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歆是絕對不會扔下褚英而獨活於世的,她去求努爾哈赤,哪怕他說讓她下一秒嫁給自己她也會毫不猶豫。
可努爾哈赤除了悲憫的看了她一眼外,什麼表示都不做。似乎自從有了阿巴亥,他便對葉歆沒了感情。葉歆去求代善,可得到的只有他的左右為難和溫柔安撫,聲嘶力竭的和皇太極吵,可得來的不過是姐弟倆的抱頭痛哭。
歷史按部就班的上演,她只能無能為力的接受所有不想看到的結局。
看著悵惘的看著自己越來越鼓的肚子,這個孩子若能生下來,必然是歷史的一個番外。可若一點意外都不發生,那麼,她會連這個辛苦懷上的孩子也失去。
「大哥的忙我幫不上,但是,我絕對不會讓你和孩子出事。」皇太極握著葉歆的手,十分堅定。
歪在踏上的葉歆,回握住他的手,微笑著點頭。
日子開始過的異常混亂和緊張,四貝勒府上聚集了所有宮中的名醫和接生嬤嬤,連同法力最高的薩滿嬤嬤也整日在院子中舞神弄鬼。
明萬曆四十二年,二月初九,褚英和葉歆的第一個兒子在四貝勒府降生。與此同時,阿巴亥也為努爾哈赤添了一個小阿哥。
幽禁中的褚英聽到這個消息,欣喜若狂的同時竟不顧阻攔要衝出重圍去看葉歆。在他徒手打倒十個侍衛後,扈爾漢突然帶著正白旗精銳將其制伏,並輕聲交談了幾句什麼,褚英的情緒很快平穩的下來。接下來的日子裡,他異常平靜。並立志於要給自己兒子起一個非常洋氣的名字。
五月的時候,努爾哈赤終於和科爾沁明安貝勒達成了某項協議,兩部再次聯姻。皇太極迎娶了日後赫赫有名的中宮皇后,博爾濟吉特哲哲。
滿洲已經開始漸漸崛起,葉歆的任務似乎也已接近尾聲,等待她的若非同褚英的長線廝守便是生死離別。
抱著懷中像極了褚英的胖娃娃,葉歆的心開始變得異常柔軟。曾經她極力想要逃離這個空間,如今卻截然相反,這裡有太多牽掛,她再不是曾經那個孑然一身的少女。
才將孩子哄睡了,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烏日娜匆匆跑了進來,神色慌張,「格格,不好了。」
「怎麼了?」葉歆扶住險些栽倒的烏日娜,一臉疑惑。
「宮裡的小阿哥歿了。」烏日娜上氣不接下氣,說的十分艱難。「同咱們小阿哥一天生的十五阿哥歿了。」
葉歆如遭雷轟,愕然愣在原地。那個孩子是努爾哈赤的十五子,日後叱吒風雲的豫親王多鐸。怎麼可能在沒滿歲的時候歿了?「不可能吧。」葉歆還是不敢相信,可顯然烏日娜的神色並不像騙人。
「是真的。」烏日娜重重點頭,「更糟糕的是,大福晉似乎想要奪走咱們家的小阿哥。」
「什麼?」這句話更讓人無比震撼。阿巴亥要葉歆的兒子做什麼。
「小阿哥歿了的事兒,並沒有張揚出去。大福晉只是抱著哭了兩日便吩咐人秘密埋了。並央求淑勒貝勒奪了格格的阿哥,恩養於宮中。」
「這不可能。」葉歆擺手,根本不肯相信。
未等烏日娜再做解釋,急於來搶人的阿巴亥已經在眾多丫頭婆子的簇擁下登上門來。
當年那個樣貌清秀的少年已經完全蛻脫了稚氣,在雍容華貴的大紅旗服襯托下越發顯得嫵媚動人。她不等葉歆招呼,便反客為主,坐上的主位。屏退眾人,開門見山便向葉歆索人。
「不行」葉歆也毫不客氣,目光咄咄逼人的瞪著阿巴亥。
「恩養育我的宮中,他便是貝勒爺的嫡子。」
「我兒子不稀罕這虛名。」葉歆做到阿巴亥對面,面色不虞。
「那我們來做場交易。」阿巴亥笑容可掬,非常耐心。
葉歆斷然拒絕,「多大的利益我也不交換。」
「如果是褚英的命呢?」阿巴亥刮了刮手中的茶碗,笑容變得有些陰險。
葉歆怔住,一時答不上話。
「你若將孩子過給我,我便立即放走大阿哥,且放你們遠走高飛。」
葉歆轉頭看向屋內熟睡的孩子,搖頭,「你騙我。」
「我有貝勒爺手諭。」說著,阿巴亥便在懷中掏出一道手諭遞到葉歆身邊。
阿巴亥走後,葉歆緊緊抱著孩子怔了好久,最後才將孩子遞給烏日娜。「送進宮吧。」
烏日娜抱走孩子的時候,孩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歇斯底里的大哭起來。小胖手掙脫出襁褓,用力抓住了葉歆胸前的淚滴形吊墜。
葉歆忍著眼淚,解下墜子,親手掛在孩子的脖子上。「自此一別,怕是永生不得相見。」說著便淚如泉湧。
烏日娜在一旁哽咽,抱著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葉歆別過臉去,擺了擺手,「走吧。」
烏日娜抱著多鐸行了一禮,便抱著孩子匆匆離去。葉歆怔怔的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擦乾眼淚。
孩子被送回宮中後,阿巴亥履行諾言派人將葉歆送出費阿拉城。
在城外約定好的地點等了近一個時辰,仍不見褚英的身影。遠遠的似乎看見一人一騎急速而來,走進來才看清是代善。
代善勒住韁繩,伸手將葉歆拉上馬背。「宮中有變,大哥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我先送你走。」
「去哪兒?」葉歆茫然的看著漆黑一片的前方,緊緊握住代善的手。
「回葉赫。」
回葉赫?這是唱的哪一出?回葉赫,她豈不是死路一條?
