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爺,老爺爺,你在哪兒,我帶了好酒來。」歡快的叫聲,伊芙來到了密密山林之間,笑盈盈循著空氣中飄揚的香氣,找到了自己尋找的人。
東方漫然坐在火堆邊,悠悠然烤著香肉,待得伊芙在身旁坐下來,一手接過她幫自己裝滿了的酒壺,一手漫不經心地把肉遞到伊芙手中。
自從那日村中偶遇之後,東方就暫時停留下來了。他行事雖然狂放肆意,卻也不喜歡像個什麼也不知道的白癡一樣四處亂闖.即然確定了這是一個他所不瞭解的新世界,在走入外面的大城市之前,他最少要把個世界的基本常識,以及人們常用的語言搞清楚..
所以他留了下來,一半時間在山中,日在叢林較深處嬉虎豹鷹熊,夜在樹顛,伴清風明月入眠。也經常無聲無息來到村中,或倚石後,或坐樹頭,冷眼看著村人們做事說話,
待得壺中酒盡了,也不必費心去偷去搶,直接到那個傻乎乎的少女面前,把酒壺一遞就是。
那少女總是愛嘮叨兩句,責備幾句,但是,說完了,還是很乖地去替他打酒。
他會感激她嗎?當然不,只是他覺得,村人們應該多多感激一下這個傻女孩,如果沒有她,也許這村裡隨時都會因搶酒而引發屠村事件。
他這些年殺得人少了,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因為很多事都看淡了,連殺人都懶得殺了,不過,這絕不代表,他開始有正確的是非觀和善惡看法。
他從來從來都是無惡不作,邪魔之首,這一點,一直沒變過。
他隱在村中,觀察著村人,村人們的頭髮和顏色都不相同,真個是五顏六色,赤橙黃綠青藍紫,無所不有。而且大多身材高大粗壯,輪廊鮮明深刻,和中原人,苗人,東東瀛人全都不同。
過於白的皮膚,過於高的身材,過於挺直的鼻樑,那有著天然的顏色,甚至捲曲的頭髮,以前也很少見。
這樣地人如果出現在中原。只怕會被叫成妖怪吧。
不過。東方倒是不會這麼少見多怪。
他本來就是個目光遠大地人。當大明地天子還在封閉地王國中。坐井觀天時。他地目光已順著遙遠地海洋向外望去了。不止是聯結最近地扶桑國。對於更遙遠地地方。他也有一定地瞭解。
當普通地中原人。還拿西方高鼻深目地異國人當怪物時。他就已經開始和西方諸國做生意。購買火器。也曾和西方地高手與軍隊交過手。
此刻看這些村人地長相。確實和那些西方人十分相似。心中估摸著。這裡地風俗文化。估計也應該更偏向自己原本印象中地那些西方諸國一些。
當然。他在觀察地時候。也仔細聆村人地語言。
東方本是絕頂聰明的人,在語言上,更有驚人的天份。除了漢語之外,他還會許多種語言。
他從小在苗疆長大,苗人有許多部族,各部語言都會有些不同,有時一個部落都有好幾種語言,還有些上古的神語,然而,他能把苗族的所有語言,全都說得無比純熟。這使他在苗人當中擁有了極強大凝聚力,也使無數苗人都能聚集在一起支持他,給了他爭奪天下的力量和資本。
為了聯結扶桑人,他又很快學會了一口最好的扶桑話。
為了和西方人交流,購買最好的火器,他也很快學會了西方各國常用的語言。
在心灰意懶的數年流浪生活中,他到過大明王朝的每一個角落,蒙回藏滿,各種語言,他都能迅速掌握。
他也曾踏足過,高麗國,學習高麗的語言和文字。
多個種類的語言學習經驗,使他在聽一種新的,陌生的語言時,能夠很快掌握這個語言的特點,並迅速學習。
所以,他雖然僅僅只是旁觀,只是傾聽,但是以他的才智,只要聽過一遍的發音就絕不會忘記,再對照村人說話時的動作,神情,猜測他們對話的內容,多次聽人說話,很仔細也很清晰得把曾重複過的詞和句子對照思索,漸漸的,一些簡單的用語和對話,他都能聽得懂了,而較複雜的,他一邊聽,一邊看對方的動作神色,也能猜個**不離十。
這段停留的時間,他只在缺酒時,找那小姑娘要酒。小姑娘知道他一直停留在附近時,就常常帶了食物,滿山滿林子找他。
東方通常都不太願意現身出來,他本來就可以辟榖不吃東西,又哪裡會在乎那些村人粗糙的食物。何況小姑娘的食物在村裡是最差的。她還傻乎乎總是自己的不吃,偷偷留下,小心地包起來,再辛辛苦苦地滿山找一個陌生的老人。
有時候連東方都覺得不可思議,笨人見得多了,沒見過這麼笨的。
為一個不認識的陌生老頭,一個得過她無數好處,謝也不說一句的外人,值得這麼做嗎?
