,我偏不回去。”

    陰暗的房間。

    她睜著一雙略顯木訥的大眼睛,呆呆的望著屋頂灰黑的土色,一言不發。有一叢枯黃的稻草從裂縫口搭拉了下來,隨著滲漏進屋的細風搖擺不定。風鑽進細縫裡,發出嗚嗚的悲鳴聲,低沉卻也很尖銳。

    這是什麼地方,她不曉得,甚至連一點想知曉的興趣也沒有。她只是靜靜的躺著,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的,她默默的細數。身子很痛,這是唯一的感覺了,肌膚像是被寸寸撕裂開。不過那又怎樣?她的腦子空蕩蕩的,有感覺,卻沒有記憶。

    吱嘎一聲,門開了,是風吹的麼?不是,是有人進來了!不用轉頭看,她也知道,是有人走進來了,憑的是直覺,卻很肯定。

    果然,有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咦?你醒啦?太好了!”眼珠稍稍一側,她看到了一張親切的笑臉——好漂亮的一張臉啊,心裡冒出清醒後的第一個念頭。

    舒蟬放下手裡的碗,笑嘻嘻的說道:“醒了就好,這說明你是徹底的活過來啦。諾,餓不餓?小武哥哥熬的玉米粥,味道還不錯哦。來,我扶你起來吃。”

    舒蟬伸手去扶,哪知才觸及小女孩的身子,她突然一縮,像條泥鰍般滑到了炕角,頭埋著被衾裡,只露出一雙眼睛,偷偷的瞅著舒蟬。那雙眼睛一閃一閃的,似乎發著幽光。舒蟬一恍惚,她忽然覺得這種眼神熟悉極了,像極了某個人。腦子裡靈光一閃,脫口道:“啊,對了,是小黑的眼睛!”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笑了起來,心裡解嘲道:“笨蛋,哪有把人跟小黑相提並論的。”

    舒蟬單膝跪上炕沿,伸手去拉那小女孩,柔聲道:“別怕,我是蟬姐姐,是我把你抱回來的……”小女孩抓緊被衾的手松了松,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來,低喃道:“蟬姐姐……”舒蟬一咧嘴,笑得眼睛彎成月牙,說道:“好乖啦,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眉頭皺起起來,一張臉顯得有些痛苦,低喃道:“名字……名字?”舒蟬愣道:“怎麼,你沒名字呀?”她仍舊皺著眉頭,苦思著,說道:“不……有……有名字。”

    她仰起頭來,一陣微風吹過,屋頂的細縫中嗦嗦飄落幾朵雪花,她下意識的伸手接住,說道:“雪……雪……啊!頭好痛!”她的小臉痛苦的扭曲成一團,抱住了頭,拼命往土牆上撞。每撞一下,屋頂的縫隙裡便震落一片的雪花,她一聲聲大叫:“雪……雪……”

    舒蟬嚇壞了,趕緊拉開她,雙臂環住她的身子,安慰道:“好了,好了。你是雪,你就叫小雪,安靜一下,咱們不想了!”

    舒蟬待小雪稍稍平靜了些才敢放開她,說道:“餓了吧?三天啦,沒好好吃過東西,來喝玉米粥。”將碗遞給小雪,滿心愛憐,說道:“慢點喝,小心燙!”

    小雪卻像頭狼一樣的,也不用筷子,雙手捧著碗,低就著頭,唏哩嘩啦眨眼就將粥喝了個精光。舒蟬忖道:“她定是餓極啦,好可憐的孩子。”一回神,竟看見小雪把臉埋在碗裡,一下一下的用舌頭舔舐著碗底。舒蟬“哎喲”叫喚聲,忙搶下碗,小雪喉嚨裡“咕”的發出聲沉悶的嘶吼,雙手十指箕張,飛身撲向舒蟬。

    舒蟬一閃身,小雪凌空扭身,又撲了上來,行動迅捷靈動,就像頭野獸。舒蟬詫異萬分,當下也不急於制住小雪,只是施展開輕功,在斗室內游竄。哪知小雪的輕身功夫竟似不下於舒蟬,姿勢雖然不及舒蟬優美曼妙,但遠比舒蟬要快得許多。

    舒蟬閃了沒幾回合,就被小雪搶在頭裡攔住,她忙擰身回旋,才轉到一半,肩膀上被小雪雙手抓到,骨頭一陣酸麻的疼,一個把持不住,竟仰天摔在了炕頭的被衾上,幸好被衾柔軟,摔得她倒沒怎麼感覺疼。

    小雪卻跟著騰身右腿彎曲,膝蓋死死的頂住了舒蟬的咽喉,她眼裡帶著股凶狠,右手凌空張開,舒蟬大愕,想大叫卻苦於無法發出聲來。就在這痛苦的一瞬間,小雪的目光由凶狠轉為疑惑,空中的那只右手凝住不動,似是在沉思什麼。

    一陣狂鈴大作,窗紙“啵”的撞破一個大洞,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躥進來,激射向小雪。小雪左腿一蹬,彈跳下炕,那團黑影卻比她還快,飛身又撲到了她的面前,小雪眼睜睜的看到兩排白森森的尖銳牙齒,晃動著迎面朝她撲來。

    突然,緩過勁來的舒蟬厲聲大喝:“小黑!”

    小黑的兩只前爪已搭上了小雪的肩膀,驟然聽到主人的喝聲,前肢借力在小雪肩頭一撐,呼地躍回炕上,撲進了舒蟬的懷裡。舒蟬抱住小黑,小東西嘴裡呼呼的哈著熱氣,粉色的小舌頭不住的舔著主人的手心。

    小雪驚魂未定,一雙眼瞪得大大的,舒蟬見她只穿了件貼身小衣,赤著腳直挺挺的站在冰地上,不禁心軟,卻故意嚴厲的說道:“小雪,到炕上來,進被窩!”

    小雪黝黑的眸子裡閃爍著迷茫,她愣愣的爬上炕,鑽進了被窩,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的聽話,沒有半絲的反抗。她這種乖覺行為,讓舒蟬一陣迷惑,差點便要認為剛才那險斗是場虛幻,其實什麼都未發生過。

    一瞥眼,舒蟬發現小雪的面色又蒼白了許多,她右肩頭上的衣服,紅紅的滲出血水來,舒蟬叫道:“該死!”一伸指,連點了她四五處穴道,暫緩傷口旁的血脈流速。小雪沒叫一聲疼,也沒開口哼上半句,只是面無表情的望著舒蟬膝頭上的小黑。

    舒蟬纖長的手指滑過小雪白皙的頸後,眼光再次瞟了她一眼,心底歎了口氣,順手按下,點昏了她。舒蟬抱住她軟軟倒下的身體,拿被子替她蓋好,低聲說道:“睡吧,睡醒了就沒事啦。”

    三.認親

    臨邛縣有居民數千戶,算是個規模不錯的城市了。街面上,人群熙熙攘攘,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舒蟬不是初次聽說“臨邛”這個名字,事實上她這次離家出走,目的地就是沖著臨邛縣而來。

    在人群裡左閃右避,舒蟬見什麼東西都是充滿了好奇,她一手牽著行動僵硬的小雪,一手到處指指點點的,嘴裡還唧唧喳喳不停的說著話。身後老遠,張老頭跌跌撞撞,腳步蹣跚,直喘粗氣兒。

    舒蟬回眸一瞥,喊道:“爺爺,咱們找家酒樓歇歇腳吧?”她喊的很大聲,引來街上無數人驚訝的目光,她渾不在意,眼睛瞇瞇的笑著,身旁的小雪面無表情,對周遭的一切似乎並不怎麼關心。只有小雪懷裡的小黑,卻樂顛的屁股顫顫的,小尾巴晃得人眼都花了。

    張老頭似乎很不習慣這麼招人惹眼,有些緊張的低聲說道:“閨女,酒樓好貴的,咱們換過一家便宜的吧。”舒蟬笑道:“沒事,我請客,咱們好好吃一頓。”眼光望向小雪,又道:“小雪身子虛,該吃頓好的補一補。要是實在沒銀子結帳也沒關系,咱們就把小黑給賣啦,它興許還值倆小錢吧!”說著,嘿嘿賊笑,小黑嗚嗚的低鳴,掙扎著在小雪懷裡亂動。

