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舉善堂,名為「舉善」,卻做著殺人越貨的勾當,只不過舉善堂絕不會對認認真真營生、有廉潔之名的氏族權貴下手,世人皆以為此,是因一個善字,然而只有當家人白蘇才知道,那是因為廉潔之人沒有錢可以搶。
天下人皆知有個福緣客棧,遍佈大小城池,出門無不住福緣,便是普通人出行,也不會因為不是士子、劍客無法入住行館,而風餐露宿,因為有個只要付錢就可以入住的福緣客棧。
舉世皆知在北鳴山的山谷中有一個建造精妙的天龍寺,其建造工藝堪稱舉世無雙,香客絡繹不絕,有不少人專程為了領略暮鼓晨鐘、梵音佛語以及絕妙風景而去。
然而,卻無人知曉,這些地方真正的主人。
姜國,顧府。
偌大的書房裡盛滿了十幾年來白蘇從各處搜羅來的古籍,其數量堪比當初的少師府。
一襲蒼青色大袍的俊美男人斜斜倚在帶靠背的椅子上,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中握著一卷書,墨發流瀉,只用一根帛帶在背後鬆鬆綁起,這等閒適的絕美情形,在窗外盛開的一片炫紫色的藍花楹映襯下,顯得如夢如幻。歲月,彷彿只讓這個男人更加成熟俊美,絲毫無損那張宛若神祇的容顏。
而在他對面,十分不和諧的杵著兩個人,一襲青衣曲裾的白蘇乖順的站著,一邊偷眼瞄著面前的美景。
而在她身側的高大少年,一襲玄色錦袍,同樣鬆散的墨發,同樣一雙墨玉眼,卻不同於對面顧連州的成熟沉穩,慵懶閒散的模樣悄悄的打了呵欠,隔花掩霧的墨玉眼中掬起一抹水光,盈盈欲滴,這張俊美的臉龐立即萬分的惹人憐愛。晶瑩剔透的皮膚卻是隨了白蘇,少年整個人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猶若神佛。
兩人在幾前一左一右的立著,少年比白蘇高出大半頭,俊美不可方物,而白蘇身量嬌小,五官玲瓏,皮膚白皙晶瑩,隨意的墮馬髻,看起來也不過只有二十歲,是以乍一看,與少年如同兄妹一般。
這樣的畫面持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顧連州手中的書翻到最後一頁,片刻之後,抬起一雙沉靜如滄海的墨玉眼,菱唇微啟,道,「你們倆可思過了?」
白蘇立刻點頭如搗蒜,而少年則緩緩的點了點頭。
「那麼,是誰做的?」顧連州道。
「她」
「他」
兩人異口同聲的道。
顧連州微微瞇起了眼睛,「看來你們兩個想的還不夠透徹。」
眼見這又要開始新一輪的罰站了,白蘇和少年可是兩把徹頭徹尾的懶骨頭,一見顧連州如此表情,頓時有了危機感。
白蘇倏地看向少年,一雙隔花掩霧的眼眸楚楚可憐:兒子,我可是你老娘,生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會這麼狼心狗肺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受罰而無動於衷吧?
少年霧氣迷濛的墨玉眼中,宛如隨時能滴出眼淚來,加之這張俊美到天怒人怨的容顏,即便什麼意味也不曾包含,卻能從視覺、到思維、到感情全方位的直擊觀者。
白蘇不出意料的敗下陣來,無力的垂下頭,悶悶的道,「夫君,是我幹的。」
「阿翛出去」顧連州冷聲道。
顧翛攏了攏袖子,又打了個呵欠,淚光盈盈的瞥了白蘇一眼,眼裡滿是同情,玄色的袍子將少年襯的越發英俊逼人,白蘇頓時有了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覺悟,小宇宙立時爆裂出強烈的母性。
然而這種母性立刻被顧翛下一刻的落井下石給摧毀了。
只聽少年慵懶且有磁性的聲音道,「父親當年怎麼會看上母親?明明長得很一般,又滿腹詭計,行為不端,只糟蹋了父親你聰明絕世、俊美無雙。」
白蘇不淡定了,壓下一腔怒火,泫然欲泣的看向顧連州,「夫君,你要替我報仇。」
顧連州抬手撫額,俊眉微微攏起,漠然道,「你們兩個,全都給我出去站著」
白蘇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瞧了顧翛一眼。
顧翛不以為然的對白蘇道,「不是說你們的感情堅若磐石嗎,我瞧著也不過如此,還不是一樣要罰站。」
顧翛餘光瞥見顧連州臉色變黑,立刻見好就收,懶洋洋的邁著步子走了出去,在藍花楹樹底下站了下來。
白蘇心不甘情不願的也走了出去。都說兒子是母親前輩子的情人,這顧翛怎麼看也不像是情人,簡直是冤孽,出口不是挑撥離間就是落井下石,虧得白蘇心境一直淡然著,否則非得氣處內傷來不可
「明明就是你見胡氏家資頗豐,動了念頭,才令舉善堂去打劫,我好端端的要陪著你受罰,有你這麼做母親的嗎」顧翛哼道。
白蘇瞟了他一眼,哼哼唧唧的半晌,才蹦出一句,「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顧翛撇撇嘴,不再接話,他不認為這個家裡還需要去搶劫。
顧翛今年十七歲,他全然隨著兩人的容貌優點長,繼承了顧連州立體的五官,又隨著白蘇玲瓏的五官,將那原本過於立體的五官精緻柔化了不少,看起來既不缺少男子氣概,又多了幾分慵懶率性。同時,也毫無意外的繼承了顧連州和白蘇的高智商,因而從十二歲開始,便逐漸接手白蘇手中的產業,所以顧連州一聽說舉善堂又搶人了,立刻便將他們倆一起叫了過來。
雖然即使不審問,顧連州也能猜到多半又是白蘇所為。
白蘇早年在尚京寫禁書時,來錢特別容易,後來又因剿滅了搶劫沈氏的匪窩得了一大筆錢財,因而常常感歎做正當生意不賺錢,於是逮著機會就去搶人,果然無本的買賣十分賺錢,不到五年,她便把舉善堂擴展成為天下最大的殺手組織,無人不聞「舉善堂」色變。
雖則,她搶人是有原則的,絕不會搶那些行得正坐得端之輩,但身為氏族權貴,平生誰又沒有點虧心事?
