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裡一個多月,橫邊淺並不是什麼也沒有做,而是和倉島、石原太郎、駐軍首腦一起,制定了一個計劃,叫「兔子。」
從中央社連續幾次播出這裡發生的事,比如醫院製作血漿,皇協軍嘩變,還有那一次精確的對軍火庫的轟炸,以及多次出現的神秘電台,等等等等,讓橫邊淺他們確認,這裡潛伏著一個情報網。
他們首先懷疑的,就是肖彥梁他們這群警察。
作為支那政府的官吏,他們完全有成為間諜的可能;作為皇軍的協助單位,他們完全有合法的外衣;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雖然很多支那人願意當漢奸,但是象肖彥梁這樣的,因為所謂的「仰慕日本文化和經濟」的動機當漢奸,實在是可以用「麟毛鳳角」四個字來形容。如果肖彥梁是個讀書人,這或許還說得通,可是作為一個小小的警察,一個粗人,會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一件太可笑的事情。
而肖彥梁三十好幾了,仍然孑然一人,過著獨居的生活,這也是被懷疑的一個理由。作為官吏,又不是文化人,這麼大年齡不結婚,的確讓人難以想像。自古臥底的,又有幾個是帶著家屬的呢?
「除非他是個附庸風雅的人,可是諸位認為他像嗎?」當時橫邊淺是用這句話結束了他的談話。
最後與會者達成了一致,這個計劃就是因為象把一隻兔子放在林子裡,引出暗藏起來的狼,所以他的代號,就叫「兔子」。
石原太郎是極贊同這個計劃的。他一開始就反對醫院裡的那些支那醫生護士。可是上級的意思,像照顧傷員、製造血漿一類的小事,用支那醫生和護士,可以更好地隱藏醫院本來真正要做的事,他也只好忍受了下來。
如今,這個計劃的一個直接結果,就是可以趁機把那些他認為是「豬」的支那人全部趕走,所以他是極力贊同這個計劃的。
可是這個計劃卻遇到了一點小問題。那就是這隻兔子放在什麼地方呢?直接放在肖彥梁那裡,以他的聰明,不管他是不是間諜,他絕對不會遲疑,把兔子交給憲兵隊。
所以觀察了一個月後,他們終於解決了這個小小的麻煩。
所有的這一切,肖彥梁當然不知道。所以他一直這樣走著,直到吃過午飯才回到了辦公室。卻發現張旭已經等在那裡了。
「大哥,你不在家裡照顧嫂子,跑這裡來幹什麼?」肖彥梁驚訝了一下,笑著問道。
「你現在才回來,吃過午飯沒有?我都等了兩個多小時了。」張旭面帶責怪地說道。
「你還沒有吃飯嗎?要不要出去?」肖彥梁剛說完,忽然想到張旭的話,吃驚地問道:「咦?你說你都等了我兩個多小時,出什麼事了?」
「已經和兄弟們一起吃過了。」張旭苦笑了一下:「也不好派人到街上去找你,所以只好在這裡等你了」
寒暄話不多,張旭把來的目的說了一遍。還沒有說完肖彥梁已經瞪圓了眼睛。
自從橫邊淺上任以來,出於謹慎的考慮,肖彥梁他們逐步減少了和姜佑行他們的直接見面,有什麼事基本上都是以高翠兒的名義進行的。中午時分,,余鴻春提著幾件新衣服突然來到張旭家。
在得到張旭「安全」的示意後,余鴻春告訴張旭,今天上午,在日軍搜查完布店以後,一個操四川口音的乞丐來到布店,非要見老闆不可。
恰在此時,姜佑行出來。那乞丐見店裡沒其他人,低聲說有急事告訴老闆。
在姜佑行表明了身份以後,接下來乞丐的話讓姜佑行驚呆了。