    小雪摸了摸小黑的小腦袋,冷冷道:“不賣!不吃!”說完,轉身便走。舒蟬愣道:“咦,我開玩笑的,她還真當真啦!”張老頭道:“她可走遠啦,咱們快跟上。這女娃娃,唉唉,性子可真古怪。”

    這次到縣城裡來,其實是張老頭的主意,因為他的大兒子與大兒媳離家足足有八天了,還沒見回來。張老頭急慌了,他決定上縣城找人,好動的舒蟬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傷勢才稍有好轉的小雪見舒蟬要走,一言未發,卻在天亮時分早早的等候在了大門口。按舒蟬的想法,帶上小雪正好,可以順便打聽一下小雪的家人。

    應著舒蟬的要求,三人走進了臨街的一家大酒樓,店小二見了這一行奇怪的老少,趕忙熱情招呼。張老頭的打扮雖是鄉下人的那種簡樸窮酸樣,但舒蟬那貴氣的派頭卻是不容小覷的。而且,小二的眼睛不自覺的瞟向那只黑乎乎的小狗,那狗脖子上叮當作響的大鈴鐺金燦燦的,一眼便可看出乃上等赤金打造。

    酒樓裡的人不算太多,舒蟬挑了張臨街靠窗的桌子,點了八色冷盤,八色熱炒,兩斤女兒紅,末了又叫了四色時鮮水果。

    張老頭滿臉驚訝,小聲道:“點那麼多,吃不完的呀!”舒蟬笑道:“沒事,咱們三個加上小黑,吃不完的話就打包帶回去好啦。”小雪從頭到尾都冷著一張小臉,不吭一聲,菜流水介的往桌上擺,她瞪著滿桌子的菜好半晌,突然抬手向菜碟抓去,橫裡快如閃電的伸來一雙竹筷,啪的夾住她的右手,舒蟬低道:“小雪,拿筷子吃!”

    小雪黑白分明的大眼裡閃過一絲困惑,舒蟬心底重重的歎了口氣。小雪自清醒以後,行為大為反常,住在張老頭家的這麼些天,吃飯從不用碗筷,有時候竟還跟小黑搶食物吃。舒蟬心道:“看來這次到臨邛縣來,該先去找個大夫給小雪好好瞧瞧啦!”

    正思量間,小雪反手一抓,那雙竹筷“啪”的記脆響,從中一斷為二,小雪的手已直直的插進一碟“麻婆豆腐”裡。豆腐是現做的,尚滾滾冒著熱氣,她也不怕燙手,抓起一大塊來,湯湯水水的塞進了嘴裡。舒蟬叱道:“小雪!”張老頭早見怪不怪了,只是臉面上大是尷尬。

    小雪將豆腐嚼了兩下,噗的全吐了出來,道:“辣!”伸手又是一抓,撈了碟“四喜丸子”,左手跟上,五指插進一整只“五香肥鴨”的肚子裡。她腳踩在凳子上,嬌小的身子前傾,整個兒幾乎就爬上了桌面,小黑在桌底上團團轉悠,嗚嗚的直叫喚,小雪油膩膩的小嘴一撇,竟騰出手來將小黑抱上了桌子。

    這一人一狗頓時大鬧台桌,正端菜來的小二驚得目瞪口呆,一恍神,手裡的菜碟子早被小雪撈了去。舒蟬秀眉緊皺,不住的呵斥小黑,卻哪裡還喚得住。酒樓裡用餐的食客紛紛轉過頭來看,由最初吃吃的偷笑,但後來哄堂大笑,指指點點的嬉笑怒罵聲傳遍整個酒樓,最後竟引得路面上的行人也都跑了來,堵在窗口瞧起了熱鬧。

    小雪吃得急了,被滿嘴的食物咽住,小臉漲的通紅,脖子梗的老直,舒蟬手忙腳亂的拍她的胸口,叫道:“水呢?拿水來!小二,你站在那發什麼呆,有什麼好笑的!”張老頭忙四處去找茶水,小雪瞅准桌上的兩壇女兒紅,伸手快速的抓過一壇來,啵地抓破封壇泥紙,捧著酒壇子,仰頭咕咚咕咚往嘴裡灌。

    張老頭顫顛顛的端回一只茶壺來,叫道:“水,水來啦!”舒蟬癱在椅子裡,擺手道:“不用啦,爺爺,你歇著吧,別忙活啦!”

    說話間,小雪已將一壇子女兒紅喝了個底朝天,小臉緋紅,她一抹嘴,砰的將酒壇子扔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周圍圍觀的人發出一聲哄贊:“好!好酒量!”小雪咋咋嘴巴,許是喝得不盡興,又向剩下的酒壇子抓去。這一次,舒蟬出手了,她摁住小雪的手背,不讓她碰那壇酒,另一只手去點她的穴道。小雪掙扎著躲閃,手臂無意的一揮,將酒壇子碰到了地上,壇破酒灑,舒蟬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小雪望著地上的殘酒,呆了呆,猛抬頭時,舒蟬發現她雙目赤紅,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喝醉酒的關系,她的眼神看上很不正常。正暗叫一聲:“不好!”腦子裡拼命轉了無數念頭,想著該如何制住小雪,不再由著她發酒瘋砸了酒樓,門口卻響起一聲暗啞的叫喚:“小姐……我可找著你啦!”

    舒蟬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哧溜往桌底下鑽入,心道:“慘啦,慘啦,這回怎麼這麼快就被逮著啦!”鑽進桌底後,才發現小黑斜歪歪的趴在地上,舌頭伸在外頭,吧唧吧唧的不住舔著地上打翻的殘酒。舒蟬抱起它,笑罵道:“黑東西,連你也這麼貪酒,醉死你活該!”

    正罵著,張老頭低下一張臉來,說道:“閨女,你鑽在這裡頭做什麼?快快出來,小雪那娃娃,她家裡人找來啦!”舒蟬奇道:“咦,是小雪的家人麼?”忙從桌底下爬了出來,仔細一瞧,卻見一五十多歲的長須老頭拉著小雪的手,淚流滿面的哭道:“小姐,小姐,我可……我可找著你啦。你還活著,真是蒼天有眼,佛祖保佑啊,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啦!嗚嗚……”

    舒蟬淒然,心酸道:“爹爹媽媽是不是也正譴了葉姥姥,在四處拼命找我呢?”轉念忽又想:“不會!姥姥抓到我,只會給我上家法!”

    小雪面無表情的任由老人握著手,好半晌扭過頭來,睨著舒蟬,喊道:“姐姐……”小雪平時的話就不會說太多,此刻喝多了酒,更口齒不清,要仔細揣摩才能聽懂。老頭愣了愣,問道:“小姐,你說什麼呢?”

    舒蟬走到小雪身邊,問道:“老人家,你是她什麼人?”老頭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回答道:“她是我們家的小姐,我是……”正慢吞吞的說著,酒樓裡的食客中有人大叫:“他是石府看大門的單伯,單老頭!”這麼一叫喚,立即換來一片噓歎聲。有人歎道:“慘哦,石府上下一夜間滿門被殺,當真雞犬不留……”又有人道:“誰說不留,那單伯和石家小姐不還好好活著麼?”當先一人立即回道:“我只是打個比方……”

    單伯眼淚又禁不住流了下來,哭道:“小姐,回家吧,老爺夫人的靈柩還擺著堂上,今兒正好是頭七,你回去磕個頭吧!老爺夫人見你沒事,不知會有多歡喜……”

    小雪打了個酒嗝,一股酒氣從她嘴裡直沖了出來,她大叫道:“不認得!不認得你啦!”手臂一揮,單伯被她大力摔了出去,砰地一聲劇響,撞倒一張桌子,單伯一大把年紀,這一撞顯然撞傷了腰骨,疼的直哼哼。早有圍觀的人將他扶起,怒道:“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老人?他就算是你家的僕人,你也不能這樣沒人性吧?”

