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到底怎麼了?」大介洋三甩甩頭,這些天他老是被這些奇怪的問題困擾。支那人再怎麼樣,也是一個低劣的民族,就算他裡面偶爾有那麼幾個死硬分子,也是改不了的現實,自己怎麼能開始懷疑呢?
一瞬間,大介洋三對自己內心深處的這些懷疑感到羞愧!
「也許還是殺的支那人少的緣故吧?」大介洋三給自己找著理由。有時候他都覺得很矛盾,用屠殺的方式從肉體上消滅支那豬,從精神上打垮支那豬,他認為這是切實可行的,可是支那的地方太大了,人手明顯不夠用,又只能使用支那人。
「明天,對,明天無論如何必須讓田萬章開口,為了徐州前線,為了大東亞聖戰,我大介洋三必須振作起來!」
大介洋三暗自下著決心。
有些興奮的他一直沒能入睡,當他好不容易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時,窗外忽然響起了炒豆般的槍聲。
當大介洋三胡亂地穿上衣服,一邊扣扣子一邊打開門出來的時候,院子裡慌亂的場景,終於讓他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終於讓他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抓了一條大魚,右眼卻還是狂跳不止。
「天!難道我的命運真的這麼差嗎?」大介洋三哀叫一聲,無力地放下還在扣扣子的雙手,呆在那裡。
過了一會,大介洋三發瘋似的跳起來,歇斯底里地大叫道:
「追,一定要把犯人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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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府高高的院門就在眼前了。田萬章喘了口氣,剛才激烈的跑動牽扯到傷口好疼。幸好子彈是先打在地上再反彈到腿上的,不然他可能沒法跑到這裡。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傷口處流出的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把他的行蹤完全暴露給了跟蹤者。
田萬章苦笑了一下,今天晚上他已經犯了兩次致命的錯誤了。田萬章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走到黃府門前,透過門縫,可以看到裡面已經燈火通明瞭。應該是憲兵隊的槍聲把他們驚動的。吸了口氣,田萬章用力敲門。
「誰呀?」馬上,裡面就傳來回應聲。
「八嘎亞路!」田萬章模仿著侵略者的語氣,大聲說道。
「是太君。快開門。」聽見外面回答的竟然是日本人,裡面的人登時有些忙亂了。
「吱呀!」大門打開了。一群斜掛著槍的護衛站在門口。一看果然是一個「太君」,也沒注意其他的,趕緊敬禮。
「你們的,局長的,在?」田萬章雙腿叉開,兩手握著槍自然地放在身前,侵略者飛揚跋扈的樣子做得很足,然後繼續模仿著侵略者蹩腳的漢語,一字一字地問道。腿上的傷痛已經快讓他有些撐不住了。
「局長?哦,他馬上來。您稍等。」一個顯然是小頭目的保鏢連忙說道。說完他向邊上的人低聲說了一句,那人飛快地往裡面跑去。
「太君,吸煙?」那個小頭目媚笑著掏出香煙想遞給田萬章。
「局長的,快快的,香煙,我的不要!」田萬章皺著眉頭,把槍一晃,大聲說道。同時他生氣的樣子也掩飾了傷口對他的影響。
「太君在哪裡?」裡面忽然傳來黃長羽的聲音。他一面穿衣服,一面心裡哀歎:「狗日的,老子再說是個官,見一個小小的日本兵都要這麼恭敬!」
想歸想,人還是很快跑到田萬章面前。剛停下腳步,眼尖的黃長羽已經看見田萬章的小腿上鮮血淋淋的,陡然心裡一驚,暗叫一聲「不好」,正要後退,黑洞洞的槍口已經指在了他的額頭上。
「太君,太君,有話好好說,小心槍別走火。」黃長羽急得「唰」一聲出了身冷汗,趕緊哀求道,既然對方還沒有表明身份,他也只好順著對方的打扮說。
田萬章心裡誇了黃長羽一句,在這麼慌亂的環境下,黃長羽竟然能一眼看到自己受了傷!幸好自己反映夠快,不然就讓他溜了。