顧連州倒是不怕白蘇做這等事情,因為無論白蘇做什麼,總有他給扛著,但顧翛已經長大成人,再有三年就弱冠之齡,若隨著白蘇去做這等勾當,恐怕前途堪憂,畢竟邪總是不勝正的。
母子倆正在外頭賭氣,一襲蒼色袍服的少年握著一卷書,從蜿蜒的迴廊皺著眉頭一路走來,少年約莫十四五歲,一身的書卷氣,溫文爾雅,同樣俊逸的容顏雖不及顧翛,卻也是世所罕見了,只是那雙墨玉眼卻實在不怎麼靈動,一看之下,有些呆呆的,這讓他減了幾分俊美,多了些許書獃氣。
白蘇一見少年的身影,立刻歡喜起來,斜斜瞥了顧翛一眼,「兒子,你看我不止你一個兒子,而你卻只有我一個母親,要好好珍惜才是,不要老是惹母親傷心。」
顧翛閉著眼睛曬太陽,聽聞此言,頭也不轉的懶洋洋的道,「唔,以我父親的姿容,天底下的婦人無不夢想成他的女人,若是他動了心思,我何愁缺少母親,這點,母親大可不必憂心。」
他這般瞇著眼睛,陽光照射在他身上,宛如天上最尊貴的神祇,可他卻繼承了白蘇的小人性格,而且比白蘇更加記仇,報復更加猛烈,你要是得罪了他,哪兒哪兒都甭想舒坦,非得從心裡到生理全面的將人擊潰才算完。
「那你就去看看,他找不找旁的婦人」白蘇哼聲堵回去。
轉過頭來,見那少年已經「目中無人」的走進了書房,想必又去尋顧連州解惑去了,白蘇覺著自己實在點背,生的兒子一個比一個不像話,一個氣死人不償命,一個呆板的如若老學究,還有另外一個今年才六歲,平素到處闖禍,動不動就要離家出走,整一個小孽障。
家裡的四個男人(如果六歲也算男人),白蘇看來看去還是覺得顧連州最好,其他各個都是歪瓜裂棗,難道問題出在她自己身上?
白蘇透過窗子,看見屋內一個俊美無鑄的男人認真的為一個清俊少年講書,畫面實在美好。尤其是顧連州,認真的樣子尤為迷人。
「母親擦擦嘴吧,哈喇子要流出來了。」顧翛實在看不下去了。
見過顧連州和顧翛的,都說顧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尤其是長相,可是顧翛就不明白了,母親看著他也不會流口水,獨獨瞧著父親,癡迷了十幾年,如今還一如既往的癡迷著。
白蘇哼哼兩聲,見二兒子從書房出來,面上綻開一抹溫和的笑意,少年靦腆一笑,舉步向這便走來。
「母親,大兄。」少年朝白蘇和顧翛規規矩矩的行了禮,這才任由白蘇拉著手,俊俏的臉龐紅的彷彿能滴出血來,「母親,男女授受不親,兒子已經大了,母親這樣恐怕有違聖人訓誡。」
白蘇一瞪眼道,「哪個聖人說母親不許拉兒子的手了?然兒你如此說,可真是太傷母親的心了。」
聽著前半句顧然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了,連忙想安慰安慰白蘇,剛剛張口,卻聽白蘇又道,「你小時候,母親哪裡沒看過,你每回洗澡還吵嚷著跟母親一起洗呢,這大了還害羞了。」
白蘇最喜歡逗這個動不動就臉紅的孩子,每每被顧翛和顧瞿惹的一肚子悶氣時,逗一逗顧然,保準心情極好。
「母親,孩兒聽聞父親說,您又令舉善堂去搶人了?」顧然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書獃氣,至少還知道什麼叫轉移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