    舒蟬厲聲道:“小雪,道歉!”小雪目露凶光,將下巴高高一昂,雖然個子要比舒蟬足足矮了一個頭,但在氣勢上卻一點也不輸給她。舒蟬見她不講理,氣得“啪”的甩手摑了她一耳光。單伯驚道:“你……你別打她……”

    話未說完,只聽小雪一聲大吼,雙手一抬,一張桌子給她徹底掀翻,桌上的碗碟乒乓摔個粉碎,她似乎還不解恨,揚手從人群中抓出剛才責罵她的那人,甩手扔了出去。舒蟬忙施展輕功,跨步追上,托住那人的身體,將他平穩放下。那人嚇得臉色發白,腿腳發軟,落地後連站都站不直了。

    小雪雙手揮舞,不斷有圍觀的人被她抓住,隨手亂扔到空中,舒蟬忙著一一救人,卻遠不及她扔的快速,終不免有人無暇顧及,狠狠的摔個半死。一時間,圍觀的人四下裡尖叫逃竄,整個酒樓嘈雜的像炸開了鍋。舒蟬怒喝道:“小雪,住手!你要鬧到何時?”

    小雪臉蛋憋得通紅,正奮力舉起一人,預備遠遠扔出門去。舒蟬一晃身,閃到她面前,出手快如閃電,食指戳中她胸前的“膻中穴”。小雪雙眼一翻,整個人便軟軟的倒了下去,舒蟬伸手扶住,又將那名被扔的受害者穩穩放下,說道:“對不住,我妹子她喝醉了,不是故意的。”那人早嚇傻了,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懷裡的小雪微微動了一下,舒蟬早知道她和普通人有點不一樣,點穴制不住她多久,忙大聲叫道:“繩子!繩子呢!給我拿根繩子來!”

    四.石府

    臨邛縣北有座偌大的莊院,朱紅漆的大門,門前蹲了倆威風凜凜的大石獅子。但,門楣上頭原本懸掛的匾額卻只剩下歪斜的一半,上頭只剩了一個模糊的字跡——“石”。另一爿邊寫有“府”字的匾額砸在了門前石階上,摔成了幾塊碎木屑兒。

    踩著門前石階往裡走,庭院內空瀟瀟的,七天前的那一夜大雪,融化後又凍成了冰,覆蓋住整個莊院,冰晶瑩然,狀似透明,卻是殷殷的紅色——紅色的冰雪!

    整個石府的顏色,一望過去,除了高處懸掛著的白布靈幡,就是地上殷艷刺目的紅冰。

    假山旁的水池,池面上結了薄薄一層浮冰,咚地扔塊石子進去,濺上來的水也是紅色的。看得出來,這裡曾經怎樣慘烈的遭到過一場滅頂的殺戮。

    廳堂的幾扇門戶大開,飄動的靈幡布條兒張揚著。昏暗的高台上密密麻麻的陳列著三排的靈位,靈台後赫然擺了兩具薄薄的白皮棺木,棺木旁是一具具用白布蓋住了,並排躺著的屍體。

    小雪身披麻衣,頭上扎著白布條,直挺挺的跪在靈台旁,面向著門外走進來悼念的客人——其實所謂的悼客,也只舒蟬以及張老頭兩個而已。

    據單伯描述,石府上下連同僕人丫鬟加起來,共有三十一人。七日前的夜裡,石府被一伙來歷不明的強匪洗劫一空,除了他和剛找到的石小姐,所有人都被殺死了。雖然已經報了官,但石府的男主人石松原本是江湖人,與黑道上的人結仇甚多,所以若是僅靠官府的力量,要報仇恐怕是無指望的。

    石松這個人,舒蟬是聽說過的。事實上他是她爹爹少有稱贊的英雄豪傑之一,舒蟬來臨邛縣為的也就是一睹石松的風采,只可惜遲了一步。

    小雪是石松的小女兒,原名叫石蝶雪。

    應著規矩,舒蟬和張老頭上完香,磕頭鞠躬後,小雪該磕頭回禮才對。可是,她卻直愣愣的跪在地上,僵硬的背脊甚至連彎一下的意思也沒有,一雙眼睛空洞洞的,無神的瞪著門外,整個人像在神游太虛。

    單伯咳了一聲,再次唱道:“家屬謝禮!”小雪仍舊沒半點動靜。單伯急道:“小姐……謝禮磕頭啦!”舒蟬忙道:“別為難她啦,反正都是自己人,也不用那麼多客套。”語氣一頓,走到小雪面前,蹲下說道:“小雪,姐姐知道你心裡頭難受,你若是想哭,就哭吧!”

    小雪眨了眨眼,虛無飄渺的輕輕說道:“不記得了……”單伯激動道:“蝶雪……小姐!你真的……對石府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嗎?”小雪皺眉,很不耐煩的尖叫道:“不記得!不記得!不記得……放開我!”

    她的雙手雙腳被一條金色的細索捆綁住,她不住的掙扎,厲聲大叫:“放開我!”她發狂般扭動身體,拼命掙扎,細索震動,索端的金球碰撞,發出悅耳的鈴聲,正是舒蟬用來裝飾腰帶的細綏。

    舒蟬喝止道:“夠啦!小雪,你冷靜些!我帶你瞧大夫去……”小雪低吼一聲,張嘴去咬那金索。舒蟬道:“這條金球綏,是用烏金絲與金蠶絲糅合了數十種堅韌的細絲搓制而成。你咬吧,試試是你的牙硬,還是它硬!”她硬起心腸,一把將小雪拉起,拖到靈台前,手指向那一排排的靈位,大聲道:“小雪,睜大眼睛瞧清楚了!那可是你的爹娘,你的兄姐,他們都被人害死啦!你老是逃避算什麼呢,你是‘傲骨雪劍’石松的女兒,就該拿出你爹的傲骨來。石家既然剩了你一個,你就該去追查凶手,替他們報仇雪恨才是!”

    小雪目光被動的一一掃過靈位上的名字,她全身逐漸顫栗哆嗦,喉嚨裡呵呵的發出沉悶的喘氣聲,突然尖叫一聲道:“殺——”單伯在她大叫聲起,一個箭步搶到她身邊,抱住她,哀痛道:“求求你啦,舒姑娘,你莫再逼她了,她若忘記了,就讓她永永遠遠的忘記好啦!”

    舒蟬黯然心傷,喃喃道:“我……我也只是為了她好。”張老頭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鼓勵。小雪將頭深埋在單伯的胸前,只聽得見她沉重的喘氣聲,悶悶的透了出來。

    舒蟬默默替她解了金球綏,轉向單伯問道:“官府那邊可有消息傳來?”單伯答道:“官府早落案啦!”舒蟬驚道:“怎的,抓到凶手啦?”單伯道:“是這麼說來著。那夜大雪,事發翌日,天一亮,官府的差爺就趕來了,當場點驗屍體,發現了一男一女兩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那女的已斷了氣,男的被割斷了手足經脈,半死不活。官差們將他抓了回去,審了半日。後來城門口貼出公文說那男的便是凶手,當日便砍了頭,正法啦!”

    舒蟬道:“胡扯哩,憑他一人就想殺了那許多人?若說他武功奇高,怎不見他逃走,卻還落了個被人挑斷經脈?分明是有人不讓他有機會逃走,要將這樁血案嫁禍給他嘛!這官府的狗屁老爺,會不會審案啊,簡直就是一個草菅人命的糊塗昏官!”她恨恨的直跺腳,義憤填膺道:“這事既然給我撞見了,我就偏要管到底啦,非找出凶手來。就算他躲到海角天邊去,我也定要揪他出來。”

    單伯見她年幼稚嫩的一黃毛丫頭,居然誇口說大話,心下正不已為然,舒蟬卻突道:“先走一步!我要去瞧瞧那被砍了頭的男人,或許能找到些線索!”她說干便干,當真行動如風,晃身已踏出門檻去。張老頭趕緊追上,喊道:“閨女,血腥腥的死人,有什麼好瞧的!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可別惹出什麼麻煩來。官府可不是咱們能管得了的……”

    單伯也追出門來,喊道:“舒姑娘,聽說那男人姓張,叫什麼張大武,他和那女子的屍體現在還吊在城外鬼樹林裡呢!”他話才說半句時,張老頭腳下一滑,仰天摔倒,就聽撲通一聲,他後腦勺重重的砸在紅色的冰地上,暈厥了過去。