「我就是日本人要找的逃犯之一。」緊跟著乞丐就講,他本是川軍的一個連長,從徐州撤退時被鬼子俘虜,不知為什麼,鬼子沒有殺他,而是把他送到這裡勞動。昨天上午一個日軍忽然把他提走,原本以為是要殺死他,想不到這個日軍竟然是偽裝的。他說他原來是一個在醫院上班的中國留學日本的醫生。因為不滿日軍的殘暴和無人性,決定逃跑。正好路過這裡,看見了他,隨便把他救了。但是很快日軍發現了這個事,展開了全城大搜捕,他們只能躲起來。今天早上,利用誰也不認識他的機會,偷偷跑到這裡求救。
之所以來這裡求救,是那個中國醫生要他來找姜佑行的,因為他出逃之前,隱隱約約聽到院長和橫邊淺的談話,說姜佑行是什麼抗日武裝的情報員。
姜佑行他們對這件事情是深信不疑,是因為他們在昨天晚上已經得到命令,要求他們尋找一個從日軍那裡外逃的中國留學醫生。命令告訴他們的情報和現在所聽到的是完全一致的。驚喜之餘,便讓余鴻春藉著送衣服的機會,找到張旭,請他們想辦法。
整件事聽起來是天衣無縫,和肖彥梁、戴安平的觀察也完全一致,可是橫邊淺那一抹淡淡的失望表情卻總是在腦海裡揮之不去。他沒有理會張旭焦急的表情,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當中。
肖彥梁無意中抬起頭,竟然看見張旭也如橫邊淺那般露出失望的表情,心裡一動,問道:「大哥你怎麼啦?」
「我怎麼啦?」張旭冷不丁被肖彥梁一問,生氣地說道:「我給你說了半天,你總要問一下吧,卻在這裡一動不動。」
哦!肖彥梁忽然明白橫邊淺為什麼有那種表情了。的確,上午去憲兵隊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不問逃跑的人的情況。很顯然,如果程翻譯沒有撒謊,日軍的確是連軍營也搜查了,那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反而會因為這種「好奇心」而引起橫邊淺的警覺。所以他在鬼子面前根本沒提這件事。橫邊淺問起和程翻譯的事,自己也是點到為止,沒有多說一句。
換成以前,,肖彥梁可能會以為因為自己沒問,沒有顯示出自己的愚笨,從讓大介洋三失去了一次炫耀的機會。可是橫邊淺上任一個多月,這個鬼子所表現出來的,根本就是對炫耀等虛名視若無物。
那他為什麼要失望呢?他失望什麼?
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大介洋三經常在自己面前炫耀精明,寬敏隆則是炫耀無禮和殘暴,這些都有一個前提,就是自己是被他們信任的。可是橫邊淺這個鬼子上任以來,從來對肖彥梁都是笑瞇瞇的,從來沒有指責過他的半點不是。
自己做得非常好嗎?非常完美嗎?肖彥梁直接就否定了這個念頭。那麼就只剩一個解釋了--自己被懷疑了。
想到這裡,肖彥梁自己嚇了一跳。
這件事是肖彥梁迄今為止遇到的最為棘手的難題。一個失誤,將使整個組織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另外,共產黨這麼快就知道了逃犯的身份,說明在日軍內部,就在自己身邊,還有一個自己不知道的臥底。這是一個意外的收穫。
肖彥梁心裡面倒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和組織讓更多的人知道,尤其是這個臥底。
把自己的顧慮和懷疑告訴了張旭,張旭也一下子凝重起來。
「難道真是一個陷阱?不可能的。我認為你想的太多了。真要是懷疑你我們,完全可以把這個逃犯放到你家裡或者和你有絕對關係的我、同濟藥房就是了,為什麼選擇布店呢?」張旭不相信肖彥梁的判斷,這個結論太匪夷所思了。沒有任何證據表明肖彥梁的想法是對的。
張旭說的,也有道理。或許自己是杯弓蛇影了。肖彥梁苦笑著搖搖頭。要真是那樣,把人送到自己這裡,自己會是什麼反映?
