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戴安平細細品味了這十六個字,臉上逐漸露出欽佩的表情:「這個的確是游擊戰的精華。共產黨真是人才輩出啊。」有點了根煙,戴安平繼續剛才的話題:「聊起了戰局,兩個日軍除了狂妄,還是狂妄,那個軍曹忽然問中尉,是不是又有新的軍事行動,說心裡憋了好久,要再給國軍一個厲害。中尉問他為什麼這麼想,軍曹說最近看見我們這裡運輸軍火的車隊又多了起來,所以才有這樣的想法,」
「對,我也覺得最近軍火的運輸似乎又繁忙了很多。」肖彥梁想了想,肯定說。
「我開始也是這麼想,誰知那個中尉說,這次運輸的,大部分是航空炸彈,就在明天和後天兩天,要集中力量轟炸重慶。」戴安平歎了口氣,把擔心說了出來:「我就怕他們是吹牛,所以拿不定主意。」
「不行,不管是真是假,這個情報我們必須馬上發出去。不能猶豫。重慶可是我們最後的國都了。」肖彥梁沉思片刻,堅決說。
剩下的事情倒是簡單。編碼的事,自從戴安平接受文川後不久,和總部就協商好了,逢單日,就用原來《西遊記》的編碼方式;逢雙日,就用明代醫學家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為編碼方式。
電報發出去了,可是不到一個小時,就收到了回電,看著回電,兩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工作這麼久,還沒有那一次的回電會有今晚這麼快。可是看著電報,兩個人傻眼了。總部的意思很明確,重慶已經經歷了一年多時間的轟炸,這個情報並沒有什麼價值。希望以後多注意收集關於日軍調動以及新四軍的情報。
短短數十字的回電卻再一次提到新四軍,肖彥梁有些憤怒了:「他媽的,國難當頭,還要防備自己人。人家都繳械投降接受改編了,這麼做實在是讓人傷心。」
「算了,總部也有苦衷啊。」戴安平安慰肖彥梁一句,轉移了話題:「或許我們沒有把話說清楚,明天的轟炸按鬼子的說法,一定是很劇烈的。」
既然戴安平不願意提到新四軍的話題,肖彥梁也只好按下不平靜的心情:「就走夜路必遇鬼,長時間的轟炸,讓總部已經麻木了。我們說得再多,也是白搭。對了,鬼子真的對重慶轟炸了一年多嗎?」
「是。」戴安平的語氣十分黯淡:「37年11月,淞滬會戰失利,從上海到南京已經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了。對於這個情況,37年11月20日,國民政府發表宣言,正式宣佈遷都重慶,以重慶為戰時首都。由於重慶具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既有長江天險,又有群山環抱,還有濃霧蔽城,易守難攻,加之當時武漢還沒有陷落,雖然被日軍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日軍卻無法派兵進攻。於是,我記得是從38年2月18日吧,日軍飛機開始對重慶實施長時間的轟炸。
自1938年春起,整個重慶開始採取措施應對日軍的空襲,可是,他媽的,想起來就特別生氣,政府所挖的防空洞和防空壕很少,根本無法滿足廣大市民的需要。民眾要進入防空洞,每人必須交10塊錢辦『防空證』!這算什麼玩意嘛。
彥梁,上至政府高官,下至黎民百姓,一年多時間,恐怕都對鬼子的飛機炸彈習以為常,都麻木了,我們的情報夜只能是盡人事,求心安罷了。」
戴安平的敘述,讓肖彥梁苦笑不已:「國民政府物資匱乏,根本無法修建大量的防空洞和防空壕,收錢辦什麼《防空證》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不然大量的民眾湧入這些設施裡面一旦出事,就是大事。唉,有人說過『人窮落後,就只能用血肉之軀去彌補』。」
戴安平無話可說!
回到家裡,肖彥梁已經沒有再想轟炸的事情了。「盡人事,求心安」戴安平的這六個字,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裡。有什麼辦法?