不過,有這個多管閒事的笨村姑常常出現在面前也是好事,這女人特別喜歡多話,讓她在旁邊,可以幫他更快地熟悉這裡的語言,訓練自己的聽力。
有人送上門來,比他自己偷偷去聽人家說話方便多了,即然如此,一些小小的麻煩,他也就忍下來了。
只是對於小村姑傻乎乎送上來的所謂好吃的,他實在敬謝不敏,事實上,如果不是沒的選擇,對於伊芙口口聲聲自稱的好酒,他也是有很多腹誹的。
他是好酒之人,無酒不歡,再差的酒也只好將就,差勁的食物,他卻無論如何不願忍受的。
所以,他便常常打些獵物來燒烤,讓小村姑知道自己並不缺吃的。
伊芙可不知道他燒的都是些多麼厲害的猛獸,反正她看到的,從來都是一小塊一小塊,烤得熟熟,且非常香的肉,只以為是老爺爺運氣好,總能撿到小到野兔或小麻雀罷了。
她本來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純樸小村姑,就這麼毫無懷疑地,天天為東方偷酒送來。然後,坐下來,陪他一起吃肉,笑著同他說話。
雖然,總是伊芙一個人在說。東方從來不開口,伊芙一直以為他是啞巴,他也並不糾正這個錯誤的認知,倒不是他故意想要裝啞巴,只是,一來,這裡的語言,他勉強也就是能聽懂個四五成,要自己說,困難度比較大,二來,他本來就不是很喜歡與人交談,同人溝通的,更何況,真開了口,光應付這個笨村姑那堆無聊的話,就是讓人頭疼的事。他向少與普通人相處,與其要費心溝通,倒不如安靜地單方面聽人說話算了。
這些天,伊芙幾乎把有關她的一切,全都告訴東方了。
她是村中的孤兒,從小就是靠村人們偶爾施捨的一點食物,如雜草般長大。
她在村裡沒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地,但她樂天知命,從不怨天尤人,反而很感激村人對她曾經的幫助,村裡有什麼事,她都願意出力。現在也幾乎是在各家需要幫忙時,上門打零工,賺些少得可憐的衣食,但她因為從來不離開村子,需要什麼,都只是用勞力換,竟然從來也沒有用錢的機會。
而他們這個小村子,隱在群山之間,而且不歡迎外來人,都是因為要躲避亂世。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一片極廣闊的大陸,大陸上有很多國家,他們的村子原本屬於一個比較弱小的國家,國王非常殘暴,時常橫徵暴斂,而且一有戰爭,就要全民徵兵,青壯的男人都被趕上戰場,而老弱婦孺也要繳盡所有的一切財富來供應軍隊。
在這樣的苛責下,村裡的人丁急劇的減少,僅存的人也朝不保夕,於是,在一個夜晚,全村僅有的人,帶著所有可以帶走的財物,悄悄地舉村遷移,他們翻過大山,穿過小徑,小心地避開世人的注意。在經過幾個月的跋涉,一路餓死,倒下很多同伴之後,才找到這片被群山環繞,很少會有外人出現的土地。,伊芙的父母也是在這場大遷移中,倒在了旅途之上。
村裡剩下的人,就在這片外人不知道的土地上,開拓耕地,繁愆生息,渡過了十多年的安寧歲月,一直沒有被外面的國家發現。他們與外界的關係,僅僅只是當需要一些外界的必需品時,他們會派幾個有經驗的村人,帶上他們的糧食製品,和山林間的獵物毛皮,翻山越嶺,到最近的城裡去販賣,然後買回一些必需品,剩下的錢,則被分到各家手裡,等到下次需要去外界時,哪家要買東西,就把錢交給出村的人,讓他代買。
他們對外界知道的很少,只是前些年,出去買賣東西的村人,曾帶回來消息,他們以前的小國已經亡了,現在國土被併入另一個大國的疆域中。但即使如此,大家也都沒有想過要離開山林村莊,回到世人的眼中去。誰知道那個大國的國王是怎麼樣的人,誰知道,萬一發生戰亂,他們的親人是不是又要在戰場上送命,他們是不是又要把所有的財福送給軍隊,過多了自由的生活,他們已經不願再受任何國家的管束,更不想自己辛苦勞動所得,被徵稅官象全部奪走。
在這漫長的安寧平淡歲月中,使村中的老人,想起年幼時的顛沛流離生活,都感後怕,經過他們口耳相傳,外面世界的暴政,可怕的兵役,沉重的糧稅,全都讓村人不寒而慄,非常害怕被外面世界的人發現他們的存在,因此對於陌生人,村人們都非常排斥。
村子處於極偏僻的群山之間,很少有人出現,偶爾遇上翻山越嶺的長途旅人,他們也都絕不歡迎,從不提供食物飲水,更不留宿,往往都會聚集村中的青壯年,呼喝著把人趕走。
東方費了不少勁,才完全聽懂伊芙的敘述,心中不由也有些喟歎,茫茫天地,何處才是避秦之桃花源,在這個新世界中的桃源人,卻不像魏武陵人所遇到的那麼純樸好客。
