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漁村又住了七八日,白蘇和顧連州才搬到城中去。
固給尋的院子原是凌家的別苑,地方不甚大,卻修繕的極為精緻,頗有些江南水鄉的柔美,在石城這樣以粗獷為美的地方,實在令人好奇。
打聽之下才知道,這石城凌氏的本家也在尚京,家主尤其愛寧國風物,於是石城凌氏為了討好家主便特地建了這個院子,以便家主來時住。
看著院子的精緻程度,恐怕凌氏當真是花了血本。
因石城半年戰亂,園內只剩下幾個家生奴,旁的早就跑的跑散的散,連凌氏這一支族都舉家遷往尚京了,這石城既然被陸離佔下了,也就他說了算,所以白蘇便不花一分錢的住了進來。
主屋是和主寢房連在一起的,中間隔了珍珠簾和輕紗帳幔,淺青色的紗帳,在寒冬裡看起來有些冷,但白蘇覺得還不錯,便命兩個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婆子把屋內清掃了一遍,換上新的被褥,才把顧連州移了進去。
顧連州自從傷口掙開之後,才真正顯現出身子虧空的症狀,每日只能醒三五個時辰,白蘇看他還有些時候才能醒,便讓固領著她去府中各處轉轉。
但她向來是把懶骨頭,只轉了一會兒便回到房中,口乾舌燥,看見几上有壺便伸手去倒,沒想到竟是空的。
白蘇皺了皺眉頭,趴在桌上,無力的道,「固,你去找個人牙子來,連州最近病著,少不了人伺候。」
固領命出去不久,便有人來通報,顧小將軍來訪。
白蘇一驚,他當日說以軍功換她,不會又想起這一茬了吧
顧風雅還如從前那般沒有規矩,通報的人這還沒退出去,他便橫衝直撞的進來了。
白蘇攏著袖子,聽見呼呼帶風的腳步聲,眼皮也不抬的道,「顧小將軍越發的有風華公子的風範呢」
誰知來人長劍一丟,彭的一聲跪在了白蘇面前,嘶啞的聲音道,「求雲夫人幫風雅引見伏翛大巫」
伏翛是媯芷的巫名,顧風雅來尋她,難道是誰受了重傷?
白蘇動作一頓,驚怔的打量他。
顧風雅一身銀色鎧甲上沾滿了鮮血,俊俏的臉消瘦了些,一雙眼睛紅腫的像兩隻核桃,墨玉眼泛著水光,身上少了許多張狂之氣,竟隱隱也顯出幾分沉穩,只不過此時他憔悴的臉上更多是沉痛。
顧風雅見白蘇呆呆的看著他,抿了抿乾裂的嘴唇,面色漲紅,「風雅年少輕狂得罪雲夫人,不敢求得原諒,但還請看在我大兄面上,請伏翛大巫救救阿婞」
「李婞怎麼了?」白蘇緊張的挺直脊背,看顧風雅這模樣,必是性命攸關
「她她死了不。沒死陸將軍說你認識伏翛大巫,她一定能救活李婞。」顧風雅說著重重給白蘇磕了個頭,伏在地上的肩膀抽動不已。
白蘇呆了呆,從顧風雅顛三倒四的話語中,卻只聽出一個意思——李婞死了
那麼個有性格的姑娘竟沒了白蘇腦子中空白了幾秒,旋即看著伏在地上的顧風雅,訥訥的問道,「她人在哪兒?」
問完這句話,白蘇倏然反應過來,急急起身,朗聲道,「你們守好主公,我出去一下」
「是」院子各處傳來應答聲音。
白蘇憐憫的看著顧風雅,他恐怕是一時瘋魔了吧,為一個死人來求醫,這個任性的男孩,終於意識到李婞在他心中的位置了,他這般傲氣的人,竟能拋棄尊嚴,跑來跪求她一婦人,想來這份情還不淺。
顧風雅心中一喜,以為白蘇願意幫忙救人,便不管不顧的拉著白蘇往外跑,跑了幾步,他嫌白蘇太慢,乾脆挾著她奔至門口,利落的翻身上馬,朝城北的軍營奔去。
馬如同一陣風,在戰後蕭條的街巷中穿梭,白蘇被橫在馬上,顛簸的頭暈腦脹,腰被馬鞍硌的生疼,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白蘇從搖晃的視線中,已經能能清楚的看見掛滿白綾的軍營,心中咯登一下,這時才真的意識到那個姑娘已經死了。
她方才聽顧風雅說的此事的時候,心中還抱著一點點希望的,哪怕是命懸一線也好。
傳說巫首能夠「生死人而肉白骨」,媯芷也定然能救得她。
然而,如果不是已經確定李婞死了,陸離是不會命人將白綾掛上軍營的
馬匹飛快的衝進了軍營,顧風雅翻身下馬,目眥欲裂的撕扯著掛在圍欄上的白綾,幾名兵卒看他發狂的樣子,卻也不敢過來拉住,便飛快的跑去稟報陸將軍。
白蘇從馬上滑落下來,強忍著腳軟站穩了身子。
這時十個身著盔甲的將軍和副將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為首之人正是陸離,他劍眉緊攏,揮手令兩個副將過去制住顧風雅。
「怎麼回事,李婞怎麼會死?」白蘇聲音有些發顫。
「她」陸離喉頭一哽,他是從來都覺得女人是禍水的,卻沒想到竟有李婞那般節義之婦。
「你騙我」顧風雅雙手被兩名副將縛住,雙眼充血的盯著陸離,聲音嘶啞乾澀,「你說只要找到伏翛大巫,阿婞就能活過來,你為何還要掛白綾你騙我」
顧風雅這般狠狠的瞪著陸離,臉色卻漸漸灰敗下去,暗啞的聲音喃喃道,「放開我。」
「放開他。」陸離道。
兩名副將鬆開手,顧風雅緩緩朝主帳走去,李婞的棺木便就停在那處。
一群人也默不作聲的跟他往回走,白蘇腦子還有些發懵,卻也舉步跟了上去。
大帳中一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擺在最中央,表面被打磨的很是光亮,李婞一身戰衣雙手放交疊在腹上,墨發在頭頂結成一個整齊的馬尾,入鬢的劍眉依舊神采飛揚,一身英武灑脫的美麗,面容安詳,美麗的面上已然泛著青色。在她身旁放還著她平時用的青銅劍。
「阿婞。」白蘇第一次如此喚她,她們的交情並不深,可是一見如故,白蘇一直都很欣賞這個灑脫豪放的女子,無論悲喜都明明白白的寫在面上。
顧風雅靜靜的看著李婞,手撫上她的面頰,觸手一片冰冷,冷的他哆嗦了一下。
那日,陸離下令追剿敵軍,顧風雅請戰。
陸離深知窮寇凶悍,便只命他為副將,輔佐右將軍一同行軍。
顧風雅因此心情不佳,在臨走之前還與李婞大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