招呼德貴休息以後,肖彥梁也躺在了床上。腦子裡卻一下冒出「新四軍」三個字。總部一直讓自己關注新四軍的情報,難道新四軍不向政府匯報嗎?奇怪的很。
迷迷糊糊中,肖彥梁忽然被一陣槍聲驚醒了。搖搖頭清醒了一下,卻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他睡不著,披上衣服走出,發現德貴也披著衣服出來了。
「局長,好像有槍聲,怎麼現在聽不到了?」
「晤,你也聽到了?我還以為是幻覺……」說話間兩個人走到客廳門口,赫然望著遠方說不出來。
遠處,應該是發生了大火,儘管看不到火舌,但是原本漆黑的夜空,已經被印成了紅色!
「那裡失火了?」肖彥梁指著紅光處無奈地說道。火勢這麼大,要是等到他們趕到,失火的地方恐怕已經燒成白地了。
「是的。」德貴同樣也沒有著急救火的意思。有經驗的他和肖彥梁一樣,都知道此時再組織「救火」一類的事前,完全是白費功夫。況且從天上顏色的變化看,這場火已經過了他最旺的勢頭,開始減弱了。
「唉。」肖彥梁歎了口氣,自從這裡被日本人佔領,原來的消防隊和消防設施已經破壞殆盡,一直沒有恢復重建,現在終於嘗到了惡果。可憐的老百姓。
「那些難民真是可憐。」畢竟對這裡德貴還是比肖彥梁熟悉得多,他已經推斷出失火得地方了。德貴望著逐漸暗下去的天空,忽然感觸道:「剛搬進去住沒幾個月,就遭到了這麼大的損失。局長,我們怕是要準備給他們著新的的地方了。局長?」說了半天,發現肖彥梁沒有反應,德貴不由得回頭,正好看見上司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這場火只怕沒那麼簡單!德貴,快,組織人趕過去。」驀地,肖彥梁嚎叫一聲,激動地大聲說道。
德貴也在一霎那明白了肖彥梁的意思。
兩個人趕到警察局,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想都沒想,又立刻趕到了現場,卻看見大批警察手在張旭的帶領下,提著水桶盆子站在那裡沒有動作。再往裡面,竟然站著一排日軍。從這裡望過去,原先的大火,已經變成了一閃一閃的火星,
「肖局長,你來晚了。」程翻譯不陰不陽的聲音響起,橫邊淺站到了肖彥梁面前。
「是,小的今天累壞了,去拔火罐,一睡就睡得很深,沒發現。請太君諒解。」肖彥梁沒有理會程翻譯,而是直接向橫邊淺承認錯誤。
橫邊淺理解似的點點頭,說了一長串日語,也不等翻譯,守一揮,帶著人離開了。
程翻譯彎腰恭送日軍離開後,立刻在肖彥梁面前挺直了腰板:「太君說了,你們太不負責任,居然比皇軍來得還晚,念在你們白天搜捕很辛苦,這次功過相抵,就算了。以後注意。」
「是!」肖彥梁答應一聲,掏出香煙:「請程翻譯官在太君面前給在下多美言美言。」雖然和他又很深的矛盾,但是肖彥梁依舊不放棄和這個翻譯和好的機會。
「去去去!」程翻譯伸手推開遞過來的香煙,冷笑著:「肖局長真是貴人多忘事,兩天前不是告訴你我們的梁子解不開嗎?還在這裡囉嗦?看看你的髒手,就知道這煙也好不到那裡去。」說著話,程翻譯竟然掏出手帕,仔細地把和肖彥梁接觸過的地方意義擦了一遍。
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肖彥梁,也徹底讓他對這個傢伙喪失了和好的信心。肖彥梁猛地一把抓住程翻譯的衣領,提到自己面前,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臉上--這已經是三天之內,程翻譯第二次受到這樣的侮辱。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娘西皮!」肖彥梁吐完口水,一邊罵,一邊重重地一拳打在程翻譯圓滾滾的肚子上。本來就是一個胖子的程翻譯,難得做出彎下腰看自己膝蓋的動作,大口地嘔吐著。剛吐完,還沒來得及喘氣,肖彥梁一腳又踢了過來。
