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他這般明朗的笑容,溫和的語氣,白蘇不禁想對以往的作為懺悔了。
「這些日,我不會再進宮了,你從今日開始便到清風殿伴讀吧。」顧連州道。
白蘇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果然是太子出事了
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都絲毫不落的落進了顧連州眼中,他道,「想必你昨晚便猜到了吧。」
白蘇老實的點點頭。
「昨日傳來消息,七王遇刺,生死未卜,倒是射殺了一個刺客,那刺客是太子府上劍客。」顧連州聲音淡淡。
白蘇倒是不曾被這個消息驚到,反而有點奇怪,顧連州怎麼會對她一個姬妾說起這些。
太子劉熙素有賢名,又如何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刺殺正奔赴戰場的七王就算他怕七王歷經此戰之後名聲會勝過他去,但事情有輕重緩急,劉熙畢竟不是個蠢人,否則,顧連州也不會選擇扶持他。
「夫主這是在試探妾?」白蘇道。
試探她還有沒有別的隱瞞身份?奸細或者別有圖謀?
顧連州側過頭,看見她蒼白的小臉上滿是肅然,唇角微微勾起。
這個女姬啊,在認真的時候,任何事情都入不了她眼了,即便方纔還是被他容貌所惑,此刻卻絲毫沒有迷茫,一雙隔花掩霧的眸子,也能顯得極認真。
此刻顧連州算是明白了,當初為何她執意用計,卻連他也騙了。她專注去做某件事情的時候,恐怕很難被分心吧,更何況是被仇恨充斥的心。
得到這個結果,顧連州心中的鬱結稍稍紓解一星半點。
「回吧,今日約了陸離,你也一併去吧。」顧連州說完,便轉身往回走。
白蘇瞪著眼,看著顧連州從容優雅的背影,越發肯定他是在故意捉弄
能不能不去啊?白蘇苦著臉,她早先連番捅下簍子,從今日開始,便要開始收拾了嗎?
自作孽不可活真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顧連州令人將馬車駛進來,兩人這便即刻去了陸府。
白蘇好不容易讓顧連州的心裡舒服點,也不想因此事拂逆他,更何況,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早晚都是要面對的,便也就默默的跟著他去了。
下了馬車,白蘇有些驚訝的看著這個比成妝院也大不了多少的府邸,進了大門便能看見主屋,主屋兩側有幾間低矮的房舍,整個院子中只有方才看門的那個佝僂老人,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侍婢僕從。
不大的院子中,還開闢出一塊小菜園,種植的東西都已經收了,只凌亂的堆了幾堆蘿蔔葉子。
「顧少師」偏房中走出一名少年,一襲墨紫色的華服錦袍,顯得與這個院子極不合襯。
那少年目光落在白蘇身上時,陡然變了顏色,卻因顧連州在場,不便發作,但那一口牙齒都要咬碎了。
白蘇目光淡淡,她也早就認出了陸揚,這廝如今見了她恨不得抽筋剝骨的形容,怕是上回在景春樓花園與珍女私會的時候,已經得知城外劫車之事是她所為。
「德均來了?」陸離的聲音從主廳中傳出,聲未落,人便大步走了出來。
那張稜角分明略顯剛硬的臉,本是帶著難得的放鬆,卻再看見白蘇那一刻,頓時緊繃,週身殺氣驟然迸發。
白蘇看著他那雙凌厲如冰鋒的黑眸,禁不住膽寒,勉力控制自己的雙腿,好歹沒有出現兩股戰戰的慘況,然那面上卻是還算從容,彷彿得罪他的人是顧連州而不是她。
「真是不簡單。」顧連州原本聽起來有些淡漠的清貴聲音,此刻卻顯得無比溫暖。
白蘇知道他指的是她居然能把陸氏兩兄弟都得罪的不輕。
陸府統共三個人,除了一個看門的老僕,其餘兩個見到她都像見了殺父仇人一般,這也著實不容易。
「好,你這婦人竟然能在陸某的殺氣之下面不改色。看在德均面上,我今日便允了你入府,但若他日相見,陸某定不會手下留情」陸離緩緩收起殺氣,磁性的聲音中殺意卻一點也沒有少。
白蘇也只能厚著臉皮向他欠身,「多謝陸少卿。」
其實在知道陸離身世背景那時,白蘇就有些歉疚。陸離作為北魏的降臣,在雍國必然飽受鄙夷,又被故國之人唾棄,那曾經驕傲的尊嚴早已經支離破碎了吧,她卻屢次戲耍於他。
雖說剛剛開始畫他裸/圖,是為了報復陸離不分青紅皂白的抓她,後來也都是逃命之餘,心中不平而順便為之,但終究還是有些虧心的。
進了主廳,裡面的簡樸也超乎了白蘇的想像。陸離身為一個從四品的少卿,即便手上沒有什麼實權,也不應當窮成這樣啊?
