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榮發此刻緊張的心情並沒有緩解下來。昨天上午當他把偷倉庫以及嫁禍王時貴的計劃告訴手下十來個心腹的時候,這些從上海就一直跟著他混的傢伙們,竟然沒有一個表示反對。理由也很簡單,本以為投降了日本人,會有什麼樣的榮華富貴,可是除了要看日本人的臉色以外,還要受趙廣文、肖彥梁這些「二鬼子」的氣。現在有這麼一個好的機會,為什麼不利用呢?儘管,王時貴也算是他們的「同門兄弟」。
出乎曹榮發意料的是,本來這個計劃還有需要完善的地方,他的手下們已經等不及馬上開始擅自行動了。不過好在晚上的行動倒極為順利,悶熱的天氣,加上一個接一個的炸雷,不僅讓守衛的日軍全部倦縮在房間裡,同時也完全掩飾住了他們襲擊門口哨兵,以及發動汽車,偷偷把車開走的聲音。
「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
得手的消息除了一開始讓曹榮發大吃一驚以外,緊跟著就是這樣一句感慨。安排完接下來的事情,曹榮發全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濕透了,整個人猶如虛脫一般提不起精神。
箭已經射了出去,自己也只有一條道走到黑。日本人發現物資被盜,絕對會嚴加盤查,而張旭他們同樣會為了表功,積極破案的。看來自己必須忍一忍,等風頭過了再出馬。現在武漢正打得熱鬧,丟失的藥品也不算多,估計這事很快就會淡化的。
曹榮發估計的不錯,大介洋三帶著一大群日軍此時已經站在被他們遺棄的汽車面前。
「太君,您看著場雨一下,現場已經完全被破壞,想要再繼續跟蹤,估計很困難了。」肖彥梁抹了一把汗水,跑過來報告。
大介洋三明知這是實情,惡劣的心情卻讓他依舊忍不住譏諷道:「怎麼,肖君也覺得這個案子沒法偵破了嗎?」
憲兵隊長譏諷的語調,惡狠狠的眼神,讓肖彥梁忽然頭皮發麻。早上大介洋三刀劈苦力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要是再不給他一點安慰,恐怕會把自己一併撤了。
「太君,您別著急,」穩了穩情緒,肖彥梁說道:「從門口哨兵太君沒有被害,僅僅是被捆綁起來看,這好像不是抵抗分子幹的事。」
「什麼?不是抵抗分子?」支那人的話讓大介洋三一驚。不是抵抗分子,哪還會是什麼人?大介洋三的眼睛頓時死死盯著肖彥梁。
「這只是在下的猜想。要是是抵抗分子,他們一定會害死哨兵,並且,」肖彥梁故意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們這次偷走的物資,並不多。您想,要是開上汽車,他們肯定會把汽車裝滿再走,而且一定會把倉庫全部破壞了才甘心。」
「要是他們沒有時間呢?」大介洋三覺得這裡面還是有破綻的。
「太君,敵人襲擊的目標是倉庫,他們既然敢這麼幹,一定是事先策劃好了,利用雷雨之機,潛入倉庫進行偷盜。」肖彥梁解釋說:「以抵抗分子的作風,為了偷盜這麼一點物資,而去冒這麼大的風險,這似乎不是他們的一貫作風。」
「如果不是抵抗分子,那麼還會是什麼人?」大介洋三心裡一陣安慰,如果真的不是抵抗分子,那麼這個案子就容易破了,即使破不了,性質也會輕了許多。
「這……」肖彥梁有意遲疑著,裝作思考了一陣的樣子,才為難地說道:「這個麼,太君,我還真說不上來。不過,既然有很大可能不是抵抗分子,那麼偷東西的人,要麼是貪財的,有目的的進行偷竊,要麼是難民,盲目地進行偷竊。」
「唔,有道理。」大介洋三點點頭,說道:「從這群盜賊裡面竟然有會開車這一點看,我估計是前一種人,而不是什麼難民。」說道難民的時候,大介洋三忽然冒出了一股殺氣。
「太君高見。」肖彥梁心裡一驚,趕緊繼續話題,轉移大介洋三的注意力:「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既然是貪財,那就好辦了。我們內緊外松,故意嚴查一陣,然後放鬆下來。我想,盜賊們偷了藥品,必然急於脫手。見我們放鬆下來,一定以為有機可趁,這就是他們露出馬腳的時候。那些難民,因為人多,又不引人注意,在下認為他們倒是我們可以依靠的暗探。」
「好,好,好。」大介洋三不禁稱讚了一聲:「肖君真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警察,這事就這麼辦。我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哪怎麼敢當,」肖彥梁趕緊謙虛道:「自從跟了太君,在下也覺得幹什麼事,都有力氣,頭腦也清醒了許多。這種事情,小的一定會為太君盡心竭力去做好的。」
大介洋三的心情,終於,好了許多。
