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密。查日軍共十三個師團約三十餘萬人已完成對徐州部署。敵部番號未清。另,敵近日軍需庫運進運出物資每日約130餘輛卡車,似可配合佐證上述敵之部署……」
隨著最後一個按鍵的動作,林承富舒展了一下身子骨,雙手交叉,手指關節發出清脆的「叭叭」聲。
當七天前陳六子找到林承富,遞給他一個字條時,林承富明顯有些詫異。
「田先生到了嗎?」他小心地收好字條,問道。
「不,田先生,他,他已經殺身成仁了。」說道田萬章,陳六子因為第一次送情報的興奮心情一下子降了很多。他的眼圈有些發紅。
「哦,那這東西……?」林承富更加奇怪了。
「昨晚上我收到一張字條,叫我到城南口見一個人。結果到了那裡,我遇見了倆蒙面人。」陳六子到門口看了看,對林承富詳細解釋道。
「蒙面人?怎麼回事?」陳六子的話弄了林承富一頭霧水。
「不錯,是蒙面人。我當時也是大吃了一驚。但是隨後其中一人就開始和我對暗號。林老闆,你不知道,那人一打手勢,我是又吃驚,又高興。再怎麼說,咱也算是歸隊為黨國重新效力了是不是?
對完暗號,那人告訴我,田先生已經在前天晚上,就是打雷的那個晚上為國捐軀了。按照第二方案,從現在起,由他負責領導咱們。
他還說了,田先生是林老闆的老上級,所以讓我把這些事仔細地全部說給你聽。並讓我轉告你,田先生走的時候,走得很壯烈,沒丟咱軍統的臉。他要你節哀順便,認真完成田先生沒有完成的事業。」
田先生死了!
林承富亂哄哄的腦子裡翻來覆去就是這一句話。從趙廣文的口風,到前天夜裡憲兵隊那邊的槍聲,他一直有那麼一種預感,現在證實了,他反而有些接受不了。對他而言,田萬章的死,就像是被人抽掉了自己的主心骨似的。
「林老闆,林老闆!」見林承富神色有些恍惚,陳六子叫了兩聲。
「噢,我沒事,只是一時有些接受不了田先生的事。你接著說。」被陳六子這麼一喊,林承富回過神來,伸手在自己臉上來回搓了幾遍,吁了口氣,說道。
「那人說,以後咱們都是單線聯繫,平時接頭也不要多說話,東西給完就走。這樣也不引人注目。」陳六子接著說道。
「還用你說?我明白。行了,你趕緊走吧。」林承富拍了拍陳六子的胳膊,說道。
今天晚上發出的是第二封情報了。說實話,第一次在敵人面前偷偷摸摸地發報,林承富還是非常地緊張。不過俗話說「萬事開頭難」,第一次過了,這第二次手腳麻利多了,心裡也沒那麼緊張了。
小心地收拾好電台,林承富端著一杯茶坐在後面院子裡。幽涼的夜風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田先生死了,新的領導來了。看他的密碼和總部的回電,他相信那個領導是真的。
「他到底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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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那個情報能對國軍有幫助。」坐在床上,傷還沒有完全好的肖彥梁點上煙說道。
床邊擺了一張桌子,上面放了一副擺開架勢的象棋。雖說是擺開了架勢,其實不過是一種掩護,不然倆男人整夜坐在一個屋裡也不好找其他的理由。
「廢話,當然有用,要不然也不會一直催著讓咱們收集這方面的內容了。」一邊的張旭吐出一個煙圈,反駁道。
文川擺了擺手:「這個情報太有用了!我來之前,台兒莊大捷,就聽說國防部傳言要在徐州和日軍決戰,所有的輿論也在討論在徐州決戰的可能。」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的戰略意圖不是全部暴露了?」肖彥梁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可以隨便傳播。
「唉……」文川一聲歎息,似乎所有的難言之隱都包含在裡面。「所以上面對於掌握日軍的動向更為迫切。你們今天的情報內容比較準,除了日軍參戰部隊的番號外,應該說質量上乘,極具價值。狗日的,三十萬軍隊,看來日本人真的是想和我們決戰了。」