不過轉念想到陸揚那一身華服,白蘇便明白了,他的錢財,恐怕全花在了那個唯一的弟弟身上去了。
陸離是個直來直去的人,略過了寒暄之類,便直奔主題。
「七王遇刺,太子被禁足,朝中亂了套了,北疆局勢不容樂觀」陸離說到這裡,看向白蘇,表情是毫不掩飾的厭棄,「男人談論朝中大事,你一個婦人怎的如此不知進退」
白蘇低著頭,暗暗翻了個白眼:我怎麼知道你一上來便說朝中大事
儘管對他這種找茬的行為很是不滿,白蘇還是耐著性子道,「夫主,請容妾告退。」
顧連州嗯了一聲,白蘇如獲大赦,邁著小碎步,快步走了出來。
「素女。」陸揚站在偏房的廊下,一襲墨紫色的華服顯得十分扎眼。他的容貌與陸離有五六分相似,樣貌上佳,卻算不得十分俊美,然而陸離剛硬的氣質是在戰場廝殺中錘煉出來的,便是那一雙狠厲幽冷如狼的眼,便比眼前這個看上去文弱弱的少年勝出千百倍。
白蘇本不欲搭理他,然而院子就這麼大,溜躂到哪個地方,也都在彼此的視線之中,於是索性走了過去。
「珍兒」
「請你注意措辭,二姐她如今是政陽王世子的白夫人,你如此喚她,若是被有心人聽見,豈不壞她清譽」白蘇毫不留情的打斷他。
陸揚臉色鐵青,握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攥成拳頭,狠命的壓制住自己一拳打上去的衝動,咬牙道,「我待她是真心的,你為何耍近計謀要拆散我們?」
白蘇忽然覺得自己過來與他爭論這個問題,十分可笑,眼前的少年根本就不知世事險惡,就如剛剛到這個世界的她。
白蘇真有衝動問問這陸揚是否也是從別處穿越來的她在這裡摸爬滾打,做了許多錯事,受了許多傷,如今才真真看清形勢,然他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古代人啊
那日她在景春樓念詞,說的那些話,已經再直白不過了,他竟然到現在還在問這個問題
「陸少卿真是太過保護你了。」白蘇最終得出這個結論。
「我問你為何要拆散我和珍女」陸揚白皙的額上青筋暴出,顯然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白蘇也不甘示弱的怒視著他,冷聲道,「因為你是個懦夫」
白蘇看著他揚起的手,厲聲道,「你的拳頭就只敢揮向我一介弱質女流嗎珍女被人所劫之時你怎麼不奮起反抗你不打怎麼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你根本就是個懦夫活在你大兄羽翼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我憑什麼把自己的親姐姐毀在你手裡」
陸揚無力的落下手,心中已經隱隱知道自己的錯,卻忍不住辯解,「他們十幾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打不過,況我當時只是回城搬救兵。」
白蘇冷哼一聲,「當日,我府上一名劍客獨自救下她。並非他能以一敵百,不過因為『忠』之一字。」
婆七絕對可以以一敵百,然而,白蘇如此說來,不過是想告訴陸揚這個道理,「劍客可以因為一個『忠』字粉身碎骨,無論何等絕境,絕不棄主而你陸揚的真心,究竟價值幾何?」
言盡於此,若是他依舊不明所以,那便是無藥可救了。
白蘇轉身之際,卻見一襲玄衣的陸離站在主屋門前,神情凝重,卻是破天荒的沒有怒視她。
白蘇汗顏,陸府本就這麼大點地方,方纔她情緒激動,聲音過大,想必屋裡那兩個六識敏銳之人都一字不落的聽見了。
「從明日起,你便到虎賁營中去吧。」陸離磁性聲音中,略帶一絲無奈。
陸揚今日的性子,都是因為他太過保護,太過縱容了啊。
「大兄,我,我想去其他軍中。」陸揚眼眶發紅,目光中卻露出一絲倔強。
白蘇看著他這模樣,覺得似是與陸離又像了幾分。
顧連州背手立於門內,一貫清貴的聲線,淡淡道,「去政陽軍中吧。」
政陽軍是常勝將軍顧汾麾下,紀律嚴明,絕對不會徇私。
陸離深深看了白蘇一眼,目光中並無實質情緒,彷彿僅僅是看而已,只停留瞬間,便轉身回了屋裡。
陸揚狠狠揉了揉眼,甩袖而走。即便他明白了緣由,心中依舊無法釋懷吧。
白蘇攏著袖子在廊上坐了下來,盯著一堆蘿蔔葉,彷彿嗅到了屍骨的味道。
如今,大戰一觸即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