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寧溫並無第一回那般排斥,偶爾也若有若無的回應了顧翛,這讓顧翛樂得合不攏嘴,連晚間用飯之時,唇角也止不住上揚。
但想到這一來一回,至少也得四個月不能見面,顧翛便難受的緊,剛剛湧上心來不久的歡喜,又落了下去。
飯罷,兩人便只著了寬袍在寢房中看書。
因著寧溫替換的衣物少,只暫時穿了顧翛的玄色袍子,斜斜靠在榻上,溫玉一般的姿容在黑色的映襯下,琉璃似的眼眸宛若一汪幽潭,直視人的時候,便如帶著巨大的吸引力,便只需淡淡的瞧上一眼,便令人忍不住淪陷。
顧翛穿黑衣也是魅惑的,但他渾身散發的冷峻氣息,通常會使人不敢直視。
兩人便就這麼靜靜的,寧溫靠在榻上,顧翛則是橫躺枕著他的腿,均是悠閒的翻看書冊。窗外一池荷花簇擁,大多都還是花苞,至多綻開一半。
微風拂過時,伴有陣陣清雅的荷花香氣。從窗子舉目望去,荷花池後有個桃花林,煙霞般的絢麗中若隱若現的又幾處黛瓦白牆的房舍,宛若江南水鄉。
顧翛餘光瞥到寧溫觀景,放下書卷,一個翻身便到了寧溫身側,巴著他道,「想到家鄉了?」
寧溫淡淡搖頭,「我只是在想,桃與荷同時綻放的奇景,怕也只有你這處能看見。」
寧溫雖然生在江南,卻對那裡並沒有任何鄉情,他從出生便在冷宮之中度過,大一些便被送到雍國做質子,也沒有過什麼愉快的回憶,因此無論是哪個地方,都無甚可思念的。顧翛想到這個,便也不再多問,只是不滿道,「這是我們的地方,不是我的地方」
寧溫面上泛起一絲笑容,「與我一同到府裡四處看看吧。」
「你不疼嗎?」顧翛壞壞的撫摸著寧溫的腿,慢慢上移。
寧溫頓時血氣上湧,狠狠拍下他的手。
鬧歸鬧,兩人卻是起身一併往院子裡去了,繁花繽紛,人走入其中都不由得心情舒暢了許多,只是寧溫看著滿院子的桃花,心裡百味聚雜,當初他便是在白府附近的桃花林中毫不留情的想扼死白素,如今卻毀了她的兒子,若是愧疚,寧溫覺著,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便是白素。
看著顧翛如陽光耀眼的笑容,寧溫不禁想起初初遇見他那會兒,一直以為他是個心性不定的少年,誰知,這少年沉穩的心思,已經堪比當年的顧連州,獨獨對自己才任性罷了。
一路無話,不知不覺間走到一間水閣,一座常常的曲橋通往水中央的一座四角小閣。小閣不大,四面均有門窗,周圍還延伸出水榭,掩映在茂盛的荷葉裡,情趣宜人。
亭子中,擺放著桌几,几上有把古琴,算不得名貴,寧溫伸手撥了一下,音色不錯。
「扶風,彈奏一首曲子吧。」顧翛靠在水榭邊,懶懶的道。
寧溫也未曾推辭,順勢將琴攜到了水榭之上,盤膝坐下,將琴橫放在膝上,些一系列動作流暢而瀟灑,頗有幾分灑脫不拘的意味,這樣的氣質,在寧溫身上出現極是難得。
彈的是《酒狂》,這是一首意在洩發內心積鬱的不平之氣的曲子。
世事奔忙,誰弱誰強,行我疏狂狂醉狂。百年呵,三萬六千場。浩歌呵,天地何鴻荒……
這樣狂放、浪蕩、不羈的琴曲從一個溫潤如玉的人指間流瀉出來,不禁令人恍惚在夢中。
每時每刻,顧翛都會感歎:原來扶風竟是這樣的性子。
聽見此刻這酣暢淋漓的曲子,顧翛不禁疑惑,這樣一個男人,充滿男子氣概的男人,如何就會同意與他行那等事?或許……是否心裡可以有些期待,其實寧溫……心裡也是有他的吧。
待彈到第二段時,顧翛進水閣中去處一管簫,與之合奏。簫聲嗚咽,如泣如訴,將那原本便有幾分惆悵的曲調渲染的愈發悲傷迷茫。
兩人相視一眼,眸子中都流露出絲許笑意,有種知音之感。
水榭上,晚風伴著荷香真真,兩名絕代風華的黑袍男子臨風和曲,契合的感覺微妙不可言說,使得整個情景看起來美麗之極。
最後一段曲子,氣若長虹,姿似游龍,簫聲漸漸弱了下來,以琴曲為主。旋律忽然變得極為微弱,緩緩而出,之後沉悶的一聲,猶如歎息。
相視一笑,忽然壓抑的笑聲爆發出來,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清澈朗朗,兩人歪倒在水榭之上,好一陣子才漸漸歇了下來。
顧翛暢快的伏在木質的地板上,「扶風,真真沒有想到,你這張溫如水的皮囊之下,還裝著一顆如此狂放的心。」
寧溫平躺在地,面上還帶著大笑後的紅暈,一雙眼眸是前所未有明亮,他從未,有過這樣尋著知己的感覺,心情自是愉快極了,將之前心中的煩惱揮去了不少。
美好閒適的時光總是易逝,隔日,顧翛便啟程返回政陽。
寧溫站在半山腰處,遠遠看著那一騎絕塵,心中有些空,又回到一個人孤單的生活了。然而心裡一直孤寂著的煎熬,和充實的心一下子被抽空的感覺,全然不同,有了對比,才覺得落寞。
寧溫瞇著眼睛盯了許久,在半山腰上站了一會兒,正欲轉身離去,卻隱隱約約又聽見有馬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正是顧翛離去的方向。
黑馬,玄袍,在山間小道中宛如飛影一般的掠過,彷彿剎那,又彷彿許久,那一人一騎已經立於山下。
寧溫迎了下去,顧翛執著馬鞭朝上走去。
寧溫方欲詢問他有何事,顧翛一個欺身便抱住了他。
靜靜擁抱了許久,寧溫伸手撫著他的背,像是安慰孩子一般,詢問道,「如何又回來了?可是有東西落下了?」
「有。」顧翛悶悶的道。
寧溫拍拍他道,「那快去取,再晚,山路可就難行了。」
顧翛姿勢動也不動,悶聲道,「我魂兒落下了。」
「稚氣。」寧溫輕笑著道,他雖然並不大待見顧翛說這樣膩歪的話,心中卻是生出許多惆悵來。
離別,原是這種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