看見各方面的反應全部在自己的預計之內,曹榮發也終於暗地裡鬆了口氣。丟失的藥品不算太多,估計也就還有兩三天,風頭就算過去了。從情況上看,日本人對這次藥品失竊案是嚴格控制不外傳的,因為到今天為止,包括趙廣文在內,誰也沒有提到這次事件。或許大介洋三也像其他人一樣,能隱瞞的,盡量隱瞞吧。
現在仔細回想,這事情做得還是太衝動。曹榮發越想越後悔,心底下倒是在盼著王時貴能趕緊出現。說來也奇怪,這些天自己派人到處找他,這傢伙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怎麼找也找不到。
正在焦急的時候,王時貴突然登門造訪了。
「發哥,上次說的事,您考慮得怎麼樣?」王時貴甫一坐下,就開門見山地問道。
「這事難啊。」曹榮發伸手抓了抓頭髮,故意歎了口氣說道。
「如果發哥確實很難做,小弟也不再強求了。」王時貴歎了口氣,自怨自顧地罵了一句:「他媽的,咱們算是沒有發財得命了。」
「發財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如跟著我怎麼樣?」曹榮發伸頭就著王時貴的火把香煙點著,慢悠悠地,彷彿是不經意間說道。
王時貴顯然沒有料到曹榮發會如此拉攏自己,愣了一會,苦笑著說道:「發哥的好意,小弟心領了。您也知道我一出來就跟著昆哥,這麼多年,昆哥對我一直很不錯,別的沒有,小弟我就是捨不得昆哥的這份情義。」
「呵呵,別緊張,我也是說說罷了。」曹榮發同樣沒有想到王時貴會這樣說。仔細品味一下,他這話裡彷彿還有別的意思。不管怎麼講,杜老闆對自己也一直很不錯,現在自己的所作所為,可以說已經完全背叛了杜老闆,豈不是一個不講情意的人嗎?他警惕地看了王時貴一眼,想知道他是無心的,還是有意這麼說的。
可是王時貴一臉的沮喪,卻實實在在地告訴曹榮發,他沒有其他的意思,而是正在為這次無法完成馮昆交待的事而苦惱。
「他媽的,馮昆為了錢而跑來和老子打交道,不也背叛了杜老闆?」曹榮發忽然想通了這些道理,臉上不由得紅潤起來。
「發哥,」王時貴抬起頭說道:「如果實在沒有辦法,我準備明天就走了。」
「啊?什麼?」正在琢磨王時貴的曹榮發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隔了一會,才問道:「明天就走?這麼著急嗎?我還想請你好好喝頓酒。你看你來了這麼些天,我也沒有……」
「謝謝發哥。」王時貴打斷曹榮發的虛情假意,索然無味地說道:「沒有辦法。被日本人抓進去四天,已經把時間耽誤了。事也沒辦成,要是再不回去,昆哥到時候誤會我了,那就沒意思了。」
「別著急嘛。」曹榮發伸手按住王時貴。他現在終於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換句話講,那個以前的兄弟馮昆,的的確確想錢想瘋了,這筆交易可以進行。
「你知不知道,前幾天日本人的倉庫丟失了一批藥品?」心裡拿定主意,曹榮發一字一字緩緩地問道。
「什麼?真的?」王時貴愣了一回,忽然明白過來,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激動地反問道。隨即雙手抱拳,笑瞇瞇地對曹榮發說:「發哥,小弟該死,誤會您了。唉,小弟我確實沒有想到您為了昆哥,這麼大的風險也去幹。」
「都是自家兄弟……」對於王時貴的猜測,曹榮發既不否認,也不肯定,倒是那最後的一句話,讓他心裡莫名地穿過一道暖流。
王時貴搖搖手,說道:「發哥,別這麼說。就衝你這個情義,我王時貴敬重你。來的時候昆哥也交待過,萬事開頭難,這事怎麼也不能讓發哥虧了。所以他說了,事成以後,我們四六分帳,你六他四。起貨的時候,先付一半定金。」
曹榮發點點頭。馮昆做事的風格他一清二楚,就一個詞「爽快」。以至於以前他常常懷疑這個馮昆到底是不是上海人,因為他的性格倒是非常像山東或者東北那邊的人。
「晚上跟我去看貨?」曹榮發終於下定了決心,小聲問道。
「發哥,情義歸情義,生意歸生意。」沒想到王時貴搖搖頭,說道:「我又沒有『良民證』,晚上黑燈瞎火地跟著你跑,既不安全,也容易連累到你。你看這樣行不行,明天晚上我在這裡驗貨?」
曹榮發一愣,沒料到王時貴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心裡盤算了一下,點頭答應了。
這邊的生意正談得高興,與此同時,那邊肖彥梁也在和姜佑行「談生意」。
「這麼說,真的是曹榮發乾的?」姜佑行不敢相信竟會有皇協軍偷藥品這樣的事情。
肖彥梁點點頭:「人為財死,鳥為食忘,這曹榮發想錢想瘋了,這事幹出來也是很正常的。況且,江湖險惡,這混蛋黑吃黑也說不一定,正好可以嫁禍馮昆,既得了財,又立了功,完全是一舉兩得。」
「哪肖局長得意思?」姜佑行隱約猜到了肖彥梁來找自己的目的。
「很簡單,姜老闆派人跟蹤曹榮發,查清楚那批東西在什麼地方,你們也來個黑吃黑,把那些東西用在最需要用的地方。」肖彥梁直截了當地把自己的主意說了出來。這個主意,也是他和張旭、戴安平商量的結果。
