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重撞之後,不過是眨眼之間,白蘇的怨念還沒發散完,身子便如落葉一般往馬下飄。
這種情形之下,人求生的本能自然爆發出來,手中能拽到什麼便是什麼,她急亂之下也只覺得抓住一塊布,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好歹是沒有墜馬。
可就在這時,馬匹嘶鳴一聲,揚起前蹄,硬生生止住了,只聽「刺啦」的裂帛聲,白蘇手中還拽著布,身子卻失重跌落在地。
白蘇在地上蠕動幾下,傷筋動骨的痛還未緩過去,纖腰被一物捲起,身子再次被拋了起來。
電光火石之間,白蘇落入一個寬廣的懷抱,而她方才躺著的地方赫然插著七八支羽箭。
白蘇緩了緩暈暈的腦子,定睛看去,這一看不打緊,卻是結結實實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夜色朦朧之中,影影綽綽幾百名兵卒將他們圍困在中間。
陸離冷哼一聲,「趙膺忒是陰毒」
他手中捲著白蘇的馬韁稍一用力,將她拽入懷中,馬韁一甩,黑馬閃電般的奔跑起來,白蘇被他護在懷中,只能聽見嗖嗖的破風之聲——是箭
意識到這一點,白蘇絲毫不敢亂動,生怕影響陸離。
緊接著,便是不絕於耳的叮叮噹噹,破空而來的羽箭,在陸離身後兩尺之處被他用長劍擋住,劍影橫掃成片,把二人的身影嚴嚴實實的罩在其中,那些羽箭紛紛被斬落。
轉瞬之間,馬馱著他們已經跑出七八十丈遠。
這時候製作精良的弓箭射程約莫在五十丈左右,若是臂力大一些的武將,也有能射出六七十丈還可穿石。
正當白蘇鬆了口氣時,只聞身後又是一聲破風。
陸離餘光微微向後一瞥,頓時心中凜然,他發現那只羽箭與別的不同,箭頭上閃爍這幽綠的光芒,若不是速度太快,會誤以為它是螢火蟲。
蠱箭陸離脊背繃直,全身心戒備。
箭分很多種,常見的就有普通箭矢,還有在箭頭上淬毒的毒箭,另外還有一種便是大巫使用的蠱箭,這種箭,甚至不需要刺入皮肉,只需沾上便可令人中蠱。
眼見箭矢逼近,陸離長劍一揮,竟生生的將箭頭從中間劈成兩瓣,帶著熒綠色光芒的箭頭墜落在地,而箭身向著兩側射去。
「莫要讓你自己的劍沾身。」黑暗中,一個冷冽的聲音在一片雜亂之中,卻顯得尤為清晰。
陸離立刻將劍拿遠離身側,沉聲對白蘇道,「你自己抱住我。」
方才陸離一手用馬鞭裹住白蘇,一手揮劍,全然放棄了馬韁,眼下要加快速度,陸離必須要騰出手給馬匹指令才行。
白蘇伸手緊緊摟住他裹在鐵衣下精壯的腰,心中也顧不得怨憤,還是逃命要緊。
保持這個姿勢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亮了起來,陸離將速度減緩,然後慢慢停了下來。
馬在原地動了幾下蹄子,陸離低頭看著胸口這個渾身僵硬的女子,晶瑩雪白的肌膚上五官靈秀,蝶翅般得黑羽睫,挺翹的小鼻頭,尤其是杏花般的唇,在晨光下竟顯得極為可口。
陸離帶著厚厚繭子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觸上那唇瓣,喉頭動了一下,卻飛快的收回手指,磁性的聲音莫名的柔緩下來,「安全了。」
白蘇沒有反應,陸離用手拍拍她的臉頰,入手是不可思議的柔嫩,令他微微怔愣一下。
「她暈過去了。」清冷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來。
陸離回過頭,看見一襲黑袍從馬匹上躍下,然後那活生生的馬一聲悲鳴,瞬間化作一縷青煙,灰燼還未落地,便被一陣寒風吹散。
「巫」陸離抱著白蘇跳下馬,語氣恭敬。
他雖棄女人如敝履,對巫卻十分尊敬的,縱然媯芷的外貌明顯是個女人,但在世人眼中,巫都是沒有感情、沒有性別,不可褻瀆的神。
陸離隨即反應過來媯芷話中的意思——她暈過去了既然暈過去,怎麼還可以死死的抱著他?