    又一夜的好雪,與十天前一樣。

    雪花朵朵飛揚,黑暗裡的山間小道上,一道白色身影飛快奔跑著,叮鈴叮鈴的撞擊鈴聲在寂靜的荒野裡,分外入耳。

    舒蟬連夜從臨邛縣趕回。這三日,她一直幫著張老頭料理喪事,張大武夫婦倆的屍體,也是她幫著從鬼樹林裡偷回來的。等到張氏夫婦皆入了殮,她看著哇哇啼哭不休的豆豆,突然想起同樣喪父喪母的小雪來。於是,她今日便抽空去了趟石府,哪知單伯卻哭訴著說,小雪不見了。

    小雪的失蹤沒使舒蟬太過焦急,反倒使她心裡莫名的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她不由加快腳步,急急的往村裡趕。許是趕得急了,腳下給一高高的凸起物絆了下,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急忙中舒蟬一擰腰身,使了招千斤墜,這才堪堪站穩。心裡正納悶,鼻子裡卻猛然嗅到一股血腥味來。她慌忙掏出身上的火折子,點著後,借著那微弱不住晃動的火光,她赫然看清這地上竟躺了個人——是個死人!一身青衣小襖,看身形卻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他驚恐的雙眼大睜著,小手僵硬的捧著自己的心口,心口上正汩汩的冒出鮮血,那血淌了一地。

    在這荒涼的黑夜裡,猛然間看見這樣一具死狀恐怖的小孩屍體,舒蟬駭得臉都白了,手一顫抖,火折子掉到地上,忽閃下便熄滅了。她連連退後,心亂道:“是村裡的孩子麼?村子……難道是村子出事啦!”她腳下一蹬,人便像似一支離弦箭,快速往村裡奔去。

    沿途不斷有屍體橫在路邊,等到舒蟬奔到張老頭家的草屋門口時,她驚呆了。草屋的東西兩屋被通紅的火焰吞噬,辟辟啪啪的火星爆裂聲中,翻卷的火舌在房頂躥的老高,火光映紅了整座村子。

    舒蟬放聲大叫:“爺爺——張爺爺!爺爺——小武哥哥!你們在哪?回答我啊!”叫聲響亮的回蕩在山腳下,可是喊了老半天,不只張老頭和小武他們音訊全無,就連那些住在附近的村民也都毫沒動靜。整座山腳下的小山村,仿佛在這一剎那成了一座空洞的死村。

    舒蟬繞著村裡跑了兩圈,她每推開一戶人家的門,總能在寂靜昏暗的屋裡發現血淋淋的屍體。凶手殺人的手法很殘忍,也很快速,每個人幾乎都是一招致命,那致命的一招,傷口絕對是在人的最薄弱處:心髒!

    舒蟬顫抖著重又走回張老頭的屋門前,這時火勢漸熄,三間草屋給大火燒得一干二淨。舒蟬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雪花漫天的撒下,落了她一身,她就像個石像一般,動也不動,心如亂麻,狂想道:“冷靜,冷靜……好好想想!他們不會死的,他們一定還活著,他們會在哪兒……舒曉曉,你不能慌,不能亂,要冷靜,冷靜……”

    她正大口大口喘著氣,忽然黑夜中,有一陣熟悉的鈴兒當啷聲,由遠及近的傳入她耳朵裡。舒蟬猛地跳起,歡叫道:“小黑!小黑!是你麼?你在哪裡?”似是回應,遠處“汪汪”響起兩聲狗吠,舒蟬大喜,順著狗吠聲傳來的方向追去。

    五.殺手

    東方漸白,大朵的雪花不知什麼時候起,變成了一粒粒的冰珠子。天空中辟啪落下,那些冰珠砸在人臉上,刮的皮膚好疼,但令舒蟬更疼的是心。

    她的心,在追上小黑時,便整個兒的凍成了冰,那股凜冽冰冷的寒意從心裡一直擴散……

    從臨邛縣石府裡失蹤的小雪,正靜靜的側身蹲著,手裡不知雪地上在撥弄著什麼,她的背影很寂寥,小黑在她背後轉著圈子,嗚嗚的悲鳴,時不時抬起前肢推她的背。

    舒蟬鼻子發酸,眼淚險些奪眶而出,猛一搖頭,她牙縫裡蹦出三個字來:“石——蝶——雪!”

    小雪抬頭,茫然的眼裡有了些許生氣,她站直身,喚道:“蟬姐姐!”舒蟬喝道:“你莫要叫我姐姐,我沒你這種毫沒人性的妹妹!”小雪愣住,錯愕道:“姐姐……”見舒蟬怒目而視的瞪著她,那厭惡鄙夷的目光著實令她一顫,傻傻問道:“我又做錯事,惹你生氣啦?”

    舒蟬哈的一笑,冷道:“我生氣?我生氣了麼?我難道不該生氣麼?”她伸手一指石蝶雪腳下,問道:“這可是你干的?”

    小雪身旁不遠,躺了一具小孩子的屍體,那副驚恐的模樣和舒蟬在村口看見的,如出一轍,那件青灰色的棉襖,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小孩子的一顆心已不在了,胸膛上是一個深深的空洞,鮮紅的血正從那洞裡如泉水般直湧出來。

    他的那顆小小的心髒就擱在小雪的腳旁,她不悅道:“是!”腳尖輕輕一踢,那顆血淋淋的橢圓的心髒,骨碌碌的朝舒蟬滾了過來。舒蟬瞪大眼,仿佛看到那顆脆弱的心還抽搐的動了一下,她面色發白,厲聲顫道:“石蝶雪,你還有無半點人性麼?你還……是不是人呵……”

    小雪眼睛困惑的眨了一下,像個做了頑皮事給大人捉到的小孩子,低聲替自己辯解道:“你真的生氣了麼?是他先沖過來要殺我的。”舒蟬深吸一大口氣,說道:“他要殺你?他才多大,能殺得了你?你撒謊也撒的太不漂亮啦!你老實說,獵戶村的村民是不是都你殺的?”小雪歪著腦袋,想了想才說:“不知道,記不清了。”

    舒蟬頓時為之氣結,顫道:“張爺爺和小武哥哥呢,他們也被你殺了?他們……他們可待你不薄啊!如若沒有他們,十天前,你早死在荒地裡啦!你,你忘恩負義也便罷了,居然還恩將仇報!”她見小雪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一時火起,沖將過去,一招“雙龍奪珠”右手食、中二指叉開,直勾勾的點向小雪雙目。

    小雪大驚,身子凌空向後一翻,大叫:“姐姐,你做什麼?”舒蟬叫道:“取你的性命,給村裡枉死的人報仇!”

    舒蟬步步緊逼,招招凌厲,小雪一抬手,架住舒蟬劈來的胳膊,舒蟬搭住她的手臂順勢下滑,一拳打中她胸口,腳下一勾,將小雪絆倒。小雪倒在地上,卻連疼也不喊一聲,舒蟬原本只需再一掌用力打下,便可輕易取了她性命,忽見她一臉倔強的神情,不禁心軟,說道:“我現在不殺你,我且問你,豆豆哪去啦?”

    小雪望著她高舉的右手,眼裡滿是不置信,問道:“姐姐,你要殺我?”舒蟬怔住,只見小雪眼眶竟慢慢濕潤,牙齒緊咬著嘴唇,又問:“姐姐,你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殺我?”