一想到這裡,他忽然渾身一個激靈,對呀,自己遇到這種情況會是什麼做法?也許自己會當機立斷,不管是真是假,把這個傢伙押到憲兵隊!
對,自己會是這個反應。那麼這件事真的和自己沒有關係?
肖彥梁陷入了沉思。要是和自己沒關係,那最好,要是這件事是真的那更好,可要是這是個陷阱,那麼從敵人把目標對準了平日裡和自己多有往來的的姜佑行他們,這個敵人也太狡猾,太厲害了。
「我說我們時間不多,不管是真是假,必須趕快做出決定。余鴻春還在家裡等我呢。」焦慮當中得張旭看見肖彥梁在發呆,催促著。
「如果這個傢伙直接找到你我,大哥,你會怎麼做?」肖彥梁反問了一句。
「我?」張旭一臉愕然。
「換做是我,我會立刻毫不猶豫把他押到憲兵隊,不管是真是假。」沒等張旭回答,肖彥梁繼續說道:「我們的任務不是收容逃兵,這樣做的話,風險實在太大。」
說到這裡,肖彥梁盯著張旭,忽然放緩了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如果是你要逃跑,你會去救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嗎?」
「我不會。」張旭想都沒想,直接回答道。說完眼神一亮:「那你的意思是……」
肖彥梁搖搖頭:「不可能。余鴻春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他們的上級已經通過那個內線確認這是真的。而我的判斷僅僅是推理,就連你剛才,不是也不相信嗎?那更不要說姜佑行他們了。畢竟,他們是共產黨,我們代表的是國民黨,兩邊十幾年的血淚恩怨,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消除的。」
「哪怎麼辦?」張旭急了。真要是陷阱,後果太可怕;真要是確有其事,損失也太大了。
「那個中國醫生還沒有躲到布店吧?」肖彥梁必須先確認一下目前的情況。
「還沒有。因為鬼子手裡有他的照片,搜查得也嚴,風聲還沒過,姜佑行他們也不敢直接找他。」張旭如實回答道。
「我的建議,還是先不要著急,再看看。」肖彥梁誠懇地說道:「大哥,說實話,小弟我還從來沒有這麼艱難過。目前的形勢你知道,必須萬分小心,才能不出錯。」
「嗯,哪你說怎麼辦?」張旭完全被肖彥梁說服了。
「余鴻春知道那個醫生藏在什麼地方嗎?」想了一會,肖彥梁問道。
「我不知道。我知道你會問的,我也問過他了,但是他沒說。我現在才想起,看來他們也的確在防著我們。他媽的,要我們幫忙,卻還來這一手。」張旭有些惱怒。
「我看不如這樣……」肖彥梁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張旭頻頻點頭稱是。
回到家,借口衣服不合身,張旭陪著高翠兒來到了布店。
也許沒有想到張旭這麼快就來了,余鴻春有些吃驚,趕緊把他們帶到裡屋。隨行的德貴等人立刻分散到了布店周圍。
「想不到你們這麼快就有辦法了,實在太好了。」看見張旭進來,姜佑行高興地說道。
「姜老闆,先別急。」張旭放下茶杯,把肖彥梁的意思告訴了姜佑行,後者驚訝不已。犯人一逃走,當天晚上就收到上級的情報,說明在敵人內部還有自己人,如果說這是個陷阱,那麼而這個自己人就只能是在城裡,就在身邊,因為他看到的只是表面,接觸不到核心。可是這麼以來,豈不是在懷疑自己人?原本以為極好的一件事情,竟然會被肖彥梁推出這麼多後果。如果那個內線的狀況的推理成立,肖彥梁的擔心倒讓他信了幾分。
