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的安排你不聽從,王子的追求你不理會,非要嫁個什麼什麼知音,非要堅持不懂欣賞你的酒你就不嫁,好啊,現在唯一賞識你釀酒技藝的是個老頭,還是個卑賤沒用的老頭,你怎麼不去嫁他?」
「希雅,你長大了,不是孩子了,別再總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那些傳奇,那些故事,只能聽,不能當真,這個世界,是現實的。」
「希雅,家族已經在你的堅持下做出了讓步,我們舉辦了品酒會,只是,有資格做你丈夫的人,都不能欣賞你的技藝。」
「希雅,我們事先都不知道你將會把你的酒混在哪一張桌子上,而其他參予展示美酒的人,也根本弄不清哪些是自己釀的酒……」
「父親,你不用解釋,我明白,現在家族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在真正釀酒了,其他人都只是隨便找些酒來應付祖訓,所以他們根本看不出眼前的酒有什麼區別,其中是否被人混了別的酒進去。而我放酒的時候很小心地避過了所有人,所以,不可能有人會事先知道哪份酒是我釀的。」
「希雅,別再任性了,要麼你就實現你的誓言,真的去嫁給一個卑賤沒用的老人,要麼,就在我給你的三個人選中,挑一個做你未來的丈夫吧?」
「家族不會害你,父母不會害你,你現在還小,還會有一些天真的念頭,再過幾年,你就會明白,我們做的都是對你,對家族是好的安排。」
「希雅……」
「希雅……」
「希雅……」
夜色深深,以美麗聞名大陸的貴族少女,一個人沉默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美麗是女人最大地幸運嗎?為什麼。對她卻是束縛一生地枷鎖……
品酒會結束之後。同父親地談話一直一直在耳邊迴響。她知道。她未來地命運。無非是成為某位親王或王子地妻子。穿上最華貴地衣服。日日出入宮廷和舞會。與人談論地話題。永遠是哪位夫人地衣服好看。哪位小姐地髮型漂亮。誰和誰有些不可告人地私情。誰又與誰譜出有趣地風流韻事。從今以後。她會在黃金和寶石裝飾地華貴牢籠裡慢慢地老去。思考地內容。甚至不需要超過自己地窗戶。
她仍然是大陸最美麗地女人之一。除了丈夫之外。也一定會有別地追求者。她地丈夫將會喜歡她。呵寵她。連帶著她地家族也將得到各種好處。然而。無論是丈夫。又或是其他獻媚地人。都未必真正愛她。
他們有地。只是對美麗本身地迷戀。他們要地。只是擁有大陸第幾美女這個頭銜地人成為自己地妻子。他們需要自己家中地女主人是所有人羨慕地對象。他們希望。宮廷和宴會中。又多一個最美麗地裝飾品。
一切。一切。不過如此。
千百年來,所有的貴族女人,都這樣生活,這樣老去,這樣消亡,誰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幸福,只除了,她這個異類。
就像那些妒忌她的貴族女人說的話,那個叫希雅的小丫頭,有著世襲貴族才擁有的高貴容貌,卻也同樣有著,幾百年前,卑賤祖先,低俗的愛好。比如——釀酒!
數百年前的先人留下子弟必須堅持學習釀酒技藝的祖訓,也許是希望,將來不管有什麼變故,後人們都可以有一技傍身,也許只是希望,他的子孫能夠靠著這個手藝,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的出身。
然而,漫長的歲月流轉而逝,長久的富貴生活享樂歲月裡,人們再不能承受辛苦,再不能接受勞作,再不會覺得,一種只有低賤之人才會學習的手藝有什麼值得重視的,後人們,甚至開始以祖先卑微的出身為恥,恨不得把這一切全部忘記。
從什麼時候開始,做為家族成年考驗的品酒大會成了一個無聊的形式,家族中不願勞作的少爺小姐們,只需要讓下人隨便搬點酒來,當成是自己的作品,走走過場也就好了。
這個傳統也保持了許多年了,直到……直到她這個異類出現吧。
記得第一次聽說祖先的這道家訓時,也還很小很小,聽著大人們玩笑般地說起這條家訓,指責祖先的頑固和守舊,她卻只是覺得好奇,為什麼要釀酒?為什麼必須釀出好酒,才能被家族承認為一個長大了的家族成員。
好奇地追問祖先的故事,好奇地尋找祖先的筆記和書冊。
父母只當是小孩子的心性,也不以為意,打開家族存書室,由她亂翻,她想聽什麼故事,都讓下人耐心地講述。
打開那塵封數百年的書卷,不知不覺地,心靈與幾百年前的祖先慢慢相契合。
多年前一個純樸的釀酒人,即使曾經救護過國王,也始終覺得自己除了一份手藝,並沒有別的長處,即使可以擁有貴族奢華的生活,卻始終沒有停止過勞作,始終覺得,釀出一份好酒,讓它給人愉悅,讓人忘憂,看著人們飲酒後的笑容,才是最為快樂的事。
留下遺訓,只是為著,希望把自己覺得最寶貴的東西,留給後人,只是為著,希望自己的快樂與成就,後人可以分享。
從什麼時候開始著迷,從什麼時候一頭扎進去,就再也不能出來。希雅開始大量翻閱祖先筆記和釀酒心得,飢渴地學習所有關於釀酒的知識,走進家族的釀酒作坊,看著一道道工序,看著奴僕們勞作的汗水,
酒是多麼神奇之物,可以解憂,可以忘愁卻也能磨志,也能傷人。
所有的家庭都離不開酒,所有的歡樂都少不了酒,然而,每一年,有多少人因飲劣酒而死亡,有多少人因喝烈酒而中毒……
當其他的小姐們出入舞會時,她出入釀酒坊,當別的小姐們為美麗的衣服和首飾而爭強鬥勝時,她親自在田野間尋找最好的葡萄或高梁。
美麗的希雅小姐,居然喜歡釀酒?
