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古城呈現於眼前,在如此磅礡而壯觀的建築前,葉歆覺得自己渺小而卑微。紅牆綠瓦,莊重壯美,這樣的建築除了燕京的紫禁城怕是再沒人敢與其匹敵。
努爾哈赤拉著葉歆的手站在高大的城門前,嘴角噙笑。葉歆側頭去看他自信的容顏,不解道,「這是哪兒?」
努爾哈赤將雙臂一展,十分豪邁,「這是我為你建造的宮殿,比不得萬曆老兒的紫禁城精美,卻有著我們女真獨有的豪邁壯麗。」
這就是赫赫有名的赫圖阿拉城,葉歆恍然大悟,可轉念又更加迷惑了。「為什麼帶我來這?」
努爾哈赤神秘一笑,帶著葉歆穿過層層宮門,走進剛剛竣工的宮城內。
甬道,城牆,亭台樓榭,沒有一處不是美妙絕倫。堪堪只是轉了兩個院落,就看見了南方的婉約和北方的豪放,這就是努爾哈赤耗資巨大建造的宮城,果然名不虛傳。
葉歆讚歎不已,臉上不停流露出震撼與驚喜的表情。努爾哈赤對她的反應甚為滿意,牽著她的手走進最靠金鑾殿最近的院落,「這是我為你準備的院落,可喜歡?」
繞過門前雕刻著薩滿圖騰的影壁,便進入一座非常別緻的四合院。東面主屋前栽種兩棵桃樹,天井處更是有一座十分漂亮別緻的涼亭。院內盆栽擺設,全不及方纔所見的大氣而是多了幾分婉約。葉歆遲疑的轉頭看向努爾哈赤,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帶自己來這。
努爾哈赤的笑容十分溫柔,帶著葉歆走進了主屋。屋內的樣子更是讓葉歆驚異不已。眾所周知,滿人的屋子俗稱口袋屋,進去要向西走一個迴廊才能看清整個屋子的全貌。然而這間卻不盡相同,更多的是像漢人的四合小院。進門便能瞧見寬闊的客廳,左右兩邊各有一間廂房。屋內擺設更是添置了不少漂亮而精緻的南方物件兒。
正對著門的牆上掛著一副惟妙惟肖的人物畫像,而那栩栩如生又美貌絕倫的人正是葉歆。她一身大紅色艷麗宮裝,頭上是簪著金鳳的黑色簪子,漫不經心的坐在迴廊邊,似乎遙望著遠方,臉上的笑容若隱若現。身後站著同樣穿著紅色喜服,容光煥發的努爾哈赤。他的手輕輕伏在葉歆肩上,滿含深情的低頭望著她。
這是貝勒和福晉大婚時的禮服,葉歆曾穿過一次,她認得。難道,這是手工畫出來的結婚照?葉歆的嘴又由於震撼而長大了不少。努爾哈赤看著更是興高采烈。
順著畫往下看,是一張檀木雕花羅漢床,上面鋪著杏紅色繡花錦褥。四方矮几上擺著金絲鏤空香爐,四周擺著精巧的茶具。床下又依次擺著兩溜漆木椅子,每一把上面都鋪著藕荷色印花墊。再向兩側暖閣望去,門上通通掛著鑲玉掛簾,這無疑讓屋子裡的溫度降低了不少。
這屋子裡的每一件擺設都是花了十二分的心思,葉歆不禁心內一暖,連帶著想要去質疑那幅畫的心思都飛到了九霄域外。
「喜歡麼?」雖然見葉歆面露驚色,可努爾哈赤還是對自己不太自信,有些小心翼翼的詢問。
「嗯。」葉歆不置可否的點頭。費阿拉城雖然不差,可佈置樸素簡潔,絕對比不上這的奢華浪漫。兩相比較,這裡真的好了太多。努爾哈赤如今果然是發了,連昂貴的白玉都可以用來做門簾。
得到葉歆的認可,讓努爾哈赤心情大好。葉歆轉頭看著他自信滿滿的笑容,狐疑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喜歡這樣的屋子?」
「你識漢字,又素來最喜歡漢人的小物件兒。我想你定然是嚮往中原生活的。」她的點點滴滴他都銘記於心,何況是這點小事兒。
葉歆聞言倒是一愣,在她心裡努爾哈赤整日不過忙著打打殺殺,卻不知道他竟如此細心,連她識漢字,收集漢人小物件這種小事兒他都知道。
「待搬來新城後,我便將這屋子賞賜與你。你大可不必同孟古姐姐擠在一個院子裡。」努爾哈赤握著葉歆的手,說的信誓旦旦。
「我不要。」葉歆甩開努爾哈赤的手,這樣的賞賜她可要不起。
方才明明是歡喜的,為何這時候又板起了臉?努爾哈赤盯著葉歆,到底他猜不透這女人的心思。「你又在彆扭什麼?」
「我沒有。」葉歆矢口否認。「只是,貝勒爺給的賞賜東哥兒要不起。」
「為什麼?」
葉歆伸手指向牆上的畫像,「這畫兒畫的極好,只是畫畫的畫師卻不是個好畫師。」
「此話怎講。」
「作畫講究寫實,我從未穿過這樣的衣服和貝勒爺在一起。他憑著臆想畫出這畫,豈不荒唐?」葉歆躲過努爾哈赤的視線,定定的看著畫像。或許心中是期待會有這麼一天的吧?可是,好可惜,他們注定要擦肩而過,漸行漸遠。