「你還記得莽古爾岱麼?」代善試探的詢問葉歆。
「嗯。那個蒙古的千面三郎。」葉歆點頭,她當然記得,他們曾經「亡命天涯」,他又極風趣,同這裡的男人大不相同。
「他回營救你。待你走後,我會想辦法將大哥送出去。」
葉歆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接受代善的安排。
回到葉赫後,布揚古再不想因為東哥兒惹來任何禍端,於是便於萬曆四十三年匆匆將其許配給蒙古首領暖兔部貝勒兒子,吉寨。然而卻破天荒的被對方拒婚,布揚古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喀爾喀部達爾罕貝勒修書一封,願為第三子莽古爾岱聘娶葉歆。
於是,她便踏上了遠嫁的征途。
努爾哈赤得知葉歆逃走早已被氣得七竅生煙,如今知道她要遠嫁蒙古更是怒從中起,領兵直接搶親。然而,明軍一路派兵保護,使得他無法達到目的,最後只得含恨而去。
葉歆掀開轎簾,遠遠的看見努爾哈赤坐在高頭大馬之上,雖還是一身戎裝,可早已不如當年英姿颯爽。招手叫來吩咐人停轎子,在明軍總領的陪同下走向努爾哈赤。
「東哥兒,跟我回去。多鐸,還給你,褚英也還給你。咱們回建州。」努爾哈赤一把抓住葉歆,試圖將她拉上馬背。
葉歆掙了掙,柔聲喊道,「爺~」
努爾哈赤從未聽過葉歆如此溫柔的呼喚過自己,一時竟愣住,手上的力度也漸漸鬆了下來。葉歆反手握住了努爾哈赤,「此生我為你而來,自是要為你而去。過往糾葛一筆勾銷,你我自此兩不相欠。替我好好照顧多鐸,不要讓他知道還有我的存在。」
努爾哈赤愣愣的看著葉歆,眼淚忽然溢滿眼眶。「跟我回去,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立即要你同老大成婚。」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葉歆低聲呢喃,「這不是個傳說,我就是為這八字箴言來到這個世界的。如今海西四部只剩下一個名存實亡的葉赫,你的目標就要實現了。切莫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努爾哈赤的眸色突然沉了下來,定定的看著葉歆。「東哥兒,你可曾喜歡過我?」
葉歆莞爾一笑,「無論喜歡與否都已經沒有意義了。東哥兒恭祝爺能馬到成功。」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福身禮,葉歆轉身離去,留下努爾哈赤一個人在風中承受難忍的孤寂和落寞。
美人,天下,割捨。他心中一輩子都解不開的結。
萬曆四十三年八月,褚英卒。
葉歆坐在馬車裡,聽著這個消息嘴角輕輕上揚。看著坐在對面閉目養神,面容憔悴的男人一顆沉浮不定的心終於穩定了下來。
褚英挑眸看著對面的葉歆,伸手將她冰涼的小手裹在自己溫暖的大手中。「出了遼東,我便帶你去遼闊的草原看看。然後咱們一路南下,領略這大好山河。去看萬曆老兒的紫禁城,去你說的人間天堂。自此男耕女織,再不問世事。」
「嗯。」葉歆點頭,「咱們還要再生一個兒子,要像你一樣精於騎射,勇敢善良。」
「生個女兒也不錯。」褚英笑的十分明媚。「像你一樣聰明,懂事。但是要長的像我,免得又惹一身桃花。」
葉歆瞪圓了眼睛看著褚英剛毅的面龐,若是女孩兒長這幅尊榮,真不知是福是禍。
馬車不緩不慢的在遼闊的草原行駛,二十年的風風雨雨,葉歆終於擺脫了既定的命運。
二十年前,早春三月的遼東,她遇到了桀驁不馴的褚英,溫潤如玉的代善,沉穩內斂的努爾哈赤,三個人,三段情,纏綿悱惻,驚心動魄。二十年後的早春三月,她終於靠在了最愛的人懷裡,遠離了所有的紛擾。
人生唯一的遺憾,和不完美,只剩下那個被她留在建州的多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