「文川哥,你說國軍能扛住嗎?」張旭問了一句。
「那不好說。台兒莊勝利後,目前國軍大部分精銳都在徐州,應該扛得住吧?只可惜敵人部隊的具體番號得不到。」文川搖搖頭,說完後陷入了沉思。
「媽的,大介洋三那個鬼子今天只告訴我們日軍十三個師團已經完成部署,要我們加強協助保護好軍需物資庫,卻沒有說番號。對了,文川哥,你說鬼子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情報告訴我們?會不會有什麼問題?」肖彥梁把煙頭按在桌上,用力掐滅。
「問題是不會有的,」文川分析道,「經過這麼多事,大介洋三對你們已經是非常信任了,告訴你們部隊的數量,也許是說漏嘴了,不過我看更有可能是要向你們強調這個軍需庫的重要性,要你們用心去做好。」
「這麼說也有一些道理。我想,」肖彥梁想了想,接著說,「反正情報已經讓林承富發出去了,不管是不是準確,炸掉軍需庫總是沒錯的。」
「彥梁兄弟說得對,不管情報是真是假,炸掉它總是有益無害的。只是今天鬼子已經說了讓我們全力協助,雖說方便了我們接近,可是一旦炸了它會不會引起鬼子對我們的懷疑?」張旭擰著眉頭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張隊長的話也不無道理,這事啊,咱們還得好好合計合計。」文川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停下來說道。
「可惜我的傷……」肖彥梁無奈地望著自己的傷腿,心裡很是著急。在需要出大力的時候,自己卻只能坐在床上。
「呵呵,對了,大介洋三開完會,還向我問起你的傷養得怎麼樣了呢。」看到肖彥梁氣惱的樣子,張旭笑了。
「這一槍打得好啊。」文川坐到肖彥梁身邊,伸手拿起一顆棋子走了一步,說道:「這一槍,把大介洋三心裡對你得顧慮算是徹底打掉了。你們想想,彥梁兄弟夠義氣,夠膽色,夠細緻,夠忠心,這樣的人他大介洋三能不用嗎?而且,」
說到這裡,文川停頓了一下,「介明(田萬章的字)的槍法真的很不錯,彥梁啊,他這一槍,並沒有傷到你的骨頭,子彈基本上是穿透而過的。這傷不算重,再過個幾天就可以下床慢慢走動走動了。」
文川一說到田萬章,屋子裡登時安靜了下來。
「真是一條漢子。」沉默半晌,張旭率先開口說道,「那死的才叫壯烈。槍響後我親眼看見大介洋三看著田先生的屍體看了好久,忽然恭恭敬敬地給他鞠躬行禮!媽的,我就沒想明白,小鬼子怎麼會給敵人敬禮?」
「怎麼?小鬼子給田先生敬禮?」肖彥梁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我怎麼就沒看見?」
「當時你坐在牆角,一言不發,所有的人還以為你在強忍傷痛呢,當然你就不會知道後面的事。」張旭猛扎一口香煙,然後吐出一股淡淡的清煙。「文川哥,你的見識比我們多,你知不知道大介洋三為什麼會給田先生行禮?」
文川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應該是介明的行為驚天動地,給大介洋三的震動太大了,讓他也欽佩不已吧。我曾經聽說過在前線,當我們的陣地因為人員全部犧牲而被鬼子佔領後,鬼子向我犧牲的將士敬禮的事。」
說到這裡,所有的人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對了,大哥,你今天讓陳六子送情報的時候,他沒什麼情況吧?」肖彥梁忽然想起一事,張口問道。
「陳六子?」張旭望著文川相互笑了一下,「那小子我看還行,上次我已經告訴過你,當初我和文大哥蒙面見到他,打出暗號後,按我們事先商量的,德貴把真面目露給了六子。六子當時就激動得哭了起來。就像孤兒終於找到了家,文大哥,我這麼比喻沒錯吧?」
「當然沒錯!」文川看了兩人一眼,緩緩說道,「我想,這種感覺你們,還有我都是有過的,是不是?」
