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翛抬起頭來再看書館門口時,卻發覺那個黃裙嬌嬌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故山有松月,遲爾玩清暉。」顧翛注意到兩旁柱子上的詩句,不禁低聲吟道。
仔細咀嚼,顧翛歎道,「好意境。」
然而,就是這個一間看似品味高雅的書館,卻倒賣艷詞、裸畫,顧翛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至少自己母親的禁書就是賣與此處。
車隊緩緩從書館門口駛過,顧翛命人放下車簾。
書館旁邊的巷子裡,一個嬌嬌拎著裙擺狂奔,後面的侍婢因著穿了曲裾,邁不開步子,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的喚道,「嬌嬌,休再跑了,輒淺公子已經走遠了」
聽聞這話,那黃裙嬌嬌才停下步子,呼吸不穩的道,「走了?」
「走了。」侍婢扶著牆壁,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黃裙嬌嬌探頭瞧了瞧巷口,見真的沒有車隊的影子,才鬆了口氣,「沒想到,他比傳說中生的還要俊美可見當年的連州公子得是何等的風姿」
「嬌嬌,別再想連州公子了,輒淺公子是他的大子,你若嫁過去了,定然能夠瞧見,前些**收到輒淺公子的邀約,主和大公子都快合不攏嘴了,依著奴婢說,這樣好的人家,這樣的好的人品,嬌嬌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侍婢緩了口氣,便是一通說教。
黃裙嬌嬌扁扁嘴道,「我知道,可他只是約我郊遊,又不是談婚事,會不會開心的太早了」
黃裙嬌嬌一見侍婢深吸了口氣,心知大事不妙,連忙扯住她道,「我只是說笑,說笑的我知道,他沒有給別的嬌嬌發邀帖,這是對我有意,我會珍惜的」
說罷,舉起三根指頭,神情誠懇的道,「我發誓」
「嬌嬌什麼都明白,就是喜歡胡鬧。」侍婢無奈的歎了口氣。
「走,我的稿子丟了,心中鬱結,我要去鬥雞發洩一下怨氣」黃衣嬌嬌一把扯過侍婢,撩起帷幔,露出一張嬌艷的面龐,柳眉倒豎,怒氣沖沖的道,「上個月,黃家那個紈褲居然使詐,哼哼,姑奶奶今兒要教訓教訓他」
侍婢一臉要哭得模樣,抵死不從的蹲在地上,「奴婢求求你嬌嬌奴婢上個月被打的板子,現在還沒好全呢奴婢死也不去」
「還不是你自己嘴巴不嚴隨便被喝問兩句,就全招了本嬌嬌可是被關在閨房半個月,我不管,你要賠償我」黃裙嬌嬌蠻橫道,靈動的大眼微微一轉,湊近侍婢道,「你若是不從,本嬌嬌回去就把你綁了,扔到二十一的榻上」
侍婢一個激靈,連忙站起來表忠心,「奴婢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辭」
黃裙嬌嬌拍了拍她的肩膀,便折回來,繞道成衣店去了。
旁邊一個死巷中,顧翛一襲玄衣,緩緩走出巷口,臉色明滅不定的盯著那個歡快似雲雀的背影。
許久許久,直到殺氣蔓延開來,暗中忽然閃出一個黑影,額頭冒汗的單膝跪在顧翛面前,「主公屬下辦事不利」
「哼這就是你說的,溫婉賢淑、、孝順可人的宋氏貴女」顧翛冷哼一聲,腳尖一點,從圍牆上掠了出去。
其實女子活潑點也沒有什麼錯,但是一般像宋婉婉這樣的嬌嬌,都很有自己的主見,定然對未來也有一定的規劃和想像,並不是會願意下半輩子獨守空房的婦人。
但凡是也無絕對,說不定宋婉婉是個能夠放得開的女子,即便他不在了,也不會顧影自憐,將來也不會影響到孩子……
顧翛胡亂的了許多,停住腳步時,人已經在安國親王府內。
名帖上面,還有誰是合適的呢?
顧翛煩躁的揉揉眉心,命人準備沐浴的熱水,自己則逕自走入了清風殿。
清風殿還如從前那般,一排排書架上擺放著珍品孤本,沒有留下任何顧連州的痕跡。
顧翛在幾前坐下,目光落在琴上,腦海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現了,離開川地前,曾與寧溫合奏的情形。
顧翛起身走到琴前,俯身輕輕一撥,無意間便成了《酒狂》。無意間,已經相思甚深。
怎麼辦……顧翛坐下來,隨意的撥弄琴弦。
不知不覺,月已東昇。
想到寧溫曾經留住的質子府,或許能尋到些安慰,顧翛便悄悄從窗子閃了出去,趁著月色,朝質子府潛去。
自顧風華登基之後,尚京城便不再宵禁,夜市熱鬧非凡,甚至比白日還要多幾分喧囂,京河兩岸掛了一排排的燈籠,到處燈火通明,宛若白晝。
顧翛避開人群,專走小巷,很快便到達了質子府。
質子府荒廢許多年了,許多人想出高價購買,可惜這是朝廷的院子,沒有皇上的御批,誰都不能動。曾有幾個皇子想要這處,出言試探,但均被皇上不著痕跡的擋了回來。
院子裡,一片梨樹,時是五月初,尚京梨花開的晚,眼下雖落英繽紛,卻還有許多掛在枝頭,綠葉白花,別有一番清雅韻味。
顧翛剛一落地,便察覺此處有人。他繃著神經,從梨花林中緩緩穿過,越往前走,便聽的越清晰,汩汩的流水聲,不,確切的說是水倒進容器的聲音,緊接著便聞見酒香四溢。
是誰?竟然入夜在荒廢的質子府飲酒?