    舒蟬的心莫名揪起,小雪一味搖頭,低喃道:“連你也要殺我,原來連你也要殺我!”神情大大的落寂。

    舒蟬正要開口,西北方卻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聲,小黑耳朵豎起,瘋狂的吠叫起來,小雪亦面呈痛楚之色。又一聲哨聲響起,小黑“汪汪——”狂吠數聲,突然轉身便逃,這是從未發生過的古怪事。舒蟬正要喝住它,石蝶雪突然“啊”的一聲,抱住了自己的頭,如野獸般吼叫起來。

    舒蟬大驚失色,急道:“小雪,小雪!你怎麼啦?”她伸手去拉她,哪知小雪倏地抬頭,雙目竟似放光,悶吼聲中,她十指箕張,凶狠的向舒蟬抓來。舒蟬展動身形急退,但終是慢了一步,左臂被她右爪扣住,茲啦一聲,她袖管被撕裂,五指余勁未消,直深入她的皮肉,抓得她胳膊鮮血淋漓。

    舒蟬捂住傷口連退,小雪卻像是喪失了理智般,不顧一切的撲向她,與方才簡直判若兩人。舒蟬一條右臂受傷,身法更不及她靈活,哪裡還是她的對手。堪堪避過三招後,眼看舒蟬毫無還手之力,只剩挨打的份了,她卻突然轉身撒腿便逃。

    原來危急中舒蟬突然想起,小雪雖然身法上下撲縱敏捷,但若在空曠處比腳力,她人矮腳短,必然會有所不及。舒蟬這一想法果然不錯,小雪只追了十幾丈,卻已落後許多,喘氣聲漸粗。

    舒蟬躲過了小雪的致命追殺,正要松口氣,怎料眼前一花,一道青影擋到她面前,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雙腿膝彎處便一陣劇痛,她不由自主的彎腿摔倒,趴在了冰冷的雪面上。

    她欲抬起頭,後腦勺卻重重的被那青衣人一腳踏住,整個臉面被踏埋進了冰雪裡,呼吸一緊,險些兒窒息了。

    只聽那青衣人冷冷說道:“蝶雪,你剛才失手了?”舒蟬無法抬頭,痛苦中只聽小雪低聲道:“是的!”那青衣人哼道:“要不是念在你還有些用處,我早廢掉你啦!一個殺手若面對著要殺的人,心軟而下不去手的話,那就不再是殺手了,這個道理你可明白?”小雪答道:“明白!”舒蟬心中猛吃一驚:“小雪是殺手?她怎麼會是殺手?”

    那青衣人道:“很好!你能明白這個道理,說明你還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你既然明白了,就證明給我瞧瞧吧……”頓了頓,冷冷續道:“殺了她!”

    舒蟬驚顫,才要拼死反抗,只聽“啪”的一記脆響,那青衣人揚手扇了小雪一耳光,下手很重,直打得她半邊小臉高高腫起,嘴角緩緩滲出血來,他勃然大怒道:“你干嘛皺眉,你還是不忍心麼?”他邊說邊揪住小雪的衣襟,將她雙腳離地的騰空拎起。他上半身這麼稍加用力,腳下的力道便減了些。這樣的用力點改變得十分細微,但舒蟬卻在精確的捕捉到了。她趁著這稍縱即逝的瞬間,腦袋倏地一縮,從青衣人腳底滑出。

    青衣人著實沒料到舒蟬竟還會有這一手,顯然很是驚訝。舒蟬瞥見他青布蒙面,整個臉孔包的嚴嚴實實,只留了一雙細長的眼睛,那眼神倒瞧著分外的熟悉。她憋了半天的氣,對青衣人只顧得上匆匆一瞥,忙不迭的連吸了三大口新鮮空氣。

    青衣人贊道:“好本事,沒被我一腳踩死,還能逃得性命的娃娃,你算是第一個!”他雙目放光,手一甩,將小雪扔出老遠,小雪的額頭撞在地上磕出了血,她也不喊疼,翻身從地上爬起,垂手而立,直愣愣的看著舒蟬。

    青衣人上下打量舒蟬,說道:“好有資質的丫頭!咱們做筆交易如何?”舒蟬啐的吐了口嘴裡的雪水,笑道:“什麼交易?倒是說來聽聽呢!”青衣人見她在性命攸關的當口,還能坦然而笑,不由更加欣賞道:“這筆交易,對你可是又簡單又劃算。我今日可以不殺你,饒過你的小命,只要你願意跟了我回去!”

    舒蟬再笑,她彎彎的眼睛像極了月牙兒,說道:“聽上去,好象是很劃算!不過,我才不信你會那麼好心。”她伸手一指小雪,說道:“你看看她,還像是個人麼?跟個行屍走肉有甚區別?還不是全憑你左右擺布!嘖嘖,這種日子不適合我,我倒是寧願選擇去死,也不干這等傻事!”說完,她竟高舉起右手,一掌向自己的天靈蓋擊落。

    青衣人正十分中意於她,見她舉掌自盡,哪能不救,叫聲:“住手!”晃身趕到她身前阻止,舒蟬等的也就是這一刻,她拍向自己天靈蓋的手掌突然頓住,反掌劈向青衣人面門。青衣人駭然,急速閃避後退,但覺面上一涼,蒙面的青布到底還是給舒蟬揭了去。

    舒蟬看清他容貌後,驚呼道:“哎喲,怎麼是你……”愣怔驚訝間,青衣人已如鬼魅般,晃身欺到她跟前,一掌重重的打在了她的胸口。

    舒蟬狂噴出一口鮮血,兩眼一黑,身子平平飛出去三丈遠,啪嗒聲落下。青衣人桀桀冷笑數聲,他對舒蟬原本青眼有加,有意納為己用,但見她頑固不化又難纏的緊,深恐留下她終成大患,於是殺意大起。正欲踏前殺了舒蟬滅口,橫裡突然飛來一灰影,撈起昏死過去的舒蟬。青衣人喝道:“什麼人!”

    那灰影抱著舒蟬,頭也不回,隨手向後扔了枚黑黑圓圓的東西。只聽轟的一聲劇響,炸起一片的沙土。

    六.聆秘

    舒蟬醒來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就是癢,有個濕嗒嗒的東西不斷的磨蹭著她的臉頰,酥酥麻麻的弄得她感覺好癢。她才要抬手想把臉上的那陣酥癢抹去,一陣刺骨的劇痛感卻頃刻吞噬了她所有的感覺。

    胸口受的那一掌怕是已擊斷了她的兩根肋骨,她呻吟一聲,眼角痛得落下一顆淚,疼痛中她竟思念起葉姥姥來。葉姥姥是個比任何江湖郎中都更有本事的能人,有她在,別說是斷了兩根肋骨,就算是全身骨頭都粉碎了,只要還有口氣,她也能將那人復原了。

    葉姥姥說這話時是那樣的自信滿滿,舒蟬當時聽了卻大不已為然,直笑她是在吹大牛……

    舒蟬苦笑,嘴唇才噘了噘,就聽有個蒼老的聲音歡喜道:“你醒啦?可嚇了我一大跳!”舒蟬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竟是小黑黑乎乎的小腦袋,晃來晃去煞是興奮。

    小黑身後,張老頭滿臉關切的瞅著她,舒蟬身子稍稍一動,牽扯得胸口一陣劇痛,她“啊”的叫了聲,額頭沁出一層冷汗。張老頭忙道:“別動,別動,骨頭斷了,要好生養著呢。快快躺好!”

    舒蟬眼珠子亂動的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個涵洞內,身子底下墊了厚厚的稻草,想來是張老頭細心所為。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聲音發虛道:“爺爺,是你救了我麼?”張老頭點頭道:“我撞見了小黑,沒它領路,怕還找不著你呢。”

    舒蟬笑道:“原來爺爺一身的好武功,是我忒小瞧,走眼啦!”張老頭愣道:“你怎麼知道我會武功,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舒蟬笑道:“你不是救了我麼?我猜的!果然一猜就中,爺爺剛才已經承認啦,這可賴不掉了吧?”張老頭早知她古靈精怪,不由苦笑道:“不賴,不賴……”

    舒蟬又問道:“爺爺,你是怎麼逃出來的?獵戶村被屠殺一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武哥哥和豆豆呢?”

    張老頭黯然神傷,眼淚竟似滾珠般直落了下來,舒蟬心中早揣測有不好的答案,只是此時突然見到張老頭,心裡重又生出一絲希望罷了,沒想希望終究落空。

    張老頭哽咽道:“這也是我想要跟你好好講明的事,你躺好了別激動,聽爺爺我從頭說起。“張老頭理了理思緒,這才緩緩說道:“我姓張,十數年前在江湖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我叫張寄舟!”

