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纏綿,抵死糾纏。天大亮時,兩人都未曾醒來,直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葉歆才猛然睜開眼睛。
推了推身邊緊緊攬著自己,根本不想睜開眼睛的褚英。「有人敲門。」
「唔。」褚英含糊的應著聲,頭向葉歆的肩窩處靠了靠,準備繼續睡。
可是外面敲門的人似乎並不想善罷甘休,一聲比一聲更急促。
「爺,快醒醒,奴才有要事稟報。」外面是褚英貼身小廝寶成焦急的聲音。
褚英如同聽見魔咒一般,撲通一聲一身。伸手練起衣服裹在身上,便跳下了床。慌亂的踩上鞋,走到屏風處又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拉下帷幔,將靠在床上擁被而坐,一臉錯愕的葉歆擋在了床中。
屋外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任憑趴在屏風上的葉歆如何努力都聽不清楚。懊惱的看著褚英面色慘白的走回到來,忙伸手拉了他,「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褚英低頭看著葉歆,眼底劃過一絲疼惜。「側福晉這會兒已經神志不清了,正吵著要見你呢。快我現在送你回去。」
葉歆抓著褚英的手無力的滑落,向後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床上。「怎麼這麼快?」
「東哥兒……」褚英十分心疼,上前幫葉歆披上衣服。「人生老病死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是你我,也會有一天分離。」
「……」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原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準備,可當分離真的擺在面前時,又完全無法接受。
東躲西藏的被褚英帶回費阿拉城內城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葉歆跌跌撞撞的闖進孟古姐姐的屋子裡時,努爾哈赤正坐在床邊,溫柔的握著孟古姐姐的手,讓她舒服的靠在自己胸前,深邃的雙眸蕩漾著柔情的漣漪。
「是東哥兒回來了麼?」孟古姐姐天天乾燥的嘴唇,十分費力的側過頭。昔日美麗的雙眸已經毫無光彩,她雖是笑著,可眼睛中卻再也看不見任何笑意。
葉歆還記得當年出來建州時,見到的那個美貌少女,她見到自己時欣喜若狂的模樣,那時候她這雙美麗的眼睛彷彿能說話一般,只要輕輕一動便能訴說千言萬語。而如今……不能想,不能回憶,那些逝去的歲月若細細翻起,會讓人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葉歆快步走到床邊,挨著守在床邊的皇太極,伸手握住孟古姐姐向自己伸過來的雙手,哽咽道,「姑姑……」
「東哥兒。」孟古姐姐抬起手,溫柔的撫摸著葉歆的頭髮。「我這輩子,有太多的放不下和不捨得,這所有的放不下裡唯獨你最讓我難捨。大嫂生前,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像普通人家女孩兒那樣,嫁一個稱心的夫君,養兒育女,頤養天年。可如今看來卻是不能夠了。」
「姑姑……既是捨不得,就不要扔下我。還有八阿哥,他還沒有長大啊。」葉歆抑制著眼中的淚水,聲音哽咽。
孟古姐姐的目光從葉歆身上劃過,定定的落在一臉嚴肅的皇太極身上。微笑,「他是個堅強的孩子,即便是沒有我,他也能好好的長大。只是,我卻不能看著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說著又上來緊緊握住葉歆的手,「東哥兒,你要好好的替姑姑看著他,看著他幸福快樂的長大,娶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
「嗯。」葉歆點頭,淚如雨下。即便孟古姐姐不說,她也一定要陪著皇太極的。那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啊。
見葉歆點頭,孟古姐姐滿意的笑了,拉著葉歆的手放在努爾哈赤隨意放在身上的手中。「爺……別在為負了我而內疚了。把所有想要擬補給我的,都給東哥兒吧。」
努爾哈赤皺著眉,手緊緊的握著葉歆冰冷而顫抖的手,目光深邃而糾結。在孟古姐姐充滿期待的目光中掙扎良久才重重的點頭,「別胡思亂想,你會好起來的。」
孟古姐姐苦笑著搖頭,「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今生能嫁給爺,已經是孟古幾世修來的福氣了。」
努爾哈赤冰冷堅毅的容顏在低頭看見孟古姐姐眼角晶瑩的淚滴時,被濃濃的悲傷籠罩。她在他心裡從來都不是什麼特別的存在,無非同其他女人一樣,聯盟需要時就拿來寵寵,不需要時就扔在一邊,不聞不問。他之所以給她側福晉這樣尊貴的身份,完全是因為她為自己生了一個機敏過人又沉穩老實的兒子,他常常喜歡讓他陪著自己不過是因為她從不問政事,又同東哥兒有三分的相似。與他來講,她不過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存在,他從未想過她會有自己的思想。不曾知道她少年時有那般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戀愛,不曾知道她在回憶和現實中苦苦掙扎多年,更不曾知道她為了讓自己做一個合格的妻子而做出了多年的努力。
如今她病入膏肓,就要離開人世了,他卻彷彿第一天認識她一般。
她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若多年前他知道她的過去,懂她的辛酸,他一定願意放她自由的。可是當他發誓要好好補償她的時候,她卻沒有時間和機會來驗證他的誓言了。如今她在臨危前將他許給她的所有特權都轉嫁到了葉歆身上,讓他如何開口拒絕?
