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摟著顧翛的手漸漸收緊,這些日的異常,讓她根本就不曾懷疑籍巫的話,況且籍巫根本就沒有必要對她說這種謊言。
「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白蘇穩住微有些顫抖的聲音,道,「寧溫讓你說的?」
外面的籍巫微微一驚,心道這婦人果然十分敏銳,幸好我皇更高一籌,便照著寧溫之前交待的話,道,「非也,夫人如此想,怕是對我皇成見頗深所致。伏翛乃是最後一名巫首,下無繼承,我自然不會看著群巫無首。」
「她若是想活,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嗎?」白蘇有些失神,她知道,媯芷向來厭世,絕然不會救自己。
「據老夫所知,顧少師知道夫人您此番產子需要巫首以命易命,故而去找過她,巫首是曾給過顧少師墮胎藥的,待你身子長成熟些,想要孩子卻也並不是難事,難道夫人竟是不知?」籍巫嘎啞的聲音,猶如刀鋸一般從白蘇心上劃過。
巫首曾是給過顧少師墮胎藥的
待你身子長成熟些,想要孩子卻也並不是難事
難道夫人竟是不知?
難道夫人竟是不知?
白蘇腦子轟的一聲,心臟彷彿被一雙手擰碎了般,疼痛直達每個神經末梢,喉嚨裡一股腥甜猛然湧了出來。
「小姐」香蓉還未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便看見白蘇唇角流出的鮮血,猩紅的血滴落在顧翛白白嫩嫩的小臉上。
他被香蓉的一聲驚呼,嚇得一個激靈,哇哇哭了起來,豆子大的淚珠吧嗒吧嗒滾落,沖刷著白蘇吐出的血。
聽見顧翛的哭聲,小七和十二急急跑了進來,看見這情形頓時慌了手腳,白蘇的心脈脆弱,比一般人更容易受損,平時白蘇也比一般人想得開,無論遇到多棘手的事情,她從來也不曾皺一皺眉頭,但是瞭解她的人都知道,白蘇對於感情上的事,忒迂,一旦進了死胡同除非撞塌了南牆,否則恐怕會被困死在裡頭。
「小姐,小姐,您聽奴婢說,這是少師的大子啊,他留下想留下這個孩子也是無可厚非的少師定然是為了不讓小姐為難,所以才沒有同您說。」香蓉拉著白蘇的手,急急的安慰道。
白蘇怔怔的聽著香蓉這番話,心裡明白,婦人在這個世界上地位低下,縱然是正妻也依舊要以夫君為尊,這大子是他的大子,他有絕對的權利。
只是,媯芷的命便如草芥嗎?他明知道她視媯芷如手足,卻為何不與她說?
可白蘇不曾想過,顧連州為她撐起一片天地,將所有壞的事情隔絕在外,他什麼都自己扛著,難免會有疏忽的時候。
「他定是怕我流掉孩子。」白蘇聲音嗚咽,如果當初她知道這個孩子要用媯芷的命去換,定然毫不猶豫的流掉他。
對於白蘇來說,縱然這孩子是她身上的血肉,但畢竟還未謀面,還未成形,初次為人母的白蘇,母愛還只是在萌芽之中,想要拋棄並非是很困難的事情,可是媯芷,度了一半的性命給她,寸步不離的保護她,這份恩情,她白蘇今生今世都還不上了,更不會讓她用性命換自己孩兒
越是想,白蘇的心便越痛,連雙眼都充血的漸漸模糊起來,喃喃道,「顧連州,你憑什麼,憑什麼。」
當初,顧風雅七竅流血,恐怕便如白蘇現在這般,悲切入骨吧
十二看著白蘇發紅的眼睛,心中一驚,這才反應過來,醫女不在了,她忙跑出去叫道,「倨,倨快叫巫,叫巫和醫者」
顧翛似是被這種慌亂的氣氛嚇著了,一直哭個不停,十三進來時便看見這個場面,巫和醫者還不曾過來,白蘇下顎上的血被擦乾了又流,擦乾了又流,彷彿要流乾了才罷休。
香蓉握著手中染滿血跡的帕子,勸道,「小姐,您為了小主子也一定要振作啊」
十三剛從別院回來,方才在院中的時候,便聽劍客說了此事,她知道醫女和小姐平時雖然見面就嗆,但小姐對醫女的情分,比對任何人都深。
「小姐,方才籍巫不是送來續命丹?奴婢親眼見到,那天醫女只是離開了,還沒有死,我們找到她或許還有希望。」十三勸慰道,她心中也知道,恐怕也很難找的到醫女了,但小姐眼下需要一個支撐下去的理由,待到時過境遷,小姐的心冷靜下來,定然能想明白,死,對於醫女來說,是一種解脫。
「對,對,小姐,奴婢也看見了,那天醫女只是頭髮變白了,並沒有死,她後來還是御風離開呢,可見還是好的。」香蓉也趕忙補充道。
顧連州交代白蘇出了月子再說此事,雖然還有幾日,但明擺著是不能再瞞著了。
「是啊。」白蘇僵直的身子總算是有了別的動作,原本秋水盈盈的眼眸,宛如能滴出血來,但好歹是比方才靈活了許多,沙啞著聲音道,「十三,你快去通知舉善堂,動用所有力量,去尋她。」