「你他媽的的算個什麼東西?在老子面前張牙舞爪的?嗯?」肖彥梁似乎還不解氣,還要打,被見識不妙的幾個手下死死抱住,於是破口大罵:「放開我,放開我!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他狗日的還在玩尿泥,在老子面前囂張!他媽的,給臉不要臉,挨一頓揍就記住了。」
肖彥梁暴怒的樣子,也是沒幾個人看到過的,何況程翻譯。他驚恐地看著這個莽夫,嘴唇哆嗦卻說不出話來。自己的主子橫邊淺昨天在自己告狀的時候,一邊笑,一邊告誡他,這個傢伙是個亡命徒,什麼也做得出來,要小心些。當時他還不相信,還以為橫邊淺在偏袒對方,現在自己是徹底後悔了。
「馬上把程翻譯官送走!」看看鬧得差不多了,一拳一腳已經把程翻譯的膽汁都打出來了,再不出面,怕是要出人命。張旭終於下了命令。
幾個警察走過去卻不伸手,只是說:「程翻譯官,我們的手髒,實在不敢扶您,您還是自己起來趕緊走吧。」
程翻譯有苦心自知,哪裡還能夠自己站起來?這個傢伙出手太重了,全身象散了架般地疼痛,肚子裡面更是如此。剛才怕是把膽汁都吐出來了,舌尖一陣苦苦的澀味,說話似乎都很困難,更別說罵著幾個還在冷嘲熱諷的笑警察了。
「他媽的,什麼時候了,還說這個?」張旭不滿地罵了一句,親自上前把程翻譯架起來:「不要意思,程翻譯,我不知道我這個兄弟和你有什麼梁子,但是他要是發起瘋來,連我都要打。對不住了。」
程翻譯怒急攻心,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昏了過去。幾個警察把他放到一輛自行車上面推走了。
張旭走到坐在地上逐漸平靜的肖彥梁面前,跟著蹲下,掏出香煙點上,遞給他一支:「兄弟,氣也出了,還是看看有沒有活人吧。」
接過香煙吸了一大口,肖彥梁神情疲憊地問道:「你們來了多久,怎麼不救火?」
「他媽的,你以為我不想救火?我能救火嗎?」張旭氣不打一處來:「我們聽到槍聲,就看到了火光,趕到這裡,卻發現四周圍全是日軍。明明火勢當時還不大,他們說什麼為了我們的安全,不准進去救火。」
「你說什麼?難道……」肖彥梁霍然抬起頭看著張旭。後者沉重地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局長。」德貴小跑著趕過來,蹲下,兩行熱淚流過滿是黑灰的臉,悲憤地說道:「起哦仔細看過幾具屍體,所有屍體幾乎都有彈孔或者刀傷,這場火,怕是……」
拍了拍哽咽著說不出話的德貴,肖彥梁看了看其他的警察,大部分還站在邊上,只有幾個在尋找還有沒有生還者。
這一場大火,把很多老百姓都驚醒了,因為害怕,只能在門口探頭探腦,卻不敢出來。
「葉克明!」肖彥梁大喊一聲。
「到!」葉克明快速跑了過來。
「命令你的人,到城里拉一批老百姓過來收拾現場。」肖彥梁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葉克明有氣無力地回答一聲,想說什麼,猶豫了一陣,終究沒說出口,轉身招集隊伍執行任務去了。
接下來整整一個白天,警察們都沉默寡語,而且沒有一個人吃飯。或許沒有多少警察檢查過屍體,但是就憑日軍不准他們救火,是人就知道者裡面有問題。
這其中肖彥梁的心情最難受。只要他一閉上眼,就會浮現那個做母親的,為了孩子給自己跪下的場景。
雖然他知道,要是再讓他選擇,他還是會拒絕那位母親的。
十七戶人家,六十多口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就這樣消失了。在自己的國土上上消失了。他們好不容易逃過了黃河決口的肆虐,卻最終還是沒有逃過被日本鬼子屠殺的結果。政府沒有能力保護他們,自己的軍隊沒有能力保護他們,面對侵略者,他們是顯得那麼的弱小,那麼的無辜,那麼的可憐!他們甚至比不上街上的野狗,比不上地上的螞蟻!