    舒蟬眼睛一亮,道:“張寄舟?可是那個號稱‘鐵血張’的那個張寄舟?”張寄舟驚奇道:“你怎麼知道,十幾年前你才是個奶娃娃,你怎會聽過我的名頭?”舒蟬抿嘴笑道:“我聽我爹爹說的,他曾說‘鐵血張’人如其名,是條血性漢子,可惜後來在江湖上卻是莫名其妙的失了蹤,要不然他定要好好與你結交一番!”舒蟬心道:“爹爹心中向往與張爺爺結交,卻沒想這等好運被我撞著了。啊,對啦,這回得了張爺爺的消息,回去爹爹可不能打我板子了吧!”

    正得意間,只聽脆生生的連續“啪啪”響聲,張寄舟竟狠狠的扇了自己七八個嘴巴,直打得鼻孔裡流出鼻血來。舒蟬驚道:“爺爺,你這是做什麼?”張寄舟面帶愧色,道:“你爹爹太抬舉我啦,我……我哪裡配稱什麼‘鐵血張’!十三年前,‘鐵血張’就該死啦!閨女,你是不知道呵……那一年我隱姓埋名的帶著一家老小歸隱這小山村,其實是因為膽小懦弱,怕得罪厲害對頭,惹來殺身之禍。

    那年過年前半月,有個年輕男人找到我家,他說他得了一樣好東西,可以利用它控制人的腦子,由此培養出一批厲害的可怕殺手,只不過一切還只是在實踐中,一旦成功了,嘿嘿,整個武林怕也就唾手可得啦!他精力有限,需要找人合作著干,所以才找上了我。我當時瞧著他說話有些兒瘋癲,本不想搭理他,沒想他卻喚來一幫蒙面殺手,結果我打輸了,輸得很慘!想我當時的武功,在江湖上可已是數一數二啦,只是那些殺手仿佛跟個行屍走肉似的,個個不怕死,拼了命的向我攻來,我當時殺的手都軟了,他們卻半點退縮的意思也沒有,所以到最後我只有認輸了。”

    舒蟬心頭一顫,猛然想起小雪來。

    張寄舟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這樣可怕的殺手,別說瞧見,就是聽聽也就夠恐怖的啦!那年輕人答應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考慮,我愈想愈是後怕的緊,沒等過年,就領了一家人逃跑了……這一跑便跑了整整一十三年,原本我以為該太平了,沒想臨邛縣石府出事,而後遇見你,救回了小雪那女娃娃。不知怎麼的,我每次瞧那丫頭,心頭便惶惶然的不是滋味。我細細瞧她的眼神,她的動作,她的說話,處處留意她,只覺她渾身透著古怪。直至遇見那個單伯,我才恍然醒悟,這太平的大好日子終於是過到頭啦!”

    舒蟬奇道:“你是怎麼知道那個單伯可疑的呢?唉唉,我若不是揭下他的面巾來,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是單伯要殺我,而且這其中的關竅我更是一點也猜不透!”張寄舟哼道:“單伯,單伯,嘿嘿,他那易容術可真高明的緊啊!可他卻不知我與那石松暗中早有往來,我曾將殺手的事情透露些許給石松。石松豪氣干雲,發誓定要查出端倪來。我勸他切勿妄動,他很是瞧不起我,哈哈,‘鐵血張’在‘傲骨雪劍’的眼中變成了‘懦弱張’!石松明察暗訪了近半年,結果果然不出我所料,石府一夜間慘遭殺戮,那夜我兒子大武和媳婦正在縣城裡,聞訊後趕去援助,沒想也……那個單伯出現的突然,我原也不曾有懷疑,石府上下我又不是每個下人都認得,可單伯偏偏犯了個致命的錯誤,他不該認小雪作了石松的女兒!”

    舒蟬眼大睜,道:“難道小雪不是石松的女兒麼?”張寄舟道:“石松確實有個與小雪年紀相若的小女兒,我雖然沒見過,但我知道她不叫石蝶雪,她的名字叫石晶。單伯既然是石府的老僕人,絕沒道理會叫錯小姐的名字!”

    舒蟬插嘴道:“那也不一定,也許其中有一個是小名呢?比方說我,我叫舒蟬,但我家人卻都喚我‘曉曉’,舒蟬這個名字是後來請西席先生教書時才起的學名。你瞧,我這不就有了兩個名字?”張寄舟冷笑道:“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就我所知,當年那個男人給這種不怕死的傀儡殺手起了個代號,就叫做‘喋血’。蝶雪,蝶雪,你聽聽,其實應該叫做喋血才對!”

    舒蟬嘴裡反復咀嚼道:“喋血,喋血……小雪呵……”想起小雪,她的心口一窒,牽動傷口,疼痛難忍道:“小雪在那場屠殺中受了重傷,失去了記憶,她原本有一線生機,那個假單伯卻費盡心機的又抓了她回去。也怪我沒保護好她,令她重落惡人的魔爪,她,她……爺爺,聽你所言,那些喋血殺手都是受人控制,身不由己的。爺爺,小雪屠戮了獵戶村,殺了小武和豆豆,這非她本意,你莫要生她的氣,怨恨她,要怪也該怪那個沒人性的元凶!”

    張寄舟道:“這點道理我自然省得的!”語氣一轉,又道:“村子可不是小雪滅的……”才說了半句,小黑突然拱起身子,沖著涵洞口呲牙狂吠,舒蟬不禁變色:“有人……”張寄舟霍地站起,運氣大喝道:“閣下既然已經來了,那就進來說話吧!”

    他喝聲何等響亮,舒蟬只覺得體內氣血激蕩,險險把持不住自己。那洞口卻聞得一人哈哈大笑道:“我早來啦,聽你們爺孫倆說故事倒也好聽的緊,沒曾想聽故事聽的入了神,才不經意的打了個哈欠,就被這小狗兒察覺到了。嘿嘿,這狗兒倒是不錯,機警的很哪,比那些個鐵血張三李四的是要強多啦!”

    張寄舟鐵青臉面,怒目瞪視走進洞來的青衣人,這次他未曾蒙面,面容宛然便是兩人熟悉的單伯。也不知是氣憤還是激動,張寄舟的身子直哆嗦,單伯嗤的蔑笑道:“你也不用那樣害怕,等會兒,我會先結果了那小丫頭,再來料理你!”

    舒蟬強撐了一口氣,從地上爬了起來,她這一動彈,胸口的斷骨錯動,痛得她一口氣接不上來,險些暈厥過去。單伯見她小臉慘白,毫無血色卻又透著一股堅定與倔強,倒也頗為欣賞,說道:“你也不用著急,等我送你去了黃泉,你就不會像現在那麼痛苦啦!”

    舒蟬扶住石壁,大大的喘了口氣,額頭上有顆大滴的汗珠順著腮幫子滾下,她反笑道:“真的單伯怕是早遭了你的毒手啦,你這般戴著他的面具招搖撞騙,怎不怕單伯的冤魂來找你算帳!”她接了口氣,抬手一指,道:“還不快把你這張人皮剝下來,讓我瞧瞧你那張見不得人、禽獸不如的嘴臉是怎生的丑陋!”

    青衣人嘿嘿一笑,伸手在臉上揉了幾揉,果真揭下一層面皮來,他笑道:“小丫頭的嘴巴倒挺利落的。說實話,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啦,待會兒怕還真要捨不得下手殺你呢!”說話間,他已揭下面具,露出本來面貌來,他笑問:“丫頭,我這張臉怎樣,算不得是丑陋吧?可還入你眼?”

    面具下的那張臉白白淨淨的,三十開外,眉清目秀,算得上是個英俊人物。張寄舟“呸”的朝地上吐了口痰,青衣人眉頭微皺,輕輕說了聲:“找死!”一腳踢起地上一顆拳頭大的石塊,激射向張寄舟,張寄舟側身讓過,但石頭卻是個幌子,青衣人一拳跟著打在張寄舟的臉上。

    舒蟬叫聲:“爺爺!”張寄舟一聲悶哼,倒在了地上,他反應倒也快,沾地後立即一個“鯉魚打挺”翻身站起,哪知青衣人的動作比他還快,抬腳踢在張寄舟腰眼上,將他踢出四五丈遠,直滾到了洞壁邊。

    青衣人輕蔑的撣了撣衣服,再不去管張寄舟生死,轉頭對舒蟬道:“丫頭,要不要接著聽故事?”舒蟬哼的笑起,道:“你這種人渣還能講出什麼好故事來,別沒的弄髒了我的耳朵!”

