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嘎,你們這群廢物!昨天出發前,我就反覆告誡你們,要仔細搜查,要對那些支那人態度好些,可是你們呢?除了沒有殺人、強姦,什麼干了,搞得就算支那人知道犯人的下落,也不想告訴皇軍了。
你們必須明白,那個犯人非常重要,只有抓住他,才能抓住醫院悲劇的罪魁禍首,才能破獲支那在這裡的抵抗組織,才能為死去的戰友報仇。可是看看你們的作風,有沒有把醫院那些不幸的戰友放在心裡?我想,那些不幸的戰友裡肯定有你們的同鄉吧?難道你們想讓同鄉死不瞑目嗎?」
二十幾個軍官「唰」地一聲,全都站起來。個個鐵青著臉,盯著大介洋三。
大介洋三冷冷地看著站在眼前的軍官們,口氣緩和了許多。
「我知道要求你們對那些低劣的支那豬好一點,很困難,但是這裡是前線的後方,是武器彈藥糧食的集散地。那些支那人雖然低劣,可是幹些活還是可以的,總不成殺光他們,由我們的士兵去幹挖土掃地的事吧?加上這次我要的是人,城裡這麼大,必須要那些支那人配合才行。請問你們誰能說支那話?這次的爆炸顯然是支那人做的,在這個城市裡,要找一個人我想你們也是知道有多麼困難。所以,在前線,你們可以隨便對支那人幹什麼,但是在這裡,尤其是在這個時間,你們必須要告誡士兵們這個道理,老實一點。否則,支那人看見你們就躲,什麼話也不說,我們就永遠也別想找到那個犯人,也就永遠也別想未醫院的戰友報仇。你們明白了嗎?」
「哈依!」二十個軍官的齊聲回答,在不大的辦公室,引起了巨大的回聲。
「那麼,諸位,就拜託大家了。出發。」大介洋三很滿意軍官們回答的氣勢,說了這些話,也該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了。揮了揮手,命令道。
樓下喧鬧的場景讓大介洋三感覺就像昨天一樣,可昨天畢竟是昨天,今天還要繼續。大介洋三邁步走出辦公室,扶著欄杆,從上往下巡視著院子裡的一隊隊士兵。趙廣文他們正帶著一組組人馬一個個介紹給軍官。
「這些支那人還是很認真的。」大介洋三心裡說道。可是昨晚產生的疑團卻是怎麼也揮不去的。便衣隊裡真的有抗日份子?他們的領導真的是罪魁禍首?
大介洋三有些心煩意亂,他回到辦公室,拿出昨天從車底下摘下的布袋、手榴彈、棉線,支架,仔細看著,直到門口傳來敲門聲和響亮的報告聲。
隨著大介洋三一聲「進來!」趙廣文三個人推開們走了進去。
「你們到這坐下。」大介洋三指了指桌子面前的椅子。
「肖隊長,你來看看,這就是昨天從汽車底下取出的爆炸物。」大介洋三輕輕地把桌上的東西推給肖彥梁。
肖彥梁仔細看著,雖然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源,但是他還是要借這個機會,細細盤算,到底大介洋三能從這上面看出什麼疑點,自己好提前做準備。
沉思良久,一抬頭,發現趙廣文、張旭、大介洋三都看著自己,這才驚覺自己似乎看得太久了,有些失態。
「肖隊長看了這麼久,想必是有什麼想法?」大介洋三冷冷地盯著肖彥梁說道。
面前這個鬼子完全沒有以前那種虛偽的笑容和語氣了,取代的是一種捕獵者面對獵物的那種眼神。只要獵物有一丁點破綻,馬上就會撲上去把獵物撕得粉碎。
大介洋三的表情,已經完全證實了肖彥梁的判斷:「這個鬼子肯定發現了我們的一些疑點。可是他發現的疑點是什麼?」
「對不起,太君,昨天救火時,我只是簡單看到車底有這個東西,明白罪犯使用汽車滾軸和輪子的差異延遲爆炸的。但是沒有您的命令,所以就沒有仔細觀察。剛才我看了看,有一些模糊的看法,但是還沒有連貫起來。能不能讓我再看一會?」肖彥梁此時按以前的方法,完全把自己當局外人來觀察這件事了。
