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顧氏宗廟發誓,絕不會將今日之事洩露給任何人。」顧連州神情肅然。
想到白蘇會因生子而亡,他亦不惜以祖宗宗廟發誓,也要得知最確切的消息,如此才能早做準備。
「我悄悄與她結巫盟,產子時,若是遇到生命之憂,我巫命會自動渡到她身上。」媯芷聲音平淡而寒幽,一襲寬大的巫袍裹著她瘦削的身子,從上到下,只能看見那張冰冷而美麗的臉,她這般站在亭中的樣子,當真如無悲無喜的神。
顧連州沒有答話,就這樣,一個站在亭中,一個站在院中的小徑上,宛如兩尊神像。
久久,院中只有風拂過草木的沙沙聲。
就在媯芷微微動了動腳步時,顧連州清貴漠然的聲音,忽然道,「幫她流掉孩子吧。」
媯芷秀眉忽然蹙了起來,冷冷道,「那不僅是你的孩子,也是她的,你無權做主。」
「她在乎那孩子,我和她以後還會有,但你若是因此喪命,她怕是永遠不能釋懷。」顧連州淡淡道,「盡量配出不傷身子的墮胎藥吧,我會讓她以為,只是意外。」
顧連州說這些話的時候,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才能控制自己的顫抖,那,終究是他第一個孩子啊
媯芷看著他面上依舊從容淡漠的模樣,最終說道,「這世上,待她如此好的,怕是再也尋不到旁人了。」
這才是有擔當的男人啊媯芷心中歎息。
顧連州可以把白蘇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讓她不用面對這樣殘忍的抉擇,可以不惜自己的大子,只為了讓她不會傷心欲絕。
媯芷黯然神傷,若是自己和燭武之中,有這麼一個人,也不會是這樣的結局,他們無法廝守,便逃避的逃避,傷害的傷害。
燭武想盡法子拉著她一起死,最終當機會擺在面前時,他卻心軟了,然而,豈不知便是這最後的心軟,才是對她最大折磨啊
媯芷怔愣了一會兒,才答道,「好。」
得到媯芷的答覆,顧連州木然的點點頭,轉身離開。
寢房中,青紗帳子被吹散開,與珠簾一同被拂起,猶如江南含煙籠霧的雨中,若隱若現能看見榻上沉睡的白蘇,她把被子捲成一個卷,然後如八爪魚一樣抱在上面。
顧連州看了,不禁莞爾,沉重的心情稍霽。
平時白蘇每每睡著之後,不自覺的便會如此抱著顧連州,他獨身慣了,起初實在不習慣,幾次將她扒開,她卻隔了一會又不自覺的粘了上來,連著半月顧連州都不曾睡個好覺。
而現在,若是沒她在身側,卻是睡不安穩了。
顧連州坐在榻沿,目光不由得又落在白蘇的腰腹,盯了半晌,緩緩將耳朵靠在她的腰側。
以他的耳力,能聽見白蘇體內規律的脈搏聲音。
聽著聽著,卻是喉頭有些發哽,眼睛也漸漸澀了起來。
在這天下,婦人只不過是男人的附屬品,生兒育女是最基本的功能,在尋常人家,若非需要顧及利用妻子姬妾娘家的勢力,男人們通常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留下孩子。
顧連州在這等風俗之下長大,也一直認為血脈延續比區區婦人重要的多,更何況,他自幼便渴望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
顧連州一直都是個冷靜過分的人,即便是面對感情,他心知白蘇在自己心中的份量,所以便兩者相較去其輕者。
其實,對於顧連州來說,媯芷比上他孩子重要。
如果他不說,白蘇永遠不會知道巫盟這回事,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能活
「夫君?」白蘇微微動身,便發現了靠在她腰腹上傾聽的顧連州,不禁笑道,「你私下跟你兒子說我壞話,可是?」
「你有很多壞處讓我說嗎?」顧連州的眼眸比平素更加清澈,彷彿水洗過的天空,眼瞼處有些泛紅。
白蘇往前湊了湊,仔細的看著他的眼,「你眼下怎麼紅了?」
顧連州淡淡道,「不知道。」然後,將她翻過身來,繼續在她腹上傾聽。
「夫君,我在書上看見說,至少也要三四個月才能聽見動靜呢。」白蘇推推他。
顧連州閉眸不動,白蘇便順勢靠在被子上,欣賞起他的姿容,那一張俊顏當真尋不出絲毫瑕疵,膚色比陸離白上許多,比寧溫黑些,看上去很乾淨,卻並不會覺得很溫柔。
這張面上任何一處都在恰好的位置,挪動一分亦會令人覺得遺憾。
白蘇不禁回想起起,在藍花楹樹林裡,他微醺的模樣,一襲青衣倒在花瓣堆中,墨玉眼中帶著些微的迷離,便那麼怔怔的看著她。
那一刻,白蘇全然被驚艷了。
「夫君,一年前的初春,你是否在街上縱馬過?」白蘇忽然想問問他這樣一個守禮之人,怎麼會當街縱馬。
顧連州睜開眼睛,墨玉眸中微有詫異,「你如何知道?」
白蘇拈了個手勢,露出一個自認為高深莫測的笑意,「貧僧掐指一算便算出顧小哥不是個凡人。」
「胡鬧」顧連州雖是訓斥,卻帶著淺淺的笑意,握住白蘇的手,將拽入懷中,「說與為夫聽聽。」
「那日我正在閣樓上,瞧見你了,當時你帶著斗笠,卻忽然抬頭,我便瞧見了你的容貌,當時我便生出一個想法。」白蘇想到當日的念頭,嗤嗤笑了起來,「當日啊,我便想,這麼個俏郎君,我若尋見了他,定然讓他與我生個俊俏兒子,然後帶著兒子跑去過逍遙日子。」
「嗯?」顧連州露出一個蠱惑人心的笑容,湊近她,「那日我只看見一個傻嬌嬌。」
白蘇能想像自己看見美男子時那副德行,定然目瞪口呆,傻的厲害,怕是只差留哈喇子了。
那天,政陽傳信說,父親重病,他便馬不停蹄往回趕,恰在街市上時,街中央有個孩子,他便生生停住疾馳的馬屁,一個掃眼,隔著斗笠朦朧中便看見了一個正在往窗框子上插花的少女。
「我當時只是很奇怪,為何要將花插到窗子上?」顧連州至今也未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