放葉歆自由,讓她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那自己該怎麼辦?那麼多年的堅持,那麼多年的爭奪,就這樣放手了?不甘心,可是,作為一個男人,又不能言而無信。
孟古姐姐見努爾哈赤點頭,終於將懸著的心放下了。
九月末,同病魔抗爭多年的孟古姐姐終於徹底擺脫了病魔的折磨。
皇太極整整三日一言不發的跪在靈堂前,機械的重複著燒紙的動作。葉歆跪在他身邊,無助的看著他落淚。
「皇太極,若難過你就哭出來吧。不要這樣忍著,你額娘若看見了會心疼的。」葉歆捂著嘴,可哽咽之聲還是從指縫間溢了出來。
皇太極一動不動,面如寒冰。
「別這樣,我求求你,別這樣好不好?」葉歆看著皇太極,十分無助。「雖然姑姑走了,可你還有姐姐啊。」
「他們為什麼這樣?為什麼?」皇太極猛然轉過頭,近乎猙獰的瞪著葉歆。額頭青筋突起,雙眼佈滿血絲,狼狽的樣子實在讓人心疼。「明明是骨肉至親,可他們為什麼眼睜睜的看著額娘在思念的痛苦中走完自己的一生?難道在他們心裡,她就只是和親的工具,只是用來交換的籌碼麼?為什麼?為什麼那麼殘忍?」
葉歆伸手將皇太極攬進懷中,緊緊抱住。「別這樣,別這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一定不是這麼想的。金台石一定不知道姑姑病的這麼重,所以才派南泰來的。皇太極,你要冷靜。」
孟古姐姐並未,十分思念親人,努爾哈赤便派人前往葉赫接岳母前來探望妻子。可金台石對建州懷恨在心,不肯讓額娘前往,只派了孟古姐姐乳母的丈夫南泰前來。當南泰站在孟古姐姐床邊,編著一些不合常理的理由敷衍病中四年親人的她時,終於再沒有什麼能支撐她活下去的理由。孟古姐姐只轉頭拉住一旁緊握拳頭的皇太極,說了一句,不要恨,便香消玉殞。
皇太極當時怒火攻心,一口鮮血吐了站在一旁的葉歆一身,那看向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南泰的眼神也如同餓狼一般閃著藍光。
葉歆當時便知道,早些年種在他心裡的那顆仇恨的種子,終於在金台石的不近人情中開花結果。
葉歆抱著不停顫抖的皇太極,編著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試圖為金台石和布揚古脫罪。皇太極掙脫開葉歆,拉著她站起身,「你不要在替他們說話了,他們若真同你說的那般,你今日就不會跪在這裡同我一起為額娘守靈。東哥兒你醒一醒是時候要回擊了」
葉歆看著猙獰的皇太極,巨大的陌生感讓她覺得害怕。「回擊什麼?他們也是有苦衷的。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我們的親人。他們是你舅舅和哥哥。是我的叔叔和哥哥。」葉歆知道,孟古姐姐不希望皇太極對葉赫有恨,所以只能壓制著內心強烈想要附和的聲音。
皇太極推開葉歆的手,冷哼。「這樣的親人,我不要我……皇太極,只有布喜婭瑪拉一個親人。」
「皇太極?」葉歆大驚失色,瞪著皇太極。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那努爾哈赤算什麼,褚英算什麼,代善又算什麼?他還有好多好多的兄弟都算什麼?
「葉赫欠咱們的,我會通通討回來。我一定會讓你自由的。」皇太極壓低聲音,可依然說的咬牙切齒。
葉歆打了一個冷戰,迅速向後退去。如今這個孩子,讓她覺得太陌生。
「皇太極。」葉歆叫著這個日後會翻雲覆雨的名字,忽然明白了成長的意義。他再不是她抱在懷裡任意蹂躪的糯米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