肖彥梁張旭各自點點頭,張旭歎了口氣,接著說道:「不過六子還是不錯的,以前在田先生手下沒有白干。那天晚上我嘴裡含著東西,話音他應該聽不出來,而且還嚴厲告訴他,他和德貴的關係,絕對不能讓第二人知道。這些天我仔細觀察過,六子雖然很興奮,但是平時跟什麼事也沒有似的,偽裝的功夫挺不錯的。」
「嗯,這樣就好,」肖彥梁鬆了口氣,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說道:「大哥,你告訴德貴一聲,讓他替我仔細看好雷浩。」
「怎麼啦?」張旭眉毛一揚,「這小子有問題?」
「不是,不是,」肖彥梁趕緊解釋說,「王樹心他們襲擊鬼子醫院的那個晚上,雷浩告訴我說他已經和其他幾個人聯繫好了,有機會就開小差跑路。可是呢,我就擔心他們像王樹心一樣,憑一時之血性衝動,白白犧牲了自己不說,對我們也是一種連累。就是對日本人,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現在的環境,是敵強我弱,敵明我暗,這日本人又是禽獸部隊,動不動就殺人,連個挽救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咱們所有的力量,必須使在一個地方。我的原則就是『寧斷敵一指,不傷其十指。』當然我們也不放棄那些零星的機會。」
「好一個『寧斷敵一指,不傷其十指。』我想這就是我們必須要認真做的。」文川興奮得一拍肖彥梁的肩膀,「在敵後培養一支自己的隊伍難啊,我們必須是有『好鋼用在刀刃上』的覺悟。這既是對兄弟們的負責,也是對我們的整個民族抗戰負責。」
「說得不錯,」張旭接口說道,「他媽的,現在鬼子也學精明了,沒個四人以上決不出門。鬼子變,咱們也得變。以後的行動是要認真考慮才是。」
「看來,咱們是想到了一塊兒了。」肖彥梁說道,「我想,如果大哥覺得雷浩沒什麼問題,咱們就抓緊時間把他給拉進來。你們看怎麼樣?」
「我看可以,我說怎麼雷浩這小子在你面前怎麼像換了個人似的。」張旭拿起一顆棋子,想了想,又把它放了回去,「對了,幾天前大介洋三不是把城裡巡邏的事情也從趙廣文那裡轉到我們這裡了嗎?咱們現在不叫便衣隊了,全部正式改名叫警察局了,還發了制服,人手也增加了一些。可是,媽的也不知道大介洋三怎麼想的,趙廣文的偵緝隊擺明是和我們便衣隊重複,可是他偏偏又不把便衣隊給撤了,這不存心要兩邊鬧嗎?」
「警察局?制服?呵呵,那咱們不是都干回老本行了嗎?」當聽說便衣隊的變化後,肖彥梁忍不住笑了笑。
文川把兩個個棋子抓在手裡,把玩了一陣,然後說道:
「張隊長,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們的便衣隊和姓趙的偵緝隊並存在一起,就形成了競爭,有了競爭,這樣,大介洋三不是就好控制了嗎?同時你們不是也得更加賣命地替日本人工作了嗎?媽的,小鬼子的算盤打得是溜轉。」
「哼,他想得倒美。」張旭臉色一寒,冷冷地說道。
「行了,大哥,咱們這名字改了,職責是怎麼劃分的?」肖彥梁岔開話題,問道。
「局長說了,等你的傷好了再說。奇怪,」張旭答了一聲,又皺起眉頭,「上次德貴負了傷,大介洋三都把他送到了醫院,這次你負了傷,怎麼你稍稍推辭了一下,他馬上就來了個順水推舟,讓你回來養傷?」
「說起來我也在懷疑。大哥,你知道大介洋三最後是怎麼解決王樹心他們的,當時我就在奇怪,大介洋三怎麼放著我們這些現成的炮灰不用,卻要自己親自動手?難道醫院有什麼秘密讓大介洋三不得不這麼做?」肖彥梁皺起眉頭陷入了苦思。
「這事不急,我們什麼線索都沒有,你們也僅僅是推測,以後多注意一下就行了。眼下要緊的是炸掉軍需庫和擴展我們隊伍的事。」文川安慰肖彥梁道。
「我想大介洋三不是要我們協助防守嗎?那麼我們就可以仔仔細細地觀察它了。鬼子也不是防守得滴水不漏,總會讓我們抓住機會的。」張旭把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