「是,奴婢現在就去。」十三應道。
十三轉身正要出去時,忽然被白蘇叫住,「等等,先命人去尚京的巫殿後山去看看,主要找燭武大巫的陵墓附近。若是沒有,便命人去滇南叢林尋人。」
香蓉微微放下心,眼下看來,小姐的神智還算清楚,應當不會出什麼事情。
十三剛出去不久,倨便領著醫者匆匆進來,香蓉將顧翛抱起來哄著,小七扶著白蘇躺下,然後和十二一起在塌前掛起簾子,這才請醫者進來。兩人手腳麻利,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也不過用了幾息的時間,醫者幾乎是只在廳中頓了一下,便被請進了內室。
透過薄綃,白蘇隱隱能看見那醫者的形容,面白無鬚,看起來最多不過三十歲,長相並不俊俏,通身的書卷氣卻不刻板,令人很舒服。
十二拿著白蘇的手腕,從簾子下伸了出去。
醫者看著伸出來的手腕,微微怔了一下,白玉一般,纖細而光潔,也如玉一般脆弱,彷彿輕輕一捏便會碎掉。
只是瞬間的失態,他將手指輕輕的搭上白蘇的手腕,微微側過頭,閉上眼睛,感受脈搏。
醫者的側面很好看,溫雅寧靜,猶如溫暖閒適的午後,給人很舒心的錯覺。
「夫人脈象尚算平穩,應無大礙,但心脈受損,萬萬不可再勞心費力。」醫者收回手,拎著藥箱走向幾前,從藥箱中拿出一張泛黃粗糙的紙張,提筆寫藥方。
白蘇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淚,兩年前的某個下午,媯芷便做著同樣的動作,一身冷漠的在幾前寫著藥方,那時的白蘇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和這個女子有什麼過多的交集,更沒有想過她會無所求的為了自己犧牲如此之多。
「四碗水煎服,每日早晚兩次。」醫者將藥房交到倨的手中,起身整理藥箱,「在下在城中開了一家醫館,若是夫人病情有異,再尋我便是。」
這醫者從進來到結束,一共就說了這麼幾句話,雖則溫和可親,十二卻依舊忍不住擔心,「醫,我家夫人方才可是吐了不少血呢,真的無事嗎?」
其實十二還想說,能不能給診的再仔細些,就這麼三兩下子果真能看出個好歹來?
「無事,夫人的身子平素是有高人調養的吧,原本心脈損傷嚴重,後來藥物調養得當,心脈雖還比常人脆弱,卻有藥氣護著,無礙的,只是日後可莫要再動心傷了,凡是看淡些。」醫者的語速不急不緩,聲音也不高不低,十分柔和。
白蘇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心知這醫者是有些真才實學的,心性也淡薄的很,若是再多一些懸壺濟世的心思,著實是不可多得的良醫了。
「多謝先生。」白蘇聲音仿若春之細雨,飄而無力,卻偏又能浸潤到人的心底。
那醫者不由得怔了怔。
倨去送醫者,十二飛快的將簾子拉開,跪坐在塌前,「小姐,你覺得怎麼樣,可要再尋大巫來看看,奴婢覺得這個醫者敷衍的很,還是大巫可靠些。」
「不用了,他是有些真才學的,信他便是。」白蘇道。
倨在停在廳中,在隔間的簾子前稟報道,「主公,這醫者是我們舉善堂的人,可需屬下將他安排在側院中隨時聽用?」
「舉善堂?專諸盟原來不是刺客組織嗎?為何會有醫者?」白蘇問道。
一個刺客組織,有斥候和鴆者不奇怪,卻怎麼會有醫術不俗的醫者?
倨猶豫片刻,答道,「是一年前屬下和舉善堂一同挑選斥候之時,皇巫便要求也幫她尋幾個有學醫天賦之人,屬下們也分辨不出誰有學醫天賦,便讓皇巫親自在舉善堂和主宅的刺客中挑選幾個,方纔那醫者便是其中之一。」
白蘇喉頭微哽,那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感覺,堵得喉嚨發疼,「媯芷多久去一次?他們知道媯芷身份嗎?」
「開始時是不知道,皇巫在挑中的人身上都下了毒,自己解開的便算過了第一關,然後皇巫再下奇毒,給一些提示,解開便算過了第二關,依次類推,過了第七關的,只有三名劍客,他們知道皇巫的身份。」倨聽著白蘇的聲音,知道她想瞭解關於皇巫的事,便稍微講的詳細一些,「皇巫起初是每隔三日便去親自教授一回,後來就十天半月一次,到今年下半年時,基本兩三個月才出現一回。」
「她,她交代你們不向我稟報此事?」白蘇聲音顫抖。
「是。」倨道。
靜默了許久,倨方才問白蘇要不要留下醫者,在沒得到答案前,他也不好離開,便就這麼隔著簾子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