「姜老闆,」肖彥梁見姜佑行沒有說話,以為他誤會了自己,接著說道:「你知道我下面的人良萎不齊,要他們干跟蹤這事不成。事關重大,所以我只是向你們提供信息,剩下的事就要你們自己做了。」
姜佑行笑著抱拳說道:「肖局長你別在意,我呢,只是還沒從這天降的好事裡面回過神來。你也知道我們新四軍不顧國防部的命令,為了抗日,挺進蘇北,這個舉動屬於『擅自離開防區』,我們的各種給養都很困難。這批藥品如果真的能搞到手,對於我們來說,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代表我們的戰士謝謝肖局長。」
「這是什麼話?」肖彥梁慌忙站起來扶住姜佑行的雙拳:「都是為了抗日。你們的精神,兄弟我十分佩服,和將士們在前線流血犧牲相比,我們實在是輕鬆多了。」
「我明白,我明白。」姜佑行改被扶住的雙拳為緊緊握住肖彥梁的手。
「時間很緊張,」各自重新坐好後肖彥梁馬上說道:「你們只有一天時間,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這件事必須在明天晚上完成。另外,我再次給你強調一下,行動既不能早,也不能晚,這個你明白嗎?」
「我知道你的意思。」姜佑行笑著回答道:「早了,晚了,都失去了黑吃黑的效果。明天?這麼說,你們準備後天動手了?」
肖彥梁點點頭,臉上忽然也露出一絲笑容:「曹榮發是準備後天動手,我呢,就比他早那麼一點點。他媽的,這個死漢奸!你們黑吃黑他的物資,我黑吃黑他的功勞。我們這也算是各取所需了吧?」
「各取所需?哈哈……」姜佑行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
送走肖彥梁,姜佑行把余鴻春叫進來擔心地問道:「小余,你怎麼看這事?」
余鴻春沉吟道:「我覺得這事可行。肖彥梁雖說是國民黨那邊的人,但是他本人不過是以前的一個小警察,並不是國民黨特務組織的成員。經過我們的這幾次接觸,還是能夠感覺出他們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決心。」
「是啊。」姜佑行長出了口氣:「對我黨我軍持不同看法,甚至認為我們是藉機擺脫了被蔣介石消滅的危險的人畢竟還是少數。不過我們來這裡的目的,不是來打打殺殺的,而是建立情報站。你想,前後半個月不到,我們就要參加兩次對日軍的直接行動,我是有些擔心。」
姜佑行說的是實情。余鴻春想了想,說道:「我看我們必須行動。你知道的,部隊現在對藥品需求量極大,去黑市買,代價又太高了。將近一百箱藥品,完全可以緩解現在的需求。我認為不妨一方面向總部報告,一方面組織人手做好準備。」
余鴻春說的,也同樣是實情。因為缺醫少藥,部隊已經出現了非戰鬥減員,這樣的損失,作為新四軍這樣的部隊,是承受不起的。
事情就這麼定了,各部分人馬都開始按各自的想像開始了行動。
有心算無心,曹榮發的貨物藏秘點很快就被暗中跟蹤的余鴻春發現了。令余鴻春意外的是,這個藏秘點,就在離城外不遠的一個地方。當真是「越危險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
晚上,王時貴準時到達小桃花的住處。雙方驗貨完畢,商量好交錢提貨的相關事宜。
回到住處,王時貴把整個情形詳詳細細地對馮昆說了一遍,然後十分不解地問道:「大哥,這麼好的機會,我們為什麼要放棄?那個什麼情報員到底什麼意思?」
馮昆的心情也是十分不好:「他媽的,我怎麼知道?臨來的時候,老闆特地吩咐,要我們完全聽從這個情報員的命令。不能親手殺了那個混蛋曹榮發,你當我願意啊?」
「大哥,要不我們單獨行動?」王時貴還是不甘心,試探著說道。
「蠢貨!你以為當真是『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馮昆敲了一下這個不識時務的傢伙:「我也想通了,曹榮發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久,也不是什麼笨蛋。你在這裡想著怎麼幹掉他,他說不一定已經做好了黑吃黑的準備。」
「哪……」
「哪什麼哪,立刻收拾東西,按情報員的吩咐,明天就離開這裡回去。」馮昆氣乎乎地命令道。不要說王時貴,就是他,心裡也極不樂意自己的這個命令。自己本來就是主動請纓來這裡鋤奸的,卻沒料到冒出個什麼狗屁情報員,把自己的一切念頭都打消了。
這邊曹榮發還在作美夢,馮昆還在煩惱的時候,那邊的余鴻春已經輕鬆地解決掉四個看守,現在正帶著人搬東西。
「快,快。」姜佑行在一邊不定地焦急地催促著。直到整個隊伍完全消失在黑夜裡,兩個人這才向東門走去。而早已安排好了的肖彥梁,正在東門等他們。
看見肖彥梁,姜佑行點點頭,輕聲說道:「我們的貨處理完了,剩下的看你了。」
肖彥梁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