媯芷向他伸出手,「把佩劍給我。」
陸離遲疑了一下,根據種種判定,媯芷並不是趙膺一方的大巫之後,才把自己的佩劍遞給她。
佩劍對於陸離這樣的人來說,就是生命,能做出如此決斷,應當要有很大的魄力才行。
媯芷接過劍微微皺了皺眉,從袖中掏出一隻黑褐色的小陶瓶,將粉末灑在劍身上,然後猛的一揮整個劍身沒入土壤之中,只留下劍柄露出地面。
「這劍半個時辰後取出,我先去前面解決所有埋伏,需要幾個時辰,等她醒過來再上路吧。」媯芷道。
陸離忽然問道,「您是大雍皇巫?」
「是。」媯芷排斥這個身份,卻也從不否認。
冷冽的聲音方落,黑衣已經閃出老遠,不過瞬息之間,已看不見人影。
白蘇只記得自己緊閉眼睛,死死的抱著陸離,確保自己不會被甩下馬去,然後在馬匹的顛簸之中頭腦發脹,之後的事情便再也沒有印象了。
還未睜眼,她便聽見潺潺的水流聲,感覺到身側的溫暖。
「醒了?」陸離坐在火堆旁,往裡面加乾枯的樹枝,看見白蘇有了動靜,心中竟莫名的鬆了口氣。
他也被自己這種反應驚了一下,心中立刻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是了,定是因為她是德均的婦人,他才會憂心。
白蘇掙扎了幾下,撐開沉沉的眼皮,腦袋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而且思維遲緩。她呆愣愣的盯著萬里無雲的藍天,過了好久才嗯了一聲。
她撐起身子,發現自己手裡還拽著一塊絳色的布,這布顯然有些年頭了,有些地方被洗的有些泛白。
白蘇仔細回憶一下,昨晚上她跌下馬時,慌亂之中是扯下了一塊布,而陸離身上,唯一符合條件的,就只有披風了。
「呃你的披風。」白蘇把布遞到陸離面前。
看著她呆呆如鵝般的表情,陸離的心跳開始不正常,臉上亦有些發燙,不過好在他膚色如蜜,倒也看不清楚。
「丟了吧。」他緩了緩情緒,冷硬的道。
白蘇依舊頭疼欲裂,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坐在河邊吹著冷風,過了許久才有些緩過神,然而她腦袋能運轉之後,說的第一句話,險些把陸離氣的拿劍劈了她。
白蘇歎道,「你這個掃把星每次遇上你我都要掉半條命。」
「你再說一遍」陸離手中的火棍啪的一聲碎裂,臉色黑如鍋底。
要不是她,他父親唯一留下的遺物如今也不會四分五裂
要不是為了護她周全,他陸離哪裡需要急於逃跑
然而陸離也知道這是自己自作孽,所以沒有將怒氣撒出來,但她絲毫不感念他的苦勞,也實在太欠修理。
「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掃把星,我是你的掃把星,簡而言之,就是八字犯沖,斷斷沒有貶低將軍的意思」白蘇暗歎,方才腦子還是沒有全清醒了,少得罪他一點,便能少受點罪,趕快到她家連州身邊去。
說來說去,還是那個意思,但是白蘇一番「你的、我的」倒讓陸離覺得有那麼點宿命的意味,他也不是那種事事都計較的人,便也沒有繼續追究。
「吃吧,吃完上路。」陸離將一直白饅頭準確的丟在她懷裡。
白蘇甚是不滿,他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什麼叫吃完上路啊簡直太不吉利了
不過,不滿歸不滿,她很識時務的沒有抗議,反而向前湊了湊,小聲商量道,「將軍,既然是斷頭飯,能不能吃點好的?」
陸離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她這「斷頭飯」的意思,心中好笑,面色卻更黑了,「這是行軍」
其實他可以說:你要不怕顧連州死,我便去給你弄桌大魚大肉,咱們慢慢吃
但他心中卻隱隱排斥用顧連州來威脅她,尤其是看著她髮髻凌亂,風塵僕僕的模樣,也沒忍心說下什麼狠話。
白蘇自然感覺的到,他雖面色不好看,身上的煞氣卻沒有昨天盛了,當下順著桿子就往上爬,「可是我聽說將軍都很厲害的,行軍路上,隨隨便便就能抓到野兔,隨隨便便就能捉到活魚。」
小說裡,不都是這麼寫的嗎?
「大冬天的哪有那麼多兔子蹲在寒風雪地裡給你逮」陸離一雙狹長的眸子冷冷盯著她,心道,能設下那等計謀的婦人,怎的這時蠢的厲害。
白蘇扁扁嘴,嘟噥道,「不逮就不逮,這麼凶作甚。」
陸離也不理她,起身順著溪水往下游的林子裡走去。
白蘇迎著寒風啃著硬邦邦的饅頭,心中說不出的淒涼,她現在實在懷念清園裡的溫暖生活,即便是隨著車隊走,腰酸背痛的還有人給錘錘捏捏,何至於此啊
聽著水流聲,白蘇朝溪邊挪了挪,想起香蓉捉魚的辦法,有些蠢蠢欲動,只是這溪水只是上面結了冰,下面還能聽見潺潺流水聲,白蘇也不能確定冰凍的有多厚。
於是便叼著饅頭,用一隻樹棍用力向下錘。
「可是雲姬?」驀地,風裡飄散出一個嘎啞蒼老的聲音。
這是寧溫身邊的籍巫
白蘇怔住,丟下樹棍,拿下口中的饅頭,警惕的看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