田萬章騰出右手取下掛在腰上的半截刺刀,把它橫在黃長羽脖子上,慢慢讓黃長羽轉過身背對自己。用槍的話,對方很容易閃開,現在用刀,無論如何都會割斷人質的脖子。
「黃局長,」把自己和黃長羽的背緊緊靠在一起後,田萬章嘲笑著對眼前的人質說道,「白天才見了面,這會兒功夫就不認識我啦?」
「完了!」黃長羽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憲兵隊的槍聲,不是表明了那裡出事了嗎?而這個時候在憲兵隊裡,除了有人越獄還能出什麼事?自己出來的時候還在奇怪大介洋三怎麼變了性子,不打電話派人過來。唉,都怪自己明知蹊蹺還往下跳。
「兄弟,有話好說,可別亂來。都給我聽著,退一邊去。」按照以往的經驗,也沒等田萬章發話,黃長羽主動佈置安排了下去。
「和聰明人在一起,真是爽快。」田萬章不動聲色,誇了一句。待所有人退到一邊,他說道:「走吧,到你書房去。」
黃長羽這下可奇怪了,田萬章怎麼好像對自己住的地方這麼熟悉?他的書房和一般人的書房不一樣,是那種沒有窗戶的屋子。這樣,所有的出入口就只有一個了--書房門。
倒退著走到書房,田萬章拉著黃長羽躲到門邊上,高聲對跟過來的保鏢叫道:「把你們身上的短槍扔一隻過來。再扔幾個彈夾進來,你別給老子耍什麼花樣。」
東西很快扔了進來,田萬章命令黃長羽伸腿把書房門關上,左手拿著步槍指著黃長羽,右手鬆開放在他脖子上的刀,再叫黃長羽把槍和子彈拾起來,轉過身當著自己的面拉開駁殼槍的槍栓等,一一檢查了一遍。
田萬章解下皮帶,把黃長羽反手綁了個結實。他綁得有些緊,但是黃長羽竟然一聲不吭!這讓田萬章也有一些佩服。
「外面的人聽著,弄點吃的和紗布過來。別想著下毒什麼的,我會讓你們局長大人先吃的。」處理完這些,田萬章大聲說道。
「兄弟,你投降吧,我也不騙你說可以幫你逃走,你的血跡很快就會讓日本人追到這裡的,我想幫你逃都沒法子。」黃長羽並沒有太慌張,這時的他,彷彿回到了抗戰前地方一霸的時候。面對困境,竟然顯得心平氣和地。
「黃局長好意我心領了,你我都是聰明人,我也不騙你,我帶你到這裡來就沒打算再活著出去。只是我一天沒吃飯,待會等我吃飽了,拉著你一塊死,黃泉路上也不寂寞。哼,老子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只是你,不知道怎麼樣面對你黃家的列祖列宗。」田萬章轉過頭滿臉嘲笑地望著黃長羽說道。
「兄弟,我……我不是存心給日本人做事的,我……」當真面對死亡的時候,黃長羽終於把持不住,臉色有些變了。
「住口!」黃長羽不說還好,這一說,田萬章登時怒火沖天:「別告訴我你當漢奸有什麼理由!在我面前,當漢奸只有一個理由,就是忘了自己是中國人,忘了祖宗是中國人!漢奸除了死以外,沒有其他下場。黃長羽,開始我還覺得你是一個漢子,還能和你說上幾句話,從現在起,你最好閉嘴,必然我寧可當餓死鬼也要把你斃了。他媽的,吃的東西怎麼還沒弄來?」說到最後,田萬章對外面大聲吼叫道。
「來啦,來啦。」外面連忙回答道。緊跟著問道:「先生,我們把東西放哪裡?」
「放進來。」田萬章說道,身子一閃,拖著黃長羽躲到了門後。
門被推開了,一個保鏢端著托子進來,只是他只紮著武裝帶,並沒有帶槍。
「把東西放書桌上,馬上滾出去。」田萬章見那保鏢正準備東張西望,大聲說道。
那人老老實實地放好東西,一轉身看見黃長羽的樣子,剛想招呼一聲,卻看見田萬章正舉著槍對著自己,只好閉嘴退了出去。
把門關好,田萬章用紗布小心地把腿上的傷口裹好。其實都不用紗布了,那傷口流出的血已經把褲子牢牢地粘在腿上,止住了流血。
田萬章收拾好傷口,把黃長羽拖到書桌前,自己坐下。
「黃長羽,你知不知道,這裡被日本人佔領了,一直沒見你出來,都以為你讓日本人殺了,警察局裡還有你的靈位,可是沒想到你竟然當了漢奸!」望著坐在地上的黃長羽,田萬章忍不住厲聲說道。
「我……我,我也是沒辦法呀!」似乎是羞愧,黃長羽「嗚嗚」地哭出聲來。
「哼,現在哭,晚了!知不知道白天我在審訊室看見你,我只有一種感覺,就是想哭!偌大的國家,就是你們這些助紂為虐的漢奸斷送的!你對得起黨國的栽培嗎?你對得起先總理的遺訓嗎?你對得起前方流血的將士嗎?還有那些為你流淚的同事嗎?」
田萬章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啪!」猛地一拍桌子,把黃長羽嚇得一哆嗦!