「不會這麼嚴重吧?要是真的,鬼子也太厲害了。」推理讓余鴻春也驚訝萬分,他咂咂嘴,不相信地感歎了一句。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這個可能,我們就必須小心。」張旭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明白了。」姜佑行點點頭:「肖局長的意思是這件事疑點太多,寧肯放棄機會,也不去冒險。」
「不錯。」張旭高興地說道:「考慮到我們的主要職責,所以我們不能去冒這個危險。但是你們上級的命令我們也無權干涉。所以我們的計劃就是先把人弄走藏起來,然後你,姜老闆,因為突然家裡跑來了一個逃犯,到我這裡告密,然後我們就……」說到這裡,張旭雙手做了一個合攏的手勢:「既保護了你,也保護了我們。」
「這計劃不錯,老闆,我看可以。」余鴻春迫不及待地表示了贊同。
「我們從來不參與任何行動,表面上都是在老老實實地做生意,按理鬼子是不會懷疑我們的。要真是我們被鬼子發現了,他們直接來抓我們就成了,派個人假裝逃犯,這是為什麼?」姜佑行想了想,還是找出了疑點。
「彥梁說有兩種可能。」張旭耐心地說道:「第一,不知道你們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通過逃犯這個佈局,挖出你們沿途的聯絡點。第二,就是我們出了問題,通過和我們聯繫多,關係好的你們,來考驗我們。」
「考驗你們?」姜佑行奇怪了。
「對,考驗我們。」張旭苦笑了一下:「彥梁說了,現在的這個鬼子極度狡猾,來了這麼久,除了公事,既不召見我們,也拒絕和我們閒聊,完完全全一個工作狂。彥梁說,或許我們的行為還不是特別象漢奸,所以那個鬼子有點懷疑我們。」
「明白了。肖局長計劃我看可以……」姜佑行恍然大悟,皺著眉頭。他現在已經有些心亂如麻,六神無主了。
「你們知道那個醫生藏在哪裡嗎?」張旭問道。
姜佑行看了余鴻春一眼,回答說:「知道。李四娃,哦,就是那個四川人也一直藏在這裡,我的兩個夥計一直守著他。」
「看來你們也不敢完全相信這件事嘛。」張旭心裡一樂:「兩個夥計,恐怕也是軍人吧。」想歸想,這些話還是不能說的。
「能不能把這個四川人如何進來的說一下?張旭想起肖彥梁的吩咐。
走出布店,德貴小聲說道:「局長,沒有眼線,看來這裡還沒有被監控,不知道……」一隊日軍由遠而近,德貴沒有再說,而是和張旭等一起向日軍行禮。
「什麼也別說,先回去。」望著遠去的巡邏隊,張旭搖搖頭。
回到家裡,德貴等人便離開了,留下張旭在院子裡焦急地走來走去。按照計劃,他必須想沒事一樣,呆在家裡的。
聽完德貴的匯報,肖彥梁立刻把幾個人招集在一起,小心地把要做什麼告訴了大家,然後換上便衣,分成幾個小組,離開了警察局。
剛走到街上沒多久,就看見日軍正在集合,準備撤離。一天半的搜查,侵略者除了禍害百姓,什麼也沒有得到。
一天半的時間,要搜查,或許只連城裡一半的地方都查不到。對於這件後果極為嚴重的人員逃跑,以及隨之展開的熱熱鬧鬧的搜查,沒有任何理由,就突然這個樣子潦草收尾,讓肖彥梁再次加深了懷疑。
「難道德貴觀察有誤?」肖彥梁一陣發冷。原先制定的計劃也許無法執行了。可是自己詳細交待過張旭,讓他一定不能見那個四川人,也一定要向姜佑行問清楚當時這個人是如何進入布店的。
得知那個叫「李四娃」的四川人是直接和其他五六個乞丐一起進的布店以後,肖彥梁似乎稍稍放下了擔心。看來這個國軍也很聰明。七八個人一起進去,出來的時候少了一個,稍不注意是看不到的。從徐州下來,嗯,也許還參加過台兒莊會戰,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也應該學會小心才是。可是現在看到的場景,卻又讓他有些不安。
從張旭他們去布店,到現在自己出門,正好是暗線向憲兵隊報告,憲兵隊再做出撤離命令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