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雅縱萬般不願倍覺屈辱不甘,但想到,東方真的會眼也不眨一下地繼續搶劫下去,就只得屈服了。畢竟來往的行人都是無辜的,又不像這個富商,有強行謀色的不良企圖,希雅當然不忍心坐視他們莫名其妙遭難。只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立刻換,只說在進城之前才換,東方也不勉強,順手把這富商所帶的錢財全劫了過來,那許多匹馬的貨物卻沒再理會,自上了馬車,挑了與開始逃散的那些人相反的方向離去。
希雅動了動唇,本想問問,這一地重傷骨斷,動彈不得的人怎麼辦,想到東方那冷漠的性子,也就省卻口舌功夫了,只能希望這些人命好,會碰到行人相救,而馬上貨物價值,應該足夠償付請神官和牧師治療的代價了。
馬車不緊不慢地向前,希雅終是有些不安:「這畢竟是大路,雖說在郊外,可偶爾還是有行人的,看到那些傷者就會立刻把消息傳出去,那些事先逃散的人,也會去到處通報,你還走得這麼慢,治安隊,城防兵追上來,怎麼辦?」
東方淡淡問:「你替我擔心。」
希雅鬱悶地答:「我為他們擔心。」
以東方那舉手間就制敵的恐怖力量,沿途村莊小鎮最多幾十號的治安軍隊趕上來,基本上和找死沒什麼區別。
「我不為他們擔心。」東方居然笑了一笑「所以不用太趕。」
希雅苦笑,她提醒東方小心隱藏身份,進城時不要引人注意,是為了避免麻煩,可是東方在解決麻煩的同時,明明就是在製造最大的麻煩。
似乎是猜出她在想什麼,東方語氣平靜地說:「如果剛才把所有人都殺掉,就算被路人發現,他們也不知道上哪裡找兇手。」
希雅一顫,臉色立時蒼白如紙,他是真的能做得出來的。
東方放下馬鞭,轉頭看他,神情出奇地平和:「我是知酒愛酒之人,我是不在意你的美貌,只欣賞你釀酒才華之人,我是不理會你的身份,只把你當一個釀酒師,從金籠子裡把**來的人,但我也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鬼,一個不受善惡羈絆的妖魔,我冷酷無情,我自私自利,我任性妄為,沒有任何規則法律道德可以束縛我,在任何時候,我都只考慮自己的快活和方便,殺人盈城,我不會眨一下眼,也不以為是罪惡,救人千萬,我不會有什麼感受,也不會認為是功德,別人對我再好,我也不會體諒他們,不會愛護,不會報答。我留你在身邊,只是因為你能為我做事,所以我才保護你。我鐵石心腸,如果於我沒有好處,任何人我都是不會放在心上的。現在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你若決定跟著我,就要認清楚我是什麼人。你要回家,我可以立刻送你回去,你要留下,就要為我釀酒,不能安定下來為我釀酒的你對我沒有用處,我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但反之,只要你一天還在我的羽翼之下,一天還在為我出力,我就會保護你,就會給你公平的回報。」
希雅怔怔望著他。她從未見過。這樣坦坦蕩蕩地邪惡。她從未想過。有這樣光明磊落地殘酷。
東方說完這一番極平淡地話。復又拿起馬鞭。時不時驅趕一下馬兒。繼續前進。便是看都不再多看她一眼。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聽到身旁一個極柔和也極低沉地聲音輕輕說:「我要留下。」
東方沒有應聲。沒有再做任何多餘地表示。馬車安靜地向前去。
希雅依然怔怔望著東方。望著這個坐在咫尺之間地人。
為什麼依然選擇留下。為什麼依然選擇留在一個如此冷酷無情地人身旁。
明明一直在後悔。明明有無限煩惱和無奈。明明被他氣得怒恨攻心。明明一直在發誓。若時光倒轉。絕不被他輕易騙走。
然而,那人輕飄飄,給她最後一次可以挽回的抉擇,她卻終究無法選擇回去。
因為沒有臉再回去,因為已經沒有退路,因為不願對即定的命運低頭,還是因為……
希雅不知是憂傷還是無奈地歎息了一聲,卻又似放下了最大的重負,最艱難的抉擇,全身都輕鬆了下來。
他冷漠殘忍,他邪惡自私,他視旁人的生命如同塵埃,
然而,他沒有不公平,他沒有欺騙她,他連狠毒冷漠,都是真誠的。儘管他的真誠,不是因為他願意和她交心,而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人什麼事,值得他去違心,去虛偽。
他心中沒有仁慈,沒有道德,沒有法律,卻出奇地光明正大。她見過許多貴族們的嘴臉,知道所有用華麗詞章粉飾的道德仁慈有多麼虛偽可笑,那些爵爺把法律掛在嘴上時,卻不忘用腳踐踏。
只有對他有用的人,他才保護,他才回報,然而,有多少高高在上的貴人們,連這樣的公平,都不曾賜予下位者。
他惡毒,但他會那麼快意地喝著她釀的酒,那麼暢懷縱情地長笑。
他冷酷,但他曾在酒雨飛瀑明月晚風之下,帶她縱情飛馳。
他殘忍,但他曾在月下為她吹簫,那音樂,美得讓人夢魂難忘。
他無情,但他卻讓她知道,喝酒的滋味,縱情的滋味,活著的滋味,存在的滋味。
她要留下來,與他同行,為他釀酒,沒有因不瞭解而來的誤會,不是為了少女那些關於英雄,關於奇遇的美妙幻想,她知道他是什麼人,她清楚他的一切冷酷和殘忍,她要與他同行。
她知道,也許將來她會回頭,會懊惱,會後悔,會有許許多多的埋怨和不甘,但這一刻,面對這最後的一次機會,她的選擇只能是,留下來,與他同行。
她靜靜地望著他出神,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東方悠悠問:「你不喜歡那件衣服?」
詢問的語氣自然地像平時閒聊,彷彿她剛剛不曾為他做了一個那麼重大的決定。
「你以為呢?」
「衣服可以買。」
「不進城去哪買?」
東方終於歎了口氣,這位自小到大所有瑣事都由別人處理的貴族小姐,只怕永遠都不懂什麼叫靈活變通,他隨手一指前方的行人:「不進城裡的店舖就一定不能買東西嗎?」
希雅愣了愣,臉上一紅,然後跳下車,快步迎上前方一個衣著普通的女路人:「把你身上的衣服賣給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