田萬章說完,望著送來的吃的,想到傷心處,竟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送過來的吃的,不過是些干飯炒菜什麼的,並不是什麼好吃的,但是田萬章還是認認真真地開始享用他在人世間的這頓最後的食物。
沒多久,書房外傳來了嘲雜的聲音。
「黃局長,你的日本主子來給你送行了。」田萬章喝了口湯,對黃長羽說道。
書房外,大介洋三、肖彥梁、張旭、趙廣文等人都到了。
大介洋三此時臉漲得通紅,右手緊緊握著指揮刀,正強壓下立刻進攻得衝動。接二連三的越獄事件,讓他覺得是一種難以接受的羞辱!
「田先生,」大介洋三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我真是很佩服閣下的本事。居然能從我那裡跑掉。可惜你還是被發現了,功虧一簣啊。田先生,這是不是一種天意呢?田先生,你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為什麼不和我們合作呢?你看看你以前的同事趙廣文先生,不是和我們相處得很好嗎?」
「呵呵∼」書房裡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田萬章滿含著譏笑說道:「從被發現起,我就沒打算活著出去。放著好好的人不當,卻要我做你們的狗,你想得挺好的啊。來呀,向我射擊,好歹我也拉個墊背的。媽的,老子現在還在吃飯,別打攪我。呸!我說黃局長,好歹你也是一局之長,日本人的一條好狗,怎麼就給我弄這麼難吃的東西?」
「可惜呀,田萬章先生,」大介洋三並沒有把憤怒表現出來,只是加重了語氣中,「這麼晚了,你卻被困在這裡,待一會,不管是我下令進攻,還是你舉槍自盡,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也許你的同事很久沒有得到你的消息會懷疑你已經死了,但是即便是這樣,又有多少你所謂的同胞會記得你呢?
你效忠的所謂國民政府,在我們英勇的大日本皇軍面前一敗塗地,這樣的政府,這個馬上就要被我們消滅的政府,你有必要效忠嗎?」大介洋三不緊不慢地說著。他覺得有些奇怪,這些話越說,自己的思想越活躍,開始時心裡的怒火竟然平息了很多。
「知不知道我們把你們日本叫什麼?叫『小日本』!不僅人長得矮小,想法也幼稚得很。你們小日本有多少人?你們有多少資源?在這裡和我談佔領中國的問題,你是不是白癡或者在發花癡啊?」田萬章反擊道。
「你……」這些話深深地刺痛了大介洋三!