相比東方的蒼涼心境,伊芙的心情非常愉快。從小父母雙亡,在村子裡孤零零生活,沒有親人的她,從來沒有這樣,和一個人經常見面,經常一起他享食物。對親情的渴望,使他自然而然對這個總是淡然凝望她,卻又萬事由著她的老人,產生了孺慕之情。一直以來,都渴望能夠與人親近,都希望能夠有人成為她不可缺少的親人。所以,對於東方的依戀,在不知不覺中成形。
她開始每天盼望相聚的時分,一向老實的她,開始每天想方設法,盡量多地在公用的酒裡偷酒,她喜歡用孺慕的眼神望著東方,她喜歡在帶著青蔥氣息的林木間,倚坐在那個老人腳下,看他淡然飲酒的樣子。如同一個稚齡的孫女,依靠在年長的爺爺身邊一般。開始把自己的一切對他傾訴,每一點心情,每一分變化,自己知道的一切,自己經歷的一切,哪怕是再小的事,都會忍不住對東方說個不停。男女之間的顧忌,陌生人之間會有的猜忌,在對親情的期盼之下,在她眼中東方是個老人的事實下,很自然地全部被她忽略,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對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表露一種孩子般的依戀與親近時,是不需要,也沒必要去考慮男女區別,從小在封閉的小山村中長大的伊芙,對於禮節規矩這方面,更加全無顧忌。
而對這一切,東方都是帶著一種略有無奈的,淡淡忍耐的心情,接受下來。好吧好吧,世上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要想有個人在你身邊不斷說話,讓你更多地熟悉學習這個地方的語言,多少也該付出一點代價吧。
所以,忍耐著一個少女的嘮叨,忍耐著一個少女帶著純真的笑臉,用那明亮的眼睛望著他,用那歡快的聲音不斷對他訴說生命中的一切微不足道,簡直沒理由會歡樂的歡樂
「爺爺,你知道嗎,我從小就沒有父親和母親,我一直想要有一個親人。」
「爺爺,你讓我覺得很親切。」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要關心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爺爺,你就做我的爺爺吧,你一個人,孤單寂寞,我來孝順你。如果你以後沒有地方去,我找機會和村長說,讓大家也把你留到村裡好嗎?我能幹活的,我可以讓你過得很好的。」
相比東方因為不屑與人接近而不擅長相處之道,乾脆以沉默來應對外界的一切,小小的伊芙,因為從小少人關心,沒有經驗,也同樣不擅相處之道,所以總是用不停得說話,來掩飾內心的緊張。
兩個人,一個從來不說話,一個總是說個不停,倒是非常有趣的一種相處方式。
所以,伊芙雖然在東方心中是個麻煩而愚蠢的笨蛋村姑,雖然當伊芙一廂情願一聲聲喊爺爺時,東方總會想,如果我有這樣的孫女,肯定一出生就掐死,然而,伊芙的存在,畢竟還是有好處的。
一來,有了她每天送來的酒,日子也好打發一些。雖說去偷酒對東方來說,完全不存在困難性,但是,即有人代勞,又何必自己辛苦呢。雖說,這酒談不上有多好喝,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二來,有她在身邊不停得說話,學語言的確方便了些。伊芙喜歡說話,每次都是一說一大通,有時候說的速度還很快,東方剛開始,聽得還有些吃力,但他天生聰明,聞一而知十,只聽懂一半,就能猜對另一半的意思,然後把不太明白意思的詞記在心中,下次伊芙再在什麼場合,什麼情況下,說什麼話時,用到這個詞,他就能夠立刻加以聯想整理對比並理解。
有時候聽得實在吃力,就會推推伊芙,做點示意出來,伊芙漸漸也發現他對語言不是特別熟悉,每當他有這種表示時,就會刻意放慢速度,並比手劃腳,用動作來說明意思。
這樣過了一段日子,東方的聽讀能力已經非常強,基本上,所有的常用語他都能完全瞭解,而較複雜,較生僻,較少使用的語句和意思,他也多少能聽懂**成了。
但即使如此,東方依然沒有對伊芙說過話。
語言是多麼虛偽的東西,人們永遠不知道對方說的是不是真話,人們永遠不會知道,所有的溫柔言語親切詞句背後藏著的,是否惡毒的殺意。從來人心難測,世人即然盡皆負心,又何必再去用語言來靠近人心。
他並不是刻意裝啞巴,刻意不想說什麼,只是,一直不知道,有什麼是必須用語言來說的,又有什麼話,重要得非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