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翛雖沒有直接表明意思,但顧連州又如何猜不出來,再說,顧翛是他的兒子,某些方面與他的脾性一模一樣,終究,還是退後妥協了一步,「尋個願意為你生子的婦人,只要生下嫡孫之後,為父便再也不管你。」
這已經是顧連州最後的退讓。
顧然和顧玉都是他的嫡親兒子,但在世人眼中,大子就是大子,不是任何人能夠替代,這種觀念在顧連州心中已經根深蒂固,與白蘇不同。
「在嫡孫出生以前,你不許離開政陽半步」顧連州起身走出書房,在門口頓下步子,微微垂眸看他,「你好自為之。」
顧翛沒有怨自己的父親,他知道這是顧連州溺愛,才會有這種妥協,否則絕無商量的可能,這已經比他預想的結果好上太多。
願意為顧翛生子的婦人並不難尋,只要他一鬆口,定然有數不清的女人願意,可是顧連州口中的婦人可不是那麼好找,因為大子的母親不能含糊,縱然不是世家貴女,也得才華過人。
有身份、有才華,又願意下半輩子獨守空房的婦人,一時半會哪裡尋的到?就算尋到了,孩子也得一兩年才能生出來,而誰又能保證,一舉得男?
顧翛垂眸凝思。
時五月底,已經有了初夏的炎熱,南方的瘟疫經過一冬的控制治療,已經消亡,但在這一場瘟疫之中,共計死了六萬餘人,許多良田荒蕪,即便朝廷及時調配,也錯過了春耕,導致南方元氣衰弱。
正如寧溫所料,顧風華暫停了攻打蜀地的計劃。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平靜。
六月初九宜嫁娶、宜安床,顧然的婚事便定在了那一日。長未娶,顧然娶妻自然不合理,顧連州便將顧然的婚事推遲到十月十六日。
這擺明著是給顧翛一個期限,看似短了點,但顧翛找得只是一個能生孩子的婦人,又非是互相愛慕的戀人,合適的嬌嬌自然甚多,顧翛手中有天下間最優秀的斥候,尋幾個適齡、貌美、賢淑、有才的未婚女子,自是不在話下。
隨著時間的推移,顧翛心裡越來越焦躁不安。
「大公子。」聲音淡然卻不失嚴謹,一聽便知道是個極重禮儀的人。
涼亭中,顧翛轉過身來,看見台階下一襲暗紫曲裾的婦人,簡單的墮馬髻垂在身後,雙手只從廣袖中露出指尖,微微交握在腹前,一張平淡無奇的臉,恭謹,卻讓人不覺得卑微。
十餘年,十三已經蛻變成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管事。
「十三姨。」顧翛起身相迎。
「大公子請坐。」十三步上台階,在蓆子上跪坐下來,從袖子中掏出一張名帖,「您送去的名帖,夫人已經看過了,只去掉了其中三名,夫人道,其餘的請大公子自行定奪。」
十三將名帖推到顧翛面前,微微垂首,「大公子可還有話要奴婢轉達?」
「沒有。」顧翛看著那張精緻的名帖眼睛有些刺痛。
十三見他有些發呆,半俯身道,「既然如此,奴婢告退。」
縱然十三變得不再卑微,比從前更加沉穩,性子卻是沒有多少改變,不該說的話,半句也不會多問。
「十三姨,你定然也知道我的事吧?」顧翛懶散的靠在欄杆上,微抬眼看著十三。
一襲玄袍,胸襟半敞開若隱若現的露出結實的胸膛,俊美至極的面上慵懶中帶著幾分疲憊。然十三一直低著頭,站在亭口,應了一聲,「是。」
「你怎麼看?」顧翛想知道,這個平凡又似清心寡慾的女子,究竟能給出什麼樣的建議。
若是對旁人,十三定然是一句「不敢妄言」,但她看著顧翛長大,對他的性子也十分瞭解,他向知道的事情,定然會弄出個結果來,遂道,「若是讓奴婢說,大公子定然會不爽快,所以奴婢只能說,大公子只求隨了自己心意便好,奴婢縱死,也護著您。」
「那照你自己的想法呢?」顧翛問道。
十三依舊垂著頭,靜了一會兒,答道,「妄念,莫要生,莫要想,若是生了又斷不掉,那便帶進棺材裡。」
頓了頓,她道,「奴婢妄言了。」
她說,不切實際的念頭,就不要生出來,不要去想,如果不小心生出了不切實際的念頭卻又斷不掉,那就只有埋在心底,帶進棺材裡。
顧翛忽而一笑,「我便不該問你,你這拘束的性子,怕是永遠也改不了,不過,十三姨,我可是發覺你的心思了,既是說了一半,便說說那人是誰吧?」
十三淡淡道,「奴婢什麼也沒有說過。」
顧翛歎息一聲,也不再繼續盤問,既然她把那個人深深埋在心底,打算死也不說出口,顧翛便不再逼迫,但同時他腦海中閃過許多個人影,以十三現在的身份,什麼人是她不敢想,不能想的呢?師傅?還是父親?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兩人符合條件,可見她每次面對這二人時,神態沒有絲毫變化,顧翛也瞭解十三,她不是一個擅長演戲的人,那麼這個人又能是誰呢?
「奴婢告退。」十三躬身,緩緩退出了涼亭。
晚風清涼,顧翛拈著那張薄薄的名帖倚靠在欄杆上,漫不經心的翻看著,上面無非是寫了家族背景以及嬌嬌的性子,個個都那麼雷同,溫婉賢淑,才華出眾,翻到最後一頁,目光落在安寧公主劉敏慧的名字上,這個人,他有一絲印象,與繁星關係十分要好的。
既然母親將她放在最後一頁上,似乎是對她不太滿意,但也勉強可以接受,顧翛暗自揣測著,抬首間,卻見著池塘對岸柳樹成蔭的堤岸上,那一襲紫色曲裾,對迎面而來的魁梧男人慎重的欠身行禮。
顧翛微微一怔,仔細看過去,那人與她不知說了什麼,竟然令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雖然只是一瞬間又低下,但顧翛看的分明。
對岸楊柳飛揚之間,男子叉手回禮,然後便大步朝白夜樓的方向走去。兩人,一個向南,一個向西,很快的錯開身影。
十三微不可查的側臉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垂頭飛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