「可以,肖隊長請仔細看,我們現在一點沒頭緒,你能看出罪犯的痕跡,對皇軍的幫助,將是無比巨大的。」
肖彥梁剛才長時間的「觀察」對大介洋三來說,產生了一種錯覺。按照大介洋三以前的經驗,如果肖彥梁是裝手榴彈的人,那他對這些是非常熟悉的,在動作上面講,因為他非常熟悉了,所以他會很快看完,並且提出自己的想法。但是肖彥梁看了很久,還告訴自己只是「有一些模糊的看法」,那說明他是第一次接觸這些東西。
肖彥梁的那句「沒有您的命令,所以就沒有仔細觀察。」也讓大介洋三很滿意,當初他就是怕有人借救火的混亂,破壞現場。現在看起來,救火現場雖然很亂,但是最重要的車底並沒有被破壞。肖彥梁他們還是很忠實地執行了他的命令。
當然,讓大介洋三滿意的還有肖彥梁把爆炸製造者稱之為「罪犯」。只有把自己當成和皇軍一家人的警察,才會有這樣順乎自然的叫法。
得到大介洋三的允許,肖彥梁重新低下頭擺弄著手裡的東西,思緒卻飛到昨天的醫院現場。他以一個完全不知情的警察身份,一點點地回憶著所有的過程。
所有的過程都想過了,並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肖彥梁以一個警察的思路,開始思考偵破的方向。
「太君,」幾乎窒息的氣氛終於被肖彥梁打破。
「我的思路是這樣的,罪犯並不知道當時牢房裡還關了人。據趙隊長講,犯人在被抓的當天晚上被人救走,第二天,也就是昨天發生了汽車爆炸。我們昨天看過地道,清理它至少需要十幾天時間,罪犯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那時會有一個犯人等著他們去救。同樣,罪犯也不可能知道那時會有幾十輛汽車停在憲兵隊等著他們去裝手榴彈。」
「那你的意思,這次事件是一個偶發的?」趙廣文問道。大介洋三點點頭,表示他自己也有同樣的疑問。
「但就這件事,我認為是的。」肖彥梁想了想說道。
「我的結論是:罪犯本來想利用地道,進入憲兵隊進行襲擊的,可是看到院子裡擺了這麼多汽車,又拉了這麼多傷員,於是臨時改了主意。」
「肖隊長,你的證據呢?」肖彥梁的結論讓大介洋三大出意料,如果象肖彥梁那樣說的,這個案子就成了死案。
「第一,地道的清理時間和傷員進城時間以及那個逃跑犯人被救時間上的衝突。這一點我想我不用再多說什麼了吧?」
肖彥梁有意地露出一種得意洋洋的神情,彷彿他和這件事沒有一點瓜葛,並且完全是站在破案者角度說話的樣子。
「我補充一點。」張旭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把這股水再攪渾些。
見幾個人都看著自己,張旭繼續說道:
「當時這個利用地道越獄的案件非常轟動,因為他正好挖到了居民家裡,然後又很快被我們全部抓了回來。知道這個地道的人非常多。幾年前的事了,大介太君也說過,我們當時處理地道的方式是錯誤的。所以也有可能在我們處理完地道不久,又有人開始清理它,希望有一天可以使用。」
張旭的意思很明白,這件事,誰都有可能做的。地道的清理,也不一定是為了炸毀日軍的汽車隊。也許是為以後的越獄創造條件。
肖彥梁讚許地看了張旭一眼,說道:
「我們可以看看這個爆炸物:手榴彈,既有國軍用的木柄,又有皇軍用的那種。說明什麼呢?說明罪犯的武器很雜,那就排除了正規軍的可能。」
這一點和大介洋三、趙廣文他們的判斷一致。兩個人對看了一眼,點點頭。他們的動作並沒有瞞過肖彥梁。
「這倆王八蛋果然有過什麼溝通。」心裡罵了一聲,接著說道:
「你們再看看這棉線,」肖彥梁拿起一節大約兩米長的棉線。「這裡至少有三個接頭。說明了什麼呢?」
大介洋三和趙廣文輪流接過肖彥梁遞過來的棉線,看了看,點了點頭,把線還給肖彥梁。
「肖隊長,你快說,別吊我們的胃口。」趙廣文的心情有些糟糕。肖彥梁的一番話,讓他有一種極度失敗的預感。