這是趣事,也是笑談。
貴族的女子,所有的聰明,應該放在服裝的搭配,香水的調製,情詩的講究,舞姿的飄逸上,釀酒?多麼粗野下賤的工作。
當上層社會的男男女女,端著酒杯,用不以為然的語氣談論著自己工這個異類時,當她們以優雅的姿態飲酒時,他們不會知道,那些美酒凝聚了普通人多少汗水與辛勞!
如果不是祖先的遺訓,如果不是祖輩曾為釀酒師,且家族一直不敢公開以釀酒為恥,希雅一定不可能堅持自己奇特的愛好,直到**。
然而,女人長大了,就必須嫁人了。
家族擁有這樣出色的美女,如何經營一場最有利的婚姻,就是一個大問題了。
無論她將來嫁給哪一位貴人,生活都注定從此一塵不變,釀酒?當然,偶爾消遣一下是沒問題的,可要長久地為此付出心力,那就太讓丈夫丟臉了。
某某夫人,怎麼能一直有那種下等人的愛好呢?
然而,希雅全部的反抗,得來的也不過是家族同意她在品酒大會之後選擇未來丈夫的讓步。
最初的期盼,只不過是如果命運不能違抗至少選擇一個更能接受的結局,至少選擇一個多少可以理解她賞識她的人吧?
然而,整個品酒大會就像一場鬧劇,唯一欣賞她手藝,承認她能力的是一個老人。一個白髮蒼蒼,滿面皺紋。身穿黑袍的老人。
據說那人甚至不是貴族,據說,那人非常沒用,這麼大年紀,還只是個魔法學徒。
是她虛榮吧,所以無法堅守自己最初的信念,沒有辦法在那一刻,走出去,詢問他的名字,跟隨他的步伐,
是她膽怯吧,即使父親事後冷嘲熱諷,讓她去嫁一個老人,她也沒有能夠勇敢地回答一句:「嫁就嫁!」
站住腳,低頭看自己孤單的影子。
走了這麼久,還在莊園的範圍內。這個家,太大,太大,大得也許走上一生,也走不出去吧?
還要繼續天真多久呢,真的以為傳奇是真的,所有美麗浪漫的故事,都會發生。真的以為,當美麗的貴族少女反抗家族安排時,就一定會有個英俊的勇士從天而降嗎?
不不不,她走不出這個莊園,她走不出這片天地,她走不出,這個世界。
或者,是她自己弄錯了吧?她不會是傳說的主角,她不會是故事中的美麗少女,因為,除了釀酒,她一無所長,除了釀酒,她什麼也不會。
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出來的,所有的成就,都必須投入大量的精力才能得到。
不懂詩歌,不擅音樂,騎術糟糕,劍術不通,魔法只能看別人的表演,什麼也不會的她,怎麼值得讓奇跡降臨呢?
除了美麗,她還有什麼?
正因著美麗,所以她才不得自由,所以,再過幾天,她就必須在一張紙上的三個名字上,隨便一指,讓那位了不起的貴人,成為她的丈夫。
走得太久了,走不出莊園,看不見前路,希雅疲憊地再不想反抗,再不願前進,轉過身,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間,適時卻有一陣夜風吹來,帶來一股濃郁得,不太合情理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