    青衣人也不理會,在石壁一角揀了處干淨地方盤膝坐下,自顧自的說道:“張寄舟老矣!早知道他現在會這般沒用,早十三年我就不該去找他。‘鐵血張’的名頭比起張寄舟的實力而言,真是高了去啦!”

    舒蟬倚壁冷笑,心頭早換過了十七八種襲擊青衣人的法子,卻是一點勝算的把握也沒有,對方的實力太強,而自己又受了傷,這實在是場敵我懸殊龐大的對峙。她正飛快的動著腦子,卻見青衣人緩緩從袖管裡摸出樣碧綠的東西來,舒蟬定睛細看,那是支類似細管子的東西,長不過三寸,管身上鑽了幾個小孔,形狀倒像是支笛哨。

    青衣人修長的手指撫mo著笛哨,微笑道:“我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研究琢磨怎樣更有效的控制喋血殺手,可是直到三年前,我才發覺我的想法出現了很大的偏差,其實最難的不是如何控制喋血,而是該如何的維護他們。因為喋血們受藥物的影響,雖然在體能上超出常人百倍,但是他們的壽命卻很短。也就是說,每個喋血在執行完任務後,都會因為大腦失常而死亡毀滅。喋血的培養過程很復雜,所以他們就更珍貴,你想我眼睜睜的看著我費煞苦心、得來不易的智慧結晶一個個的滅亡,我的心有多痛?”

    他捧著心口,皺起眉頭,一副哀傷的表情,如若不是聽清他在講些什麼,舒蟬還真要以為他是個多麼值得同情與可憐的人。不由的,她臉上鄙視的神情愈濃,青衣人噗嗤一笑,道:“我就愛瞧你這種表情,倔強有個性,那年我遇見她的時候,她那張小臉上也是這副表情,但時值今日,卻再也找不著了。”他拿起笛哨湊近唇,一陣尖銳刺耳的哨音從笛管裡吹了出來。

    七.正義

    小黑一跳而起,汪汪狂吠不止,最後竟仰長了脖子,“嗚——嗷——”一聲狼嚎般的長嗷。舒蟬嚇了一跳,心驚道:“就是這個聲音,狗的聽力比起人耳,不知要靈敏上多少倍,這哨音尖銳得竟讓小黑承受不住!”她見小黑又蹦又跳,呲著牙凶相畢露,大有瘋癲狀態,忙撕下袖子上的布料,彎腰塞進小黑的耳朵裡。

    舒蟬做完這麼大的動作後,似乎將全身的力氣全都用盡了,彎下的腰就沒再能直得起來,整個人前傾,砰地摔在了地上。小黑似乎很不習慣耳朵裡被塞進多余的東西,不住的甩著頭,抬起前肢蹭耳朵。舒蟬趴在地上,勉強揚起右臂,虛弱的威脅道:“黑,你敢再亂扒拉,小心我揍你。”小黑嗚嗚悲鳴,耷拉了腦袋,小眼睛睨著主人,倒還真不敢再動了。

    舒蟬趴在地上,只感地面一陣強烈的震動,直震得她胸口斷骨劇痛,她倒吸一口冷氣,抬頭看見一大群人整齊劃一的跑進洞來,跑在最前的是三名黑衣人,後頭是十來個紫衣人,紫衣又後是密密麻麻的青衣。這三撥人的年齡分化得很明顯,三名黑衣人都是四五十歲的半老頭子,紫衣人都是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最後的青衣……舒蟬的心顫抖了一下,那都是些不過十歲的孩童,稚嫩的臉龐上是木訥的僵硬表情。

    舒蟬的眼光一瞥後,就不忍再看,因為她知道,這些人無一例外的全都是喋血殺手。青衣人卻得意的笑道:“這些人中最早的試驗品只剩下了三個,如果不是遇到她,我還真要對自己的聰明才智絕望了呢!”他猛一揮手,喝道:“喋血,過來!”

    人群中有個人影兒一晃,舒蟬看見小雪面無表情,目光呆滯的走了出來,乖乖的走到青衣人跟前,青衣人憐愛般的撫mo著她的頭發,對舒蟬說道:“就是她,她成了這個唯一的例外,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在經過石府那一戰後居然還能完好的活了下來。所以,她成了我如今最大的希望,為此,我將她直接命名為‘喋血’!哈哈,只要我將她不死的原因弄清楚了,那我這策劃了十多年的喋血計劃便可正式展開行動了。到那時武林盟主的寶座,怕還不成為我左雲飛的囊中之物麼!”

    舒蟬啐罵道:“你做夢!你這種邪惡小人也配做武林盟主麼,你可知什麼叫作‘德仁並重,武威其次’?你以為江湖上沒有正義之士了麼,他們是絕不會姑息你這種肆意橫行的殘暴行徑的,到那時怕是會叫你死的很難看!”

    左雲飛怒道:“臭丫頭,別以為我有點喜歡你,就不會馬上殺了你!什麼狗屁正義之士,你別笑死我了!”他伸手一指壁角的張寄舟,冷道:“‘鐵血張’算不算得你嘴裡的正義之士呢?他早十三年前就知曉我的喋血計劃啦,可結果呢,他既沒膽子作惡,又沒膽子揚正義之名,來殺了我,只敢灰溜溜的隱姓埋名的躲開我!哈哈,他是怕了我!若這便是正義,那我大可說,連正義也怕了我!”

    舒蟬硬撐著爬起,痛得滿頭冷汗,卻朗聲道:“我不怕你,至少我絕不怕你!”挺起胸膛,她一臉的堅毅。左雲飛愣住,半晌一拍掌,道:“好,有個性!你不怕我,我今日卻非叫你怕了不成!”他從懷裡取出一小青瓷瓶來,說道:“你可知這裡頭是什麼?我告訴你,只要吃了一丁點這種藥粉,不出兩個時辰你便會和他們一樣,乖乖的聽我任意擺布,你可怕了?”

    舒蟬面色一白,咬牙道:“這又有什麼?大不了一死!在我喪失理智之前,我自會了結了自己,到時候,你且睜大眼睛看我會不會怕你!”

    她說的正義凜然,那股不容小覷的氣勢逼得左雲飛皺緊了眉頭。他有些糊塗了,所以渾然沒留意身旁的小雪已發生了變化。

    小雪空洞的眼睛裡滴下了一顆淚,舒蟬卻看得清清楚楚,她一陣激動,大聲喊道:“小雪!小雪!你快醒醒……”左雲飛大驚回頭,小雪嘶吼一聲,右手五爪凌厲的抓向他面門,左雲飛始料未及,奮力跳起,頭一側卻沒能完全避過小雪的攻擊,白皙的臉上硬給她抓出五道血痕。

    左雲飛的一張臉,是他最最珍愛的,他感覺面上火辣辣的疼,一摸更是一手的鮮血,不由勃然大怒道:“喋血,你瘋啦!我是你主人,你睜大眼睛看清楚!”小雪不理他,忽忽數招連番往他身上招呼,她打起來全是不要命的殺人招式,招招致命,端的厲害。左雲飛被逼得連連閃避,直退到牆根,他雖然武功高強,但小雪是他的希望,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對她下重手。然而比輕功,在這狹窄的涵洞內,無論他怎樣的跳躍,轉化各種曼妙身法,卻都快不過小雪的攔擊。時間一拖長,左雲飛招招處於下風,危機四伏,他耐性漸失,殺意頓起。

    舒蟬在一旁看出左雲飛眼中的殺氣,大叫道:“小雪,當心!”左雲飛下手再不容息,一掌拍在了小雪遞來的手腕上,只聽清脆的“卡嚓”聲,小雪右手軟軟垂下,手骨竟給擊斷了。小雪吼叫一聲,發狂般一頭撞去,左雲飛又是一掌拍落,眼看便可擊碎她的頭骨,左雲飛心裡猶豫了一下,掌勢稍一停頓,他竟被小雪一頭撞在胸骨上,撞的生疼。

    左雲飛大怒道:“你瘋了你,去死吧!”順手一掌拍在了小雪的背上,小雪鮮血狂吐,摔倒在地。舒蟬急喝道:“小黑!”