「對不起。」肖彥梁笑了笑,隨即收起笑容,指著線說:
「接頭多,說明罪犯準備得很促忙,整股的棉線不夠,是用很多短的棉線接上的。還有這根棉線,也有接頭,但是你們比較一下,這兩根線的接頭用的手法並不一樣。這說明了罪犯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甚至幾十人。」
肖彥梁的話引起了幾個人的興趣,不由自主地挪動身子仔細觀看。包括張旭在內,也是裝模作樣地認真辨認。
「肖隊長的觀察真是細緻呀,這麼小的差異你都能看出來,了不起,了不起。」大介洋三信服地誇獎著肖彥梁,甚至趙廣文在心裡也對肖彥梁服了不少。
「太君過獎了。你們再看這個線滾,製造非常粗糙,完全事手工做的,估計罪犯臨時更改了主意,所有的準備都很混亂。」
張旭有些詫異,肖彥梁說的,其實就是他們的真實情況。正因為棉線是張旭在外面搜羅的,長短不一,是他們四個人一起結的。四個人中,數翠兒打的結最細最好,另外三個大老爺們有的粗,有的長,記得當時高翠兒還取笑過他們。張旭有那麼一點搞不懂了,怎麼肖彥梁會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
「所以我的結論,就是罪犯本來準備進入憲兵隊的,他花時間清理完地道,或者象張隊長說的,利用清理完的地道,武器也準備好了,並且可能還不是在前天晚上行動的。可是皇軍的汽車隊拉著大量的傷員進來,讓他改變了主意,在前天晚上進入了憲兵隊。」肖彥梁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那麼,肖隊長的結論裡,是幾個人呢?」大介洋三問道。
「至少兩個人。接近三十輛車,一個人背著那麼多手榴彈會非常吃力,如果他是一個人,必須來回跑動,對於防守嚴密的憲兵隊,風險太大了。」
「肖隊長,你看是什麼人幹的?」大介洋三繼續問道。雖然肖彥梁的話還是不能排除他和張旭的嫌疑,但是有那個罪犯會如此細緻地把自己做的分析給對手聽呢?大介洋三在一霎那對昨天的推理結果產生了動搖。
「太君,所有的一切,都說明了這是一個有組織、有紀律、有能力的團伙幹的。在這周圍,我想應該是,也只有是共產黨武裝。只有他們才有這麼雜亂的武器,只有他們才有襲擊憲兵隊的動機,只有他們才能從這件事上面得到好處。」
肖彥梁一連串的「只有他們」,把這件事完全引到了有什麼「好處」上面,把民族的那種仇恨掩蓋了起來。本來也是,他和張旭作為普通的一個替日本人幹活的人,即使大介洋三想到所謂的「民族矛盾」,也不會想到他們身上。在大介洋三看來,只有那些知識分子,才會有滿腦子的所謂「民族矛盾」。
「難道不可能是便衣隊的人幹的?」趙廣文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趙廣文的這一句話如同一枚炸彈爆炸,頓時在辦公室裡引起軒然大波。肖彥梁一下跳起來,張旭先是一驚,接著見肖彥梁如此,跟著跳了起來。
肖彥梁、張旭的動作,把趙廣文也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似的,身子往後一縮,只見椅子一晃,竟不由自主地仰絆在地上。
一連串的動作,大介洋三甚至還沒有反映過來,趙廣文已經倒在地上了。
「幹什麼?」他氣惱地問了一聲。
「對不起,太君。我……我……我。」肖彥梁現在的表情似乎是用力壓住了自己發火的心情,轉身對大介洋三說道。
隨即,他轉過身,看著正從地上狼狽爬起的趙廣文,冷冷說道:
「趙隊長,玩笑開大了要死人的,你自己掂量掂量開不開得起這種玩笑。哼,瞧你那熊樣,做了什麼虧心事?嚇成這樣子。醫院的案子是不是你們做的?」肖彥梁的話把剛從地上直起身子的趙廣文又嚇得跌倒在地上。