「嗯,大哥說得有理。」肖彥梁點點頭,接著說道:「另外,關於擴展隊伍的事,我想說幾句。這年月,咱們便衣隊裡每個人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從雷浩的情況看,隊裡雖然只有百幾十號人,拉幫結派的卻不少。咱們一個得小心行事,第二我建議咱們只招收那些和鬼子有深仇大恨的人,你們看怎麼樣。」
「我同意,」張旭接著說道,「雖然咱們便衣隊的人,幾乎都是我們一個一個從鬼子手裡救出來的,但是人心難測,小心行事那是應該的。肖兄弟這建議好。」
「另外還有,」文川補充道,「你們私下裡也摸一摸隊員們的底,我還是擔心趙廣文會不會派人打進便衣隊。」
「好的,這事咱們抓緊辦理。」張旭點點頭,想了想又說道,「我看咱們招人,還是採用蒙面的方式怎麼樣?」
「不行。」肖彥梁反對道,「陳六子通過暗號可以相信我們,雷浩他們憑什麼相信一個蒙面人?對他來說,萬一這是一個陷阱怎麼辦?這法子不行。」
「那,我們的風險……」張旭的眉頭皺了起來。
「張隊長,所以要你們仔細觀察,認真分析,小心行事才行啊。」文川笑著打消著張旭的擔心。
「行,我明白了。」張旭想想也有道理,點頭應道。
「文川哥,」肖彥梁見張旭想通了,又想到一件事,便說道,「我其實覺得我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鋤掉趙廣文,此人不除,對我們的行動威脅實在太大,而且你也只能一直躲在這裡。」
「這事咱們得找機會。」張旭有些遺憾地說道,「狗日的趙廣文現在是越來越小心了,不僅家裡佈防嚴密,外出的時候還隨時帶著十來個人。而且趙廣文這王八蛋的氣焰,是越來越囂張了,這廝整日裡在咱們面前晃來晃去,耀武揚威的。」
「嘿嘿,你們說,如果咱們暴打趙廣文一頓,大介洋三那小鬼子會怎麼樣?」肖彥梁詭秘地一笑,問道。
「難道你想……」肖彥梁這麼一說,張旭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不過這的找機會,抓住他的把柄,結結實實地給他來一下,還要叫他啞巴吃黃連。看來張富的事,這狗日的已經忘得乾乾淨淨了。」肖彥梁咬牙切齒地說道。
「這事還是等彥梁你傷好以後再說吧。對了,介明死後,黃長羽有什麼動作?」文川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問道。
「田先生死後,黃長羽找過我幾次,說的話都是些唉聲歎氣的東西。不過也看得出他現在很矛盾。」張旭想了想答道。
「這樣,張隊長,你抓緊時間找個機會,我一定要和他見見面。」文川站起來走了兩步,斬釘截鐵地說道。
「文川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張旭驚訝地看著文川。
「我想過了,介明的任務是觀察日軍動向,情報準確性上不能保證。我們上一次給總部匯報的情報裡,雖然說了你們倆的事,但是你們的來源非常不穩定。黃長羽就不一樣了,你們說是不是?」
「可是這樣的話,你不是太危險了?」張旭搖搖頭不同意。說完他望向肖彥梁,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我倒覺得可以試一下。」出乎張旭的意料,肖彥梁竟然同意文川的意見。
「肖兄弟,你這是……」張旭急了。
「從我們接觸黃長羽的情況看,他並不甘心做一個鐵桿漢奸。說白了,以前他是牆頭草,可是經過田先生的事,我看他是有些後悔了。我救了他的命,可是你看都五六天過去了,他卻不來看我一下,說明什麼,說明他現在的心思還沒有從田先生的事上面脫出來。我不知道田先生在書房裡對黃長羽說了些什麼,但是我想說的,肯定是能深深大打動黃長羽的話。所以我覺得文川哥去見他風險不大。」
肖彥梁一口氣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最後補充道:
「趁他有悔意的時候,咱們再拉他一把,讓他徹底站到咱們這邊來。」
「不錯,彥梁兄弟救了他的命,我們趁機再救他的心!」文川說道。
「救他的心……」張旭慢慢體會著這句話,他似乎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