「告訴你,我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國人記不記得我不要緊,我不介意!可是你看看從關外到長城,從華北到華東,我們的士兵除了武器,表現得那點比你們差!我看呀,你死了這條心算了,費這麼多口舌,你煩不煩?」
「八嘎!」大介洋三好容易退潮的臉色,再次漲紅了。他「唰」地一聲抽出指揮刀。
「太君!」一旁黃長羽的父親見狀,一下子跪在他面前,抱著大介洋三的腿,老淚縱橫,哀求道:「求求你看在我兒為皇軍效力的份上,救救他吧。」
大介洋三厭惡地看了老人一眼,不為所動。看樣子,活捉田萬章是不可能了,那麼,只能讓他死,至於黃長羽,也就當他倒霉罷了。在保持軍人和帝國的榮譽與救一隻狗之間,大介洋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太君,」一邊的肖彥樑上前一步,先把黃長羽的父親扶起來交給張旭,對大介洋三說道:「我來試試。」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肖彥梁。這裡面以趙廣文最驚訝。本來他已經在盤算等黃長羽死了,如何把便衣隊也抓過來的。聽肖彥梁這麼一說,忍不住酸溜溜地問道:「這書房只有這一個出口,不知道肖隊長有什麼法子?」
「太君,」肖彥梁沒有理會趙廣文的譏笑,對大介洋三說道:「黃局長對在下有救命之恩,我想進去把黃局長換出來。」
大介洋三很是有些失望。還以為肖彥梁會提出一個什麼好建議,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個愚蠢的內容。
「肖君,你的仗義我很明白,可是你覺得這有必要嗎?田萬章是個亡命之徒,如果他假裝把你騙進去又不放黃局長出來,那怎麼辦?」
肖彥梁聽得出大介洋三很是捨不得他去冒險,可是他並不領情,儘管平時肖彥梁很清楚大介洋三對自己的喜愛,但是對於這種侵略者的「喜愛」,肖彥梁堅決不予接受。
「太君,」肖彥梁四周看了看,小聲對大介洋三說道:「中國人都還是很講義氣的,我想裡面的田萬章應該同意我換出黃局長。再說了,這個田萬章對太君您也是非常重要,從他對飯菜的挑剔看,他也不想死。萬一有機會讓我活捉了他,豈不是皆大歡喜?」
「這樣說,好像是一個好主意,可是你這麼做,太危險了。」大介洋三沉思著說道。
「太君,我這麼做是很危險,可是一來我可以報答黃局長救命之恩,二來可以報答太君的知遇之恩。」肖彥梁說得極是「誠懇」。
大介洋三有些感動了,同時也更加有點捨不得肖彥梁去冒險。「讓我再考慮考慮。」他想來想去,還是那不定主意。
「太君∼」肖彥梁叫了一聲。
看著肖彥梁堅定的目光,大介洋三終於點了點頭。
「謝謝太君成全。我進去後,如果一個小時沒有出來,請太君開始行動。」肖彥梁心裡有些好笑,他堅信自己不會有事。原本還在為如何與田萬章接頭苦惱的他,機會不正擺在面前嗎?雖然這種見面的場景有些讓人難過,但是有的時候,犧牲是在所難免的,關鍵的是既然要犧牲,就要有犧牲的價值。
「喂,裡面的人聽著,」肖彥梁轉身對書房大聲喊道,「我是便衣隊的肖彥梁隊長,黃局長於我有救命之恩。既然你要拉墊背的,就拉我吧。」
喊完話,所有的人都緊張地望著書房。
書房並沒有什麼動靜。隔了一會,田萬章才用懶洋洋的聲音說道:「你進來吧,我倒要看看誰還這麼講義氣。」
「謝啦!」肖彥梁大喜過望,繼續說道:「等會,我把武器解下來。」說完向張旭招招手,「大哥,你幫我一下。」
張旭這時才知道肖彥梁想幹什麼,同時也知道了他為什麼這麼做。他硬生生地把笑的念頭壓了下去,走上去,接過肖彥梁的槍,說道:「兄弟,一切小心。」
肖彥梁點點頭,說道:「如果我出不來,就帶我向搜子問好。對了,把你的匕首給我。」
張旭解下匕首遞給肖彥梁。兩人的對話,完全是一副訣別的樣子,氣氛倒也恰到好處。
為了防止田萬章萬一真的叛變,肖彥梁要了張旭的匕首,小心地放在袖子裡。這年頭,殼沒有什麼肯定的事。
聽見田萬章答應肖彥梁換黃長羽,黃長羽的父親顫巍巍地走到肖彥梁面前,兩腿一曲,竟給肖彥梁跪下了。
「老太爺,這可使不得!」肖彥梁一彎腰,一把拉住老人,沒讓他跪實了。
「小兄弟,您的大恩大德,我,我……」眼淚掛在一張老臉上,語氣已經哽咽了。
「老太爺,您言重了,黃局長救過我的命,我這麼做,也算是報答他啊。張大哥,快扶老人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