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跟您在一起,您一定會照顧好他的,這就夠了……」冷風吹在她的臉上,也吹進她的心裡,令小丫頭的語言也帶了寒冷的溫度,變得不再像她。
「他在哪裡?他在幹什麼?他為什……」
——辛克,子雅的話就是我的意志。支配者的聲音忽然穿透了試圖挽留住小丫頭的弗洛比西爾的心靈,那是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就如同被強行打開的房間塞入了原本不屬於它的東西,與整個環境格格不入。
弗洛比西爾說不下去了,有些惶恐地四下裡張望著:城堡巍峨,在這樣的方位和距離下,帶著逼迫壓人的氣息;小山上的樹是落葉樹種,只剩下如水墨畫般的枝條,以往被遮蔽的鳥巢都裸露了出來;一條細小的山澗蜿蜒而下,一隻麋鹿悠然地在澗旁喝水,溫潤的眼睛時不時瞥向這邊。
安靜一如平常的景象卻令血族公爵產生了深深地畏懼,那是他公然違抗支配者、在等待震怒的責罰下,因風平浪靜而被遺忘或許是故意忽視的畏懼。這種畏懼此時卻因那段遺忘和忽視的時間成倍增長,讓他無處可逃。
想走又想留下的歂瑞靜靜地等待著,可是身後的公爵似乎沒有再次說下去的打算,她也不再說什麼,甩了甩頭髮,跑向城堡前面。
弗洛比西爾無言地望著女孩的身影越來越遠,他跌跪在冷硬的土地上。無論是隨意摘下面具還是當著他的面吃著人類食物,那個男人所給予他的都只是一種幻覺,只是在沒有觸及他的底線時所給的面子。子雅說的對,他是絕對的統治者,自己永遠也休想違背、休想逃離。可是,難道自己在少年床前發下的誓言只是一時衝動嗎?難道可以因為對方並不知道就自食其言嗎?
血族公爵用力抓握,粗糙的沙石劃破了他的指尖,血液凝成鋒利的尖爪。他放開抓握起的沙石土壤,低沉而堅定地說道:「我不會再退縮,無論面對什麼,我的鮮血代表對你的忠誠。」他突然下擊,沙石四射,地面上出現五個齊整深邃的孔洞。
歂瑞還沒到達城堡大門,布蘭庭就已經站在那裡大聲地呼喚她:「我的愛人,你終於回來了!」又探頭向她身後張望了一下,問,「那只吸血鬼呢?因為怕我就躲起來了?」
小丫頭整頓心情,綻放笑容:「他可能還有點事,在那邊。」她向城堡後面隨手一指。
布蘭庭摟過她來:「走,吃飯去,我快要餓死了。」
「好。」歂瑞由著她將自己半拖半拽帶去餐廳。
在與布蘭庭的鬧嚷中吃完早餐,她決定去見興非一,因為經過早晨的事,她想回家了,要跟他道個別。
「……我怎樣問您也不會說吧?您的權威是無可否認的。」
「是嗎?」
推開了門,歂瑞才發現藏書室裡並不只有興非一一個,那位咄咄逼人、令她想避開的公爵也赫然在座。
沒想到會有人在君上這裡不敲門直闖,弗洛比西爾的臉上顯露出明顯的吃驚表情。
「啊,對不起!」歂瑞慌忙地說。
「進來吧。」興非一不以為然。
「不用了,我只是來跟你說一聲:我回去了。」歂瑞站在門口,快速地說道。
興非一沒有阻攔,點了點頭。
歂瑞轉身出門,「我也要去!」尾隨她而來的狼族女郎伸手想拉住她,可前者已經消失在她面前。
弗洛比西爾驚異地望向轉過身去的支配者,在城堡領地內,誰也不可能具有超越空間的能力,何況是一個區區人類,被賦予的特權顯然代表了那個人類女孩子極其特殊的地位。
布蘭庭也同樣俯視著自己的手發呆。
幽雅沉靜的龍涎香遷延不散的青煙因室內外的溫度差異,形成一縷悠然的細線,緩緩指向歂瑞消失的地方,彷彿也想跟隨而去。
子雅很及時地趕到,三言兩語地帶走了狼族女郎,將無人打擾的安靜再次歸還給藏書室內的兩人。
「聽說您支持我族與狼族聯姻?」弗洛比西爾起身帶上門,將這件事作為一個切入口,以便將被打斷的談話接續起來。
興非一靠在書櫃上,輕嗤:「與其說支持,不如說不反對。」
「那您為什麼會反對我族與您的……兄弟聯姻呢?是因為我族高攀不上嗎?」弗洛比西爾按照從人類女孩兒那裡得到的結論界定了最重要的那個詞,心下忐忑,表情則波瀾不驚,靜待對方的雷霆之怒。
出乎他的意料,支配者竟然沒有暴怒,而是爆笑,笑得長髮亂顫,笑得肩頭聳動,笑得他羞愧無比,笑得他無地自容。
就在他不知該如何自處時,如同易逝的曇花,在輝煌的時候令人完全不會想到它的短暫,興非一的笑就這樣忽然斂去,說出相當認真的一句話來:「不管你要找誰,離小丫頭遠點。」
弗洛比西爾分明看到,一條清晰的界限從迷幻般的混沌裡顯露出來,上面是自由晴空,下面是無盡深淵。
回到家裡的歂瑞被嚇了一跳,一個人背對她佇立在客廳裡,看他頭部低垂的角度,似乎在端詳茶几上那張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電母。
怎麼又忘記將這張琴還給興非一呢?她不由懊惱地想。當她注意到興非一那裡根本沒有古琴時,就知道電母是他買來專程送給自己的,不會彈的自己保存這張琴也是一種浪費,所以她早就打算還給他。只是,每次她都是回來看到它才會想起來,畢竟不容易把跟自己太不相關的東西放在心上。
此時在看著這張琴的又是什麼人呢?「請問……?」她囁嚅著開口,並且小心地退到餐桌邊,扶住了一把椅子——一旦有所不對,可以用它當武器。
那人抬頭轉過身來,慈祥溫暖的笑容洋溢在他的臉上:「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