「肖彥梁。你……你……你少在這裡血口噴人!」既然爬起來又跌倒,趙廣文索性坐在地上指著肖彥梁大聲罵道。
「你再說一邊?」張旭一隻腳踏在翻倒的椅子腿上,惡狠狠地問趙廣文。這句話登時把趙廣文還想說得話壓了回去。
「張隊長,把腳放下來,在太君這裡,怎麼能這麼的沒有禮貌?」見壓住了趙廣文的囂張氣焰,肖彥梁馬上制止張旭的粗魯行為。
接著他作出一副委屈樣,對大介洋三說道:「太君,我們便衣隊是您一手發展起來的,它傾注了您多少心血?是您在這裡最大的成就。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識時務者為俊傑,』大日本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我們跟著太君,有著光明的前途。我們對皇軍的忠心,您是最清楚的了。再說了,趙隊長說我們便衣隊可能做案,他們巡警隊不是也可能作案?太君,趙隊長嚴重侮辱我們,請您給我們作主。」
說著說著,肖彥梁的眼眶居然有些紅了。話說到這份上,張旭也是瞪圓了雙眼盯著趙廣文,彷彿要吃了趙廣文似的。
肖彥梁假裝的強壓住了火氣的神情,一副天大的委屈,微微發紅的眼睛,大介洋三全部看在眼裡。他心裡也有些感動了。
「肖隊長,你說得的確非常有道理,推理非常細緻。趙隊長也是隨便說說罷了。我明白你們對皇軍的忠心,肖君,」大介洋三親切地改了稱呼。
「我發現你的身上很多地方體現了我們大和民族的優點,我非常欣賞你。這件事呢,畢竟太重大了,就不要往心裡去了。」
「呸!我身上很多地方體現了你們大和民族的優點?你們日本人在那個方面不是學中國的?」雖然肖彥梁沒怎麼多讀書,但是他還是對歷史有那麼一些瞭解的。知道日本的文字、生活習慣、風俗傳統等等都是從中國傳出去的。心裡雖然這麼想,肖彥梁還是露出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連聲說道:
「太君過獎了,和皇軍比起來,我還做得不夠。」同時也作出向趙廣文示威似的樣子,坐下來,對著趙廣文「哼」了一聲。
「趙隊長,你起來把,沒有證據的話,不要亂講,自己人幹起來就不好了,只有便宜了那些罪犯。」大介洋三很喜歡肖彥梁說的「罪犯」兩個字,不自覺地就用上了。
「以後小心點。」張旭威脅了一句,坐了下來。趙廣文也爬起來坐下了。那一下估計把他摔得不輕,坐下後,還疼得咧了咧嘴。
「那麼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麼?」看場面安定了下來,大介洋三已經完全拋棄了昨天的推理結論,他現在彷彿看到了一點希望。
「我想我們可以入手的只有一個地方。」肖彥梁指了指桌上的棉線。
「棉線?」趙廣文首先發出了疑問。
「對,棉線。」肖彥梁肯定地說道。接著解釋道:
「手榴彈可以搶、可以偷,線滾可以馬上做,布袋有現成的,但是這種線沒有辦法立刻做。罪犯要得到它,只有到城裡弄。我們應該在城裡全面展開調查,看看那家的棉線被人大量買走或者大量失竊。」
「喲西。」大介洋三伸了個懶腰,舒了口氣。肖彥梁的分析和方法,實在太吸引他了。他心裡更加喜歡這個觀察細緻,頭腦激靈的年輕人了。
大介洋三站起來,正要說什麼,門外忽然穿來敲門聲。
打開門,哨兵用日語向大介洋三說著什麼,肖彥梁他們聽不懂,可是他們也聽到樓下傳來的中國話。
「難道他們找到了文川?」肖彥梁心裡一驚,站了起來。
那個哨兵說完,敬了禮,離開了辦公室。大介洋三轉過身的時候,臉色已經陰沉了下來。
看到大介洋三的神情,肖彥梁放下心來。如果是文川被找到了,大介洋三的臉上絕對是非常高興和興奮的表情。
大介洋三向他們一招手:「走,我們道樓下去。」。