「走,去吃點東西吧。」辦公室門被推開,張旭走了進來。
「我想喝酒。」肖彥梁冷不丁地冒了這麼一句。
「行,到我家去喝。」張旭一邊答應著,一邊伸手握住肖彥梁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
「大哥!」肖彥梁驀地叫了一聲,抱住張旭失聲哭了出來。
喝醉酒的肖彥梁在德貴和雷浩的攙扶下正在往回走,一個聲音卻叫住了他們:「局長!」
轉過頭一看,原來是葉克明。
「你……你……你……在……在這裡……干……干……幹什麼?」肖彥梁大著舌頭奇怪地看著葉克明。
「局長你喝醉了?」一看肖彥梁的樣子,葉克明眼裡失望的神情一閃。
「喂,明子,問你話呢。鬼鬼祟祟的樣子。」德貴一皺眉,問道。
「我……」葉克明欲言又止,考慮了一會,才說:「我和兄弟們商量好了,今晚要殺幾個鬼子替鄉親們報仇。」
「殺鬼子」三個字一說出來,幾個人嚇了一跳,肖彥梁的酒也醒了七八分。他一伸手把葉克明抓過來:「報仇?報什麼仇?誰他媽的的叫你們這麼幹的?想害死大傢伙?」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德貴向雷浩一使眼色,兩個人架著肖彥梁閃到了一個小巷子裡。
「局長,」葉克明的眼裡似乎有淚光閃動:「您就別瞞我們了,今天的事有幾個兄弟不起疑的?明明火勢不大,鬼子就攔著不准救火。笨蛋才相信鬼子這是怕我們有危險。而且那些屍體我也看過,都是先被槍打死,被刀看死的,那場大火,完全就是鬼子洩憤殺人後的毀屍滅跡!」
「你們準備這麼幹?」看著葉克明堅定的神情,肖彥梁也知道勸是勸不住了,他不由得望了德貴一眼,後者也正好看著他。兩個人都是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當初李志、王樹心等人的決心。肖彥梁看到德貴眼裡悲哀的神情一晃,心裡歎了口氣。既然如此,他只好面對現實。
「我打算用『花姑娘』為誘餌,引一隊鬼子巡邏兵到埋伏圈,刀劈斧砍殺了他們。」葉克明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巡邏兵?」三個人倒吸了口涼氣:「你知道一支巡邏兵都多少人嗎?」
「知道。不過五個人罷了。一次解決他們,也顯示出這城裡有大批的有組織的抵抗武裝。事後在現場偽造成是共產黨新四軍干的。也好殺殺鬼子的威風。」
「我看行。局長,鬼子不是正好放了個餌引我們上鉤嗎?我們這麼一來,就是明確告訴橫邊淺,共產黨來了,也是他們把人接走了。」德貴腦子轉得挺快。
「除了我們,你的人都來了?」肖彥梁心裡完全贊同德貴的分析,甚至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好的主意。
「是,」葉克明點點頭:「我、朱明、司徒雲海、孫毅、劉文武都參加了這次的行動。」
「行,我們參加。」肖彥梁一股熱血湧上心頭,同意了葉克明的行動。
深夜,醉酒的感覺再一次襲上肖彥梁的身體。剛才一時激動家驚嚇驚醒過來的頭腦,又有些昏昏沉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