透過茂密的枝葉,顧翛看清亭子中是一襲寶藍廣袖華服,袍子上髮絲一般的銀絲繡成大片的籐蔓,其間墜紅色珠玉為花心,繡有朵朵盛放的曼陀羅花,他斜斜靠在榻上,一手支起,不緊不慢的用一把白孔雀毛扇子敲打著手心,俊美的容顏上,半瞇著的眼睛,似是享受,又似是睡著了。
一襲墨綠衣袍的寺人,倒滿了兩杯酒後,便退至一邊去了。
月色靜謐,顧風華忽而緩緩張開眼睛,慵懶的道,「既然已經來了,為何還站著?叔伯良苦用心,你不去見我,我便巴巴的趕過來,還準備好酒水為你接風,嘖嘖,不感動嗎?」
顧翛歎了口氣,他這個妖孽一樣的皇帝叔伯,做事總是讓人出乎意料,也不知是該歡喜還是驚愕。
既是被人算著了,也由不得顧翛繼續隱藏,便也就從林中走出來了。
「侄兒沒有叔伯這般風趣的性子,本欲明日收拾妥當再按章程拜訪。」顧翛雖這麼說,卻也是懂得世故的,既然顧風華提私下再次等候,自然是不希望他拘禮,所以顧翛也逕自在幾前坐下。
顧風華彭的一聲展開扇子,下了榻,在顧翛對面坐了下了,白色的羽毛,輕輕撥去幾上落的幾片梨花瓣,看著長相俊美無可挑剔,舉止優雅的顧翛,淡淡一撇嘴道,「自小,我便是樣樣都比不上大兄,就連他生的兒子,也比我那些個強。」
這是事實,那幾名皇子,俊也是俊的,可連顧風華五分之一也不及,再加之沒有他的氣度,越發顯得普通,聰明也聰明,卻又比不上顧風華十分之一,所以他自然惱的很。
當初立珍女為後,也不為別的,只因她生的兒子比旁人都強上那麼幾分,再加之,白子荇是開國功臣之一,卻沒有強大的家族支撐,再加上給白蘇個面子,立珍女為後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不過。」顧風華淺淺一笑,「那些雖然都是不省心的,可加一塊也沒有你不省心,我時常這麼一想,心裡頭也就平衡了。」
顧翛不可否置的一挑眉,緊接著道,「聽叔伯這麼一說,我倒是很同情叔伯,還有我父親。不過我最同情還是祖父。」
顧翛抿了口酒,笑道,「對比叔伯、父親,還有叔叔,我這點不省心也就不算什麼了。」
顧連州與鎮國公關係不睦倒也罷了,末了居然跟個婦人跑了顧風華平時作風不佳也就算了,竟然造反謀朝篡位,自己做了皇帝顧風雅為了死去的李婞,鐵了心打算一生不娶……
算起來,這已經不算不省心,而是個個都是混賬。
要說毒嘴,出了過世的媯芷,恐怕還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顧翛。總之不僅毒,而且讓人無從反駁。
顧風華哈哈一笑道,「有意思輒淺比你父可要有趣的多看來,叔伯沒白費苦心。」
顧翛笑著飲了一口酒。
顧風華忽然斂了笑聲,湊上前來,問道,「怎麼樣,叔伯教你的欲擒故縱、再擒再縱外加苦肉計奏效沒有,可有把扶風弄上榻?」
顧翛咽到一半的酒險些又嗆回來。
顧風華雖然沒半句毒言毒語,卻能將人弄的恨不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眼下這狀況,還是他怕嚇著顧翛,故意緩和一些問的。
「怎麼樣?」顧風華饒有興趣的看著顧翛的神情,從那細微的變化之中,心裡已經瞭然,卻還是壞心眼的鍥而不捨的詢問。
而其實,顧風華心中十分驚訝,寧溫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再瞭解不過了,寧溫雖被諸多權貴視作玩物般的男人,可顧風華知道,不是,寧溫縱然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卻從不以此為榮以此為悲。
對寧溫來說,這張臉是個禍端,也是他的籌碼,一樣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有用的時候可以頂著諸多壓力也要保留,相信無用的時候,他也會毫不留情的捨棄,這就是寧溫。
這樣一個人,能夠願意與顧翛做那等事,讓顧風華不禁不懷疑,「不是他把你弄上塌了吧?」
以顧風華對寧溫的瞭解,這種情形也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