    小黑呼的跳起,沖向左雲飛,左雲飛見它撲來,喝道:“狗雜種!”一拳搗向小黑,卻沒想小黑身子極為靈巧,在空中屁股一扭,竟偏了方向,張大了嘴,一口咬向他的肩頭。危急關頭,左雲飛肩膀一縮,慌忙躲了開去,他算准小黑的落足點,一腳踢中小黑的肚子,將它高高的踢飛到了半空中。

    眼看小黑落下,非給摔死不可,舒蟬尖叫道:“小黑!”揉身撲上,想接住小黑的身子,哪知她才動,左雲飛便起腳踢翻了她,獰笑道:“想救那畜生麼?我就要讓你親眼瞧著它給摔成泥醬!”舒蟬流出眼淚,哭道:“黑……”

    才哭了一聲,就有個沙啞的聲音說道:“閨女,別哭,黑狗兒沒事!有老頭子在呢!”左雲飛猛回頭,卻看見張寄舟抱了小黑,顫巍巍的走了過來。他嘿的笑道:“沒想到你這老不死的‘鐵血張’,還挺能挨打的麼?”

    張寄舟冷道:“在沒親眼看到你這禽獸不如的家伙下地獄前,我還不甘心去死呢!”舒蟬破涕為笑道:“爺爺,你沒事,那可太好啦!”另一頭,小雪也顫抖著爬起。三人呈品字狀的將左雲飛圍了起來。

    左雲飛冷笑一聲,反身躍入蝶雪殺手陣中,舒蟬就怕他來此一招,大叫:“不好!”卻沒想左雲飛沒有催動殺手襲擊,反又從陣中躍出,只是手裡已多拎了一個小人。

    張寄舟眼都紅了,大叫道:“豆豆!”左雲飛將豆豆高高舉起,冷道:“有本事的,你們就上來呀?”豆豆落在他手裡,一聲也沒哭,大大的眼睛裡毫無光彩,舒蟬心裡一動,顫道:“你給他吃了藥粉啦?”左雲飛哈哈大笑,面目猙獰,說道:“沒錯!這些年來我苦心研究,終於發現,小孩子的潛力實要強過大人百倍!你看,喋血不就是個很成功的例子麼?不過……”話音一頓,他對著小雪惡狠狠道:“喋血,沒想到你居然會背叛我!其實早該在你從石府逃走時,我就該意識到了。這小丫頭有什麼好,你為了她寧可連自己的命也不要啦?我養了你這麼多年,真比養條狗還不如!”

    小雪側著頭,想了想歎道:“我在你眼裡,確實是連條狗也不如的。我喜歡蟬姐姐,因為我發現我寧可呆在她身邊,做她的一條小狗兒,也不願意再回到你身邊做一個喋血殺手,甚至我好羨慕小黑,它有姐姐疼愛,我真的好羨慕……”她的眼睛裡泛起淚花。舒蟬動情道:“小雪,姐姐錯怪你啦,是姐姐不好,姐姐沒能及時體諒你的感受!”

    左雲飛冷道:“好感人的場面啊!”他一手用力晃動豆豆,一手將那綠色笛哨湊近唇邊,瘋狂叫道:“喋血,你以為你能擺脫得了我嗎?你少癡心妄想啦!”說著,他吹響笛哨。

    哨音尖銳的響起,小雪慘叫一聲,抱頭蹲在地上。左雲飛身後那群殺手一陣騷動。張寄舟叫道:“閨女,小心!”六七十名殺手同時嘶吼著沖向他與舒蟬二人。

    左雲飛哈哈獰笑:“你們統統見鬼去吧!”狂笑間,有道金色的細影甩將出來,啪的抽中他受傷的那半邊面頰。左雲飛大愕,只聽一陣悅耳鈴響,那條金色細綏快速的縮了回去,就象條小金龍般咆哮著卷向殺手陣。

    舒蟬奮力揮動著金球綏,她背靠在石壁上,喘著氣,每次一抖手,那綏上的金球便擊中一人的穴道。喋血殺手受藥物控制,穴道受制的時間不會太長,但張寄舟沒等那些殺手緩過勁來,已一掌結果了他們的性命。

    饒是如此,舒蟬與張寄舟的身上,也已被不斷蜂擁而上的殺手們抓出無數道傷口來,兩人浴血奮戰,一陣叮叮當當的鈴聲後頭,肯定會響起一聲聲慘烈的叫聲。

    眼看殺手倒下的人數愈來愈多,左雲飛已不再大笑,他的面色青了青。舒蟬與張寄舟,背脊靠在石壁上,兩人似乎連站直了都成問題,卻還能出招不斷的滅了他的喋血殺手。這種情況,他這十三年來從未遇過,就連自詡武藝超凡的他,卻也不敢保證,面對著這些個不怕痛,不怕死的喋血殺手,他有機會能逃出生天去。

    而舒蟬他們卻敢!他們憑的什麼?換成別人嚇都嚇軟手腳了。

    耳邊充斥了哀號與慘叫,左雲飛愣忡而迷茫的呆望著慘烈的廝殺,突然有種害怕的感覺在他心裡滋生出來。是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居然叫他如此害怕,而那東西居然能夠勝得過他的喋血。

    八.尾聲

    小雪猛地站起,大喝道:“殺——”她右手斷了,左手卻如鋒利的刀子直戳進了左雲飛的背心。

    這一只小手上曾沾滿了石府上下無數人的鮮血,而這時卻筆直從左雲飛的背後插透到了胸前。左雲飛錯愕的低下頭,看見那只小手從自己的心口上穿了出來,那一縷一縷鮮紅的血水順著那手指滾滾流下。

    左雲飛滿臉的不置信:“你……”一開口,他嘴裡便湧出大量血來,吞沒了他所有的言語,小雪在他身後探出頭來,冷冷的說道:“我不是你的希望!我的不死所能帶給你的啟示,只能證明藥物已不能完全控制住我,而你的喋血計劃已步入了滅亡!”

    她的手快速的他身體裡抽回,左雲飛高大的身軀隨著小雪手掌的撤離,轟然倒下。小雪冷然回頭,眸子裡如燃燒著火焰,她望見無數的殺手,踩在大堆大堆同伴的屍體上,蜂擁沖向石壁。

    小雪猛地大吼一聲:“不許你們動我姐姐一根頭發!違者殺——”

    大雪連飄了數天,天才終於放晴。

    晴空下,一輛由百人騎衛隊擁著的華麗車輦,緩緩而行。車轍壓過厚厚的積雪,發出吱嘎聲。

    車隊才駛出臨邛縣城門沒多遠,車輦裡便傳來尖叫聲:“姥姥,你不能輕點啊,我是病人耶!你怎麼狠得下心?”

    車內,葉姥姥高舉著籐條,冷道:“剛才打你屁股的時候怎麼不吭聲,現在怎的卻又殺豬似的喊疼啦?”

    舒蟬胸口上著夾板,側身躺在柔軟的錦衾上,悶道:“你也知道剛才沒出城門,城裡有那麼多人在街上閒逛呢,若被他們聽到了,那我還不糗大啦。”

    “噗嗤!”一旁有個梳雙鬟的華衣女童抿嘴笑出聲來。舒蟬白了她一眼道:“小雪,你就樂吧,哼,早晚收拾了你。小黑呢,黑黑,好乖乖,姥姥打我,你也不來安慰安慰我,真沒良心!”小雪道:“姐姐,小黑睡著啦!”

    舒蟬“丫”了聲,葉姥姥好氣又好笑的幫她翻過身子,沒想她卻突然問道:“姥姥,豆豆身上的毒真的解了吧?還有小雪,你有替她認真檢查過麼?以後都不會發作了麼?”

    葉姥姥白眼一翻,不悅道:“怎麼?你是不相信姥姥的本事?”舒蟬忙擺手道:“哪敢呀!只是張爺爺在臨走前又問了我一遍,我可是對他一口保證下的。現在想想不放心,所以再問問姥姥。”

    葉姥姥哼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不相信姥姥我的本事!”她嗖地重又抽出籐條,道:“還有二十下沒罰完呢,翻過身去,把屁股蹶起來!”

    舒蟬一聲哀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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