努爾哈赤眉頭微蹙,神態迷惘的看著葉歆,「我許你的,你通通都不要麼?」
這畫上葉歆的裝扮可是正中的大福晉行頭,她搖頭,轉身,迅速離去。
努爾哈赤也不做糾纏,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看著葉歆匆匆離去的背影,將拳頭緊握,鳳眸含怒。
萬曆二十九年的秋天努爾哈赤為了安撫歸順的哈達部,連哄帶騙的將哭鬧不止的莽古濟格格塞進了出嫁的紅轎子,賜了公主府給他夫妻二人。自此哈達徹底被建州吞併,當日為歹商叫冤報仇因冒犯葉歆而被打入冷宮的哈達福晉,聞訊自殺。
萬曆三十年,烏拉再次和建州聯盟,聯姻自是不可避免。
布占泰親自送來滿泰的女兒,大名鼎鼎的阿巴亥獻給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對於哈達送來的美女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婚禮簡單而倉促,大家都猜測,這個姑娘怕是日後定然受到冷落,要淒涼而悲慘的度過餘生。
可出乎意料的,洞房花燭之後,年僅十二歲的阿巴亥牢牢的抓住了努爾哈赤的心,使得他對她愛不釋手,寸步不離,連帶著將念念不忘的葉歆都放置不理。
明萬曆三十一年正月,經過半年的努力,費阿拉城內所有居民順利遷入赫圖阿拉城內。葉歆同病重的孟古姐姐一起被安置在城中最偏僻的院落。
「這院子清靜,自然是要比靠前面一些的好。」病榻上的孟古姐姐慈愛的握著皇太極的手,目光有滿含不捨和疼惜的在他日益俊朗的臉上流連。「只是苦了你,平日裡出去辦差,回來要走好遠的路。」
皇太極笑著搖頭,「左不過是奴才門趕車多走些路罷了,我又累不著。兒子同額娘一樣,獨獨喜歡這份兒清靜。阿瑪說過額娘是個好清靜的人,所以才特意分了這院子給咱們,好讓額娘好好養病。」
孟古姐姐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你阿瑪當真這麼說?」
「當然,兒子還能騙您不成?」皇太極笑著回應。
「額娘可是有兩三年都未曾見過你阿瑪的面了。」孟古姐姐歎氣,面露倦色。
皇太極起身,扶著骨瘦如柴的孟古姐姐躺下,一面為她蓋好被子一面道,「額娘乏了,早些安置吧。阿瑪今日公務繁忙,過些日子自然會來探望額娘的。」
「嗯。」孟古姐姐閉上眼睛,「只盼著我走前能瞧見他一面就好了。」
葉歆緊靠在門邊,聽著皇太極支支吾吾的安慰話語,忍不住捂嘴哽咽。孟古姐姐已經病入膏肓,油盡燈枯,大夫說怕是很難熬過今年。若不是自己拒絕努爾哈赤,惹得他對自己十分厭惡,連見一面都不願意,就不會連累到孟古姐姐,讓她在病中都無法見到日思夜想的丈夫。
「哭什麼?」努爾哈赤拉走葉歆的手,厭惡的用手擦掉她臉上所有的眼淚。「我額娘還沒死」他語氣惡劣,可目光中卻充滿悲傷。
葉歆止不住眼淚,望著皇太極,聲音哽咽。「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姑姑,讓她見不到貝勒爺。」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皇太極的聲音軟了下來,固執如初的用力擦著葉歆臉上的眼淚,「你別哭了,煩死了」
不哭可不行,若不落淚,心裡滿滿的愧疚和悲傷該如何宣洩,若不宣洩她會生病的。抬頭看了看已經同自己一般高的皇太極,他面色冷峻,薄唇緊抿,目光泠然。他此刻應該比自己更痛苦吧,可他卻沒有辦法宣洩。葉歆胡亂的擦擦眼淚,抱住皇太極,「若是難過你也同姐姐一般哭出來吧。」這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啊,他難過就如同別人用刀剜她的心一樣。
被葉歆抱住的皇太極明顯身子一僵,過了半晌才將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抬手回抱住葉歆,在她背上輕輕拍著,「額娘會好的。」
天知道他最痛恨的就是自欺欺人,可現在他沒有別的辦法來安慰懷中這個自稱是姐姐可卻處處需要她保護的人來擺脫悲傷。他要堅強,